顾肆身上的外套也有些湿了，他脱下外套甩在一边，把被毯子裹着的简末紧紧搂进自己怀里。
简末在大雨中淋了这么久，又是睡在地上，寒气入体，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她起初是觉得冷，冻得牙齿都咯咯的响了起来，后来又觉得热，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一般。
顾肆抱着简末，看她紧闭着眼面色潮红，嘴巴微张呼吸急促，身体也不自然地颤抖着。
他不断低下头去试简末额头上的温度，又不断催促江错开快点，声音越来越着急。
到了医院，因为在车上时江错已经跟宋御他们联系过了，所以医生早早就等在了门口。
顾肆抱着简末下车，医生一句话没多说，马上把人安排进医疗室进行治疗。
把人推进去后一量，已经高烧到了40度。这个温度已经很危险了，持续时间长甚至可能会对脑、肝、肾等重要脏器造成损害。
医生给简末挂了药水，又做了物理上的降温。
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先观察一下看药水起不起作用，烧能不能退下来，然后再决定后续治疗。
简末被推出来的时候，苏北柠和顾甜她们也赶到了。
“怎么样了？”苏北柠问他。
顾肆一句话没说，拨开挡在门口的苏北柠，径直进了简末的病房。
这房间很大，采光也很好，但因为外面下着雨，整个屋子显得有些阴沉。
顾肆开了灯，看到跟他隔着有一段距离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脚步就顿了一下。
过了半晌，他才慢慢走了过去。
简末还在高烧中，睡梦中的她显得极其难受，眉头紧皱着，呼吸声也很重。
不知是她身上的衣服太大，还是因为人太过瘦削，袖口空落落的，露出来的手腕纤细得可怕。
顾肆握住简末的手，他现在只要一想到简末刚刚迷迷糊糊说的那些话，就心痛的要命，他不敢想李小曼是不是把那天谷正青说的事全都告诉简末了。
简末似乎睡得很不安稳，她似乎又做噩梦了，又回到十年前母亲带着她自杀的那个夜晚，回到在精神病院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回到只她孤身一人的孤岛，她梦语不断，无数的字眼从她嘴里断断续续的说出。
顾肆一直凝神贯注的听着，她在睡梦中不停呼喊着顾肆的名字，一如她高二那年苏北柠听到的那样。
而最后一句是，说的是：“对不起，我想死掉。”
顾肆被这一句钉在原地，他知道简末吐出这句话，不是什么自怨自艾，不是什么情感宣泄，他明白的这是简末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因为曾经不止她那样去做了，曾不止一次她与死神擦肩而过。
病房里男孩守着他遍体鳞伤的女孩，一颗心被这句话狠狠的刺痛的。
顾肆忍不住的想，这么多年都没有痊愈的心理创伤，那在发生时会有多痛苦呢。
第85章 希冀
晚上的时候，简末输完液，苏北柠她们都还没走，从这些人的脸上顾肆看到了她们焦急和担心，他想告诉简末，其实还是有这么多人关心她，爱护她的。
还是苏北柠先开口问他：“简末怎么样了，她继母跟她说了什么？”
顾肆摇了摇头，眼前闪回在墓园找到简末时的场景，一帧帧，顾肆让自己沉静下来说道：“我不知道李小曼具体跟简末说了什么，但是她和谷正青早在十年前就知道简末生病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谷正青因为这个放弃了接回自己的女儿。”
顾肆说的冷静，但是拳头攥的紧紧的，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现在其实一点都不淡定。
“我能看看简末父亲的照片吗？”苏北柠突然说道，她脑子里有一个想法，需要确认一下。
“可以啊，你等一下啊，我帮你搜一下。”江错先接了话，顾肆现在脸色不好，估计不会想看见谷正青的照片。
很快江错把手机递给了苏北柠，苏北柠盯着照片，睁大了眼睛觉得不可思议，照片中的这个男人，她曾经在医院看到过，那个时候是简末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她曾经看到过这个男人出现在病房外面，记忆中他来了一次待了不短的时间，却始终没有进去病房过，当时苏北柠其实也好奇来着，后来她想找机会问问这个男人是不是认识简末，但是从那次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苏北柠恍然大悟，简末的父亲不止在十年前就知道女儿曾经患过抑郁症，在三年前简末发病的时候，在明知道女儿除了他在世上再没有别的亲人时，还是再一次选择了放弃简末。
“这人我见过。”苏北柠有些恍惚，“在精神病院，三年前简末刚刚住院不久，他来过医院一次。”
“你什么意思？”顾肆立刻蹙起眉。
“意思就是三年前简末的病复发，他父亲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同样选择了无作为。”苏北柠揪起一颗心，说出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顾肆脑中开始嗡嗡作响，他不敢想象从李小曼嘴里得知这一切的简末是以怎样去了墓园，又以怎样的心情对他说出来那样的一番话。
