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也不回, 就往外走。
车就停在别墅外面。
姜茶不回头,她走到车旁,开车门上去。
正要发动车子, 副驾驶的车门,却被人从外拉开。
顾俢然站在门边, 用她记忆里那双尤其深沉好看的眼看着她。
他修长的五指收紧,扣在门上。
“茶茶,这里不好打车。我的腿, 可能真的会撑不住。”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好听。
是姜茶从前最喜欢的语调。
以前的顾修然绝不会夸大这种事, 他如果说撑不住,那情况一定已经非常严重。
他才刚刚康复,或许真的会撑不住。
换了一般人, 面对这样一张蛊惑人心的脸, 大概都会心软。
但姜茶显然不是一般人。
姜茶从后视镜里看到身后已经有不少宾客,从别墅里走出来围观。
她不耐烦地说:“撑不住也不关我的事, 关门。”
顾俢然:“茶茶……”
姜茶看着他的眼:“别叫我茶茶,你已经没资格这样叫我了。”
顾俢然:“……”
他垂眸看她,眼里的光被车内装饰灯衬得晦暗不明,看不到底。
最终,顾俢然还是松开了手。
“抱歉。”
他狭长慵懒的眼眸垂得更低,眼底的晦暗不明都悉数被眼底的幽冷遮掩回去。
声音低哑,听不出来更多的情绪。
但却突然让人感觉,这样的顾俢然,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刚被主人无情弃养的犬类。
姜茶抿唇,别开眼。
从前的顾俢然家境贫寒,被单亲母亲艰难抚养长大,可他从来都是人群中焦点。
就像她第一次见顾修然站在学校朝会上讲话时那样,眉宇间都是意气风发,哪怕穿着的是洗得泛白的白衬衣和黑裤,也让人着迷得移不开眼。
他明明家境一般,也不常笑,狭长的眼眸总是幽沉冷漠,话也很少。
但跟他一起,就是莫名让人心安。
姜茶后来跟他熟悉后更是知道。
顾修然这个人,表面清冷漠然,实则内心异常强大甚至有几分克制的狂妄。
他是那种眉宇间就会透出天生的掌控一切气势的人。
让周围人都忍不住想要靠近臣服。
当然,姜茶当年不在这种气势的辐射范围内。
因为她当年恋爱脑,只一心想要接近顾修然,然后跟他贴贴,顺便在成年后把他睡掉。
所以,顾修然现在这种被她抛弃的样子,她压根不会心软。
她知道他根本不是犬类,而是一头狮子。
姜茶回了神,眼神直视前方。顾俢然松了手,她正准备按中控关上车门。
车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姜茶,我陪你一起回去。”
陆野低沉冷厉的声音,从顾俢然身后传来。
陆野是从门口围观的人群中,走出来的。
他身材修长高大,踩着军靴,强势而沉稳。
陆野一步步走到车边,看到还挡在车前杵着拐杖的男人,墨色的眉微微一挑,眼底露出几分警惕讥讽。
“喂,顾修然是吧。看不出姜茶不想再跟你扯上瓜葛?”
“分手了就别死缠烂打,是个男人,让开。”
字字诛心、句句刺人。
陆野神情里带着淡淡居高临下,他当初就是因为得知姜茶高中时期,和眼前这个男人恋爱,才选择退出,远走他国。
如今再回来,他绝不会再把姜茶拱手让人。
虽然他知道,姜茶当年有多爱这个叫顾俢然的男人,但一切都是过去式了。
他很有信心,不论是比起眼前这个傅家私生子,还有负了姜茶的谢微之、沈妄屿,他都是最有资格站在姜茶身边的人。
陆野相信,他可以在二叔给的期限内,让姜茶点头答应跟他在一起。
听到陌生的声音,顾俢然缓缓侧眸,抬头看向身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
感受到顾俢然的视线,陆野微眯着眼,与直对视。
下一秒,陆野眼神猛地一沉。
他看到顾俢然细碎额发下,盯着自己的那双眼,又黑又亮,深邃幽沉。
多年的行军经历,让陆野心头瞬间生出一种警敏的危险感。
他不会看错,这个人手上沾过血腥。
并不像外表看起来这样柔弱无害。
可眼前穿着一套普通黑色西装的男人,明明就杵着拐杖,黑色短发柔顺地从额前搭下,整个人都是一种虚弱脆弱之感。
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么可能沾过血腥。
陆野着急与姜茶独处,他不再将过多的关注放在顾俢然身上,轻松伸手,就扣着顾俢然的肩,将他隔开到自己身后。
陆野拉过副驾驶车门,就要坐上只有两座的跑车。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上车。”
姜茶清冷冷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她简直像在看什么稀奇的生物。
陆野未免太自然熟了吧。
陆野的大手搭在车门上,他此时正微微弯腰,半个身子要探进来。
一抬眸,就对上姜茶明亮的眼。
“你这刚好有空位。”陆野声音一顿,忽然玩味说,“难道你要载他?”