正说着话，林卉和顾甜也赶过来了手上还拖着帮简末收拾的行李。
林卉急坏了，直接冲进了病房，“阿末怎么样了？”
“医生说得先等烧退了再说。”还是江错回答的。
“你们先帮我照顾一下简末，我去趟谷家。”顾肆回过神来，冲着林卉她们说道。
“阿肆你去谷家干什么，打人吗？还是怎么样？”任让拉住他，顾肆现在太冲动了。
“我就是想去问问，问问他谷正青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顾肆转身吼道，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呢，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把简末往绝路上逼。
“顾肆你冷静点，你现在去谷家质问谷正青有什么意义，现在你应该做的是陪在简末身边，她醒来后想见的人是你。”林卉从病房里出来，开口说道，“我了解阿末的，她从来没想过一定要去谷家讨什么公道对现在的她来说，你最重要。”
顾肆被林卉的话点醒，他点点头，说：“那我在这守着她就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休息。”
说完他又认真的看向他们几个然后郑重无比的说：“谢谢你们。”
等大家都走了，他返回病房，握住了她曾经几度受伤的右手，感受着她手腕脉搏的跳动，顾肆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简末会没事的，会好的。
夜半的时候，雨停了，顾肆希望经历了这场狂风暴雨以后简末也能够否极泰来。
顾肆洗漱完坐在沙发上看简末的病历，是昨天苏北柠送过来的，她说简末醒了以后需要再做些检查，她不确定这次的事情会不会影响简末的病情，顾肆一边看一边等着简末睡醒。
早上的时候莫丽来了，顾肆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他相信他的父母足够的开明，也相信他的父母会同一样喜欢那个坚韧可爱的简小末。
“爸，妈。”顾肆有些惊讶的喊了一声，“你们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简末，就过来看看，她怎么样了。”莫丽开口道。
“昨天晚上挂了水，已经退烧了，现在还没醒。”顾肆老实交代。
顾庭说：“带我们去看看吧。”
顾肆领着莫丽和顾肆回病房，忍不住问：“简末的事……”
莫丽回答：“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顾肆低着头，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不是说她是谷正青女儿的事，我是说简末生病的事。”
莫丽径直走到了简末的床边，盯着她看了半响，说：“我们也早就知道了。”
“你妈当时都查了她的身世了，没理由不继续查下去的，开始以为你不知道，就想着暂时不告诉你，爸妈这事做得不是很对，跟你道歉。”顾庭站在莫丽身后解释道。
“我也不该瞒着你们，我就是怕你们知道了她的病会想让我们分开。”顾肆低着头小声道。
“爸妈是那种冷血的人吗？别说简末现在的病情没那么严重了，就是她现在就闹着要自杀，我们也不会逼着你和她分开，爸妈尊重你的一切选择。”莫丽说着顿了顿，脸上少了平时云淡风轻的模样，多了些愁绪：“阿肆你要想好，和简末在一起你们要面对的还有很多，她的病也随时可能复发，爸妈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不管理智上还是情感上我们都不太希望你和简末继续在一起，所以爸妈希望你慎重选择。”
“只要你们不反对就行，我的选择早在三年前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就做好了。”顾肆看着莫丽和顾庭，坚定无比的说道，“她以前一个人太辛苦了，但往后的日子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她。”
顾庭还要去公司莫丽和他没待多久就走了，病房里又只剩下简末和顾肆了，床头柜上还摆着江错昨天去捡回来的蛋糕，顾肆伸手拆开了蛋糕，确实是摔坏了，但是还是隐约能看出之前的大致模样，蛋糕上面还画着他样子的卡通小人。
顾甜说简末为了给他过生日筹备挺久的了，没想到蛋糕摔坏了，她人也发烧了。
顾肆伸手轻抚着简末的脸颊，然后小声说：“你没有搞砸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蛋糕我也很喜欢，谢谢你啊，简小末年。”
简末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苏北柠她们早上来过一次又走了，简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撑着床半坐起来，望见顾肆时，她怔住了，想起了那天雨夜自己迷迷糊糊说过的话，终究她的过去，她的病顾肆还是知道了。
她知道了一直以来的隐瞒宣告无效了。
“阿肆……”简末低低的叫他欲言又止，她想说对不起，骗了你，瞒了你这么久，但是话到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阿肆”简末又叫了一声。
下一秒他被顾肆抱住了，耳畔是她熟悉的令她心安的声音：“傻子，真是个大傻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和我道歉，在这个时候都还在不停的怪着自己呢。
“什么？”简末脱口问她，眼神里带着迷茫和挣扎。
“傻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现在你听好了，你从来都没有错，生病不是你的错，瞒着我偷偷治病也不是你的错，现在把一切都告诉我更不是你的错。”顾肆抱着简末不愿松手，他要不停不停的告诉简末，她没有错。
简末点头，似是在回答顾肆的话，一开口却还是让顾肆心疼：“阿肆，我这一年都没怎么发病的，但这次可能会对我有点影响，如果真的很严重，我大概会重新住院，不过你放心医院里有护工照顾的，应该也不会太麻烦。”
顾肆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抱住了简末，但这一刻他觉得喘不上气的人是他自己，他控制着自己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在简末耳边坚定的说：“简小末，我不管你有没有好，会不会住院治疗，我都会陪着你的，你记住，你从来都不是麻烦知道吗？”
她想从前的噩梦，从前的痛苦与挣扎，自己再不会让简末重新经历一次了。
简末再次点了点头，她把头埋进顾肆的怀里无声的哭泣，这一次终于刨开了那些血淋淋的伤口。
顾肆想感染的伤口，一直捂着永远会疼，难以痊愈，如今全都暴露出来了，剜去烂掉的腐肉，重新消毒包扎也许会好的吧。
他知道那样会很疼，但他会陪着他的简小末的。
等简末哭够了，顾肆才放开她，扶着她在床上坐好：“饿了没，想吃什么我去买。”
“有点，想喝粥。”简末回答他，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顾肆笑了笑说：“正好，我妈今天早上来过了，做了白粥送过来，还在保温盒里我去给你盛。”
简末有些忐忑的问他：“我生病的事，他们都知道了？”
顾肆不知道怎么说，严格来说莫丽和顾庭现在确实没有多认可简末，他摸了摸简末的脑袋哄着她道：“没事的，我爸妈不会说什么的，她们尊重我的一切选择，我说过的我只做简末的男朋友啊。”
顾肆打开林卉她们收拾的行李箱：“拿了衣服来，洗个澡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
简末听话地去洗澡，顾肆趁着这个时间给苏北柠打了电话。
简末洗完澡没过多久，苏北柠就来了，脸上撑着份笑容，但是依然能感觉到她是忧心忡忡的。
她带来了一些心理测试的问卷，打算先简单的和简末聊聊，虽然简末最近一直恢复的很好，但很显然李小曼说的那些话刺激到了她，苏北柠得尽快判断她的病情。
和苏北柠聊了挺久的，简末让自己尽量平静的说出了李小曼告诉她的事情，做完了那些心理测试题已经挺晚了。
苏北柠看着结果还是松了口气，从测试结果来看简末的病情没有很明显的加重，她出来的时候顾肆正坐在门口，旁边放着买回来的晚饭。
“可以了，结果还不错，病情没有加重。”苏北柠朝他说着，“进去吧。”
顾肆抬头看她说了句谢谢，提着东西进去了。
吃饭的时候林卉和顾甜她们都一起过来了，病房里还挺热闹的。
顾肆没心思理他们，只一心照顾着简末吃饭，他记得苏北柠说过，简末发病时伴有严重的厌食症，她说简末亲口告诉她，她只有感受到饥饿疼痛，才能觉得自己真实的活着。
可是顾肆想要的是他的简小末以后的人生都只有幸福美满，再没有从前的痛苦。
他会好好照顾简末，让她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要是放在以前江错大概还会吐槽他俩秀恩爱撒狗粮，但是现在江错见过了简末一个人倒在雨幕中的模样，见过了顾肆近乎发疯的样子，他再也说不出那些玩笑话了。
他知道顾肆真的只是想好好照顾简末而已啊。
几人待了一会儿，顾肆就让他们先回去了，把几个人送到病房外。
顾肆回到病房的时候简末正在翻自己的病历，她看得认真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顾肆上前一把夺过简末手里病历本，厚厚的一沓，他转身放在了床旁的椅子上。
随后在病床边坐下带着宠溺，他伸手摸了摸简末的发顶：“病历是家属和医生，以后都由我来保管了。”
简末抬眼看他眼里尽是迷茫：“以前都是我自己看的，阿肆，我需要了解自己真实的情况。”
顾肆看着她，一脸的认真：“以后不用你自己看了傻瓜，以后都有我，有我在，而且你现在的情况很好，病情没有反复。”
“你现在不会再有过去那些不好的，念头了，往后我也不会再让你有那些不好的想法。”顾肆说着捧起眼前女孩的脸，深深的吻上了她的唇瓣，那么虔诚，那么热烈。
简末睁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秘密都被打破了，发现了。
可是现在没人怪她，没人怕她，一切都没有变，她的朋友，她最爱的人，都在告诉她――
你没有错，我们依然爱你。
顾肆松开她的那一刻，简末真的哭了，放声大哭，她终于彻底的释放了自己的情绪，终于彻底将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去展露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