他微侧身,让出身后,车门外杵着拐杖的男人。
顾俢然就站在那,没说话,只是抬起眼眸看着他们。
微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都被此时夕阳西下的日光,染成了金黄色的。
姜茶:“……”
她没有要载顾俢然的意思,但这不代表,她就要载他陆野。
顾俢然再过分,也只是对感情不负责。
而陆野,是那个会在背后背刺她,恩将仇报,让她所有心血付之一炬的罪归祸首。
“是啊,我要载他。陆野,我刚才在里面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吧。他就是我说的那个前任。所以……别再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说着,姜茶歪头,冲车外的男人奶凶奶凶地喊道。
“顾俢然,你给我上车。”
车外,被姜茶莫名其妙带着些凶意吼了的顾俢然点头。
“好。”他淡淡答道,唇角微微勾了勾。
然后,就走到车旁,陆野身侧。
“这位先生,看不出茶茶不想再跟你扯上瓜葛?”
“别死缠烂打,是个男人,让开。”
刚才陆野对顾俢然说过的话,现在一模一样,原话奉还。
车后,一大群围观的宾客中。
傅鑫寒艰难擦汗,卧槽,亏他刚才还担心他哥是中邪被夺舍了。
现在看来,没有。
这还是他那个爱记仇且嘴毒手更黑的亲哥!
听到顾修然的暗讽,半个身子都探入副驾驶坐的陆野,脸色倏地阴沉下来。
他不看顾俢然,只抬眸看姜茶。
可姜茶一张小脸绷得死紧,目光直视前方,根本不看他。
好,很好。
陆野漆黑墨瞳里闪过难以隐忍的妒意。
他以为姜茶至少对他是不一样的。
没想到,她说还爱着那个死了的前任……她的前任没死,现在回来了,在她心里,自己便不如这个男人。
因为身世的关系,陆野自尊心向来强势。
他下颌线崩得死紧,深深看了姜茶一眼,从车内退了出来。
顾俢然神色不变,顶着陆野吃人的眼神,坐上了车,关上车门。
跑车绝尘而去。
尾气直接喷在了陆野脸上。
男人站在路边,一点点收紧垂在身侧的五指。
姜茶……如果你最终还是决定选他。
那么,我只能开始下一步报复了。
*
车上,从顾俢然上车,姜茶就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直到车子停在了一个长红灯路口。
“地址。”
姜茶突然凉凉开口。
顾俢然似乎没想到姜茶会主动问自己,他过分好看的狭长眉眼里潜藏的幽沉淡去,氲出一点笑意。
“还是以前住的地方,学校旁的……”
“知道了,闭嘴,我不想再听到你多说一个字。”
姜茶连脸都没侧一下,眼神直视前方,冷硬地打断顾俢然的话。
顾俢然:“……”
他愣了一下,而后是释然的神情。
好。
他口型无声地说。
真的如姜茶要求的那样,之后全程车程,再没发出一个音。
从谢家举办宴会的别墅一直到以前云城一中的校区,路程并不算短。
差不多需要一个多小时车程。
而这一个多小时,车上两人硬是一句交流都没有。
姜茶说不想听他的声音,顾俢然就果然听话的不开口打扰。
他没有借机向她解释一句,自己是怎么变成傅家的私生子,这只腿又是怎么瘸的,原本陪伴在身边的母亲又去了哪里。
顾俢然只是用浓烈得化不开的眼神,毫不掩饰自己心底的情绪,侧过脸,贪恋地看着驾驶座上开车的姜茶。
这样浓烈的视线,姜茶不可能察觉不了。
更何况,还是在这狭小安静的车厢里。
但她偏偏,全程,都没有朝顾俢然看过一眼。
就像车上,只有她一人。
终于,红色的跑车停在了云城一中的校园门口。
姜茶:“到了,赶快下车。”
她语气干脆赶人。
“嗯,谢谢你。茶茶,我们下次再见。”顾俢然没有纠缠,拉开车门就下车。
只是,他才刚杵着拐杖,微微弯腰,朝她低声道别。
姜茶已经按下中控锁门,跑车扬长而去。
被甩下的男人,同样,吃了一脸尾气。
但顾俢然眼眸却很亮,里面都是跳跃着的光点,将那双幽深黑瞳衬出温柔。
目送着那辆红色跑车在最后一个路口彻底消失,顾俢然才杵着拐杖,缓步朝老房子走去。
他一路走的艰辛。
步速明显比平时要慢更多。
直到,上到三楼,拿出钥匙,细碎黑发散落额前,已被冷汗湿透几分。
钥匙刚插.入门锁,许彦清就从里面打开了门。
“然哥,你终于回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我听到消息说,你在寿宴上被姜茶那个坏女人打了!还被她踹了好几下……啊呀,然哥你脸色怎么那么差,快进来快进来……”
许彦清在群里,看到刘鸣那家伙幸灾乐祸转述寿宴上的见闻,就马不停蹄赶过来等顾俢然回来。
他就知道,姜茶那个坏女人见了然哥,一定不会让然哥好过。
果然,他那天把拐杖捡起来还给然哥是对的。
看吧,这才刚又好转几天,就又要杵拐杖了。
不过说真的,姜茶那女人下起手来也太重了吧。
打人不打脸,她怎么尽往然哥脸上招呼啊!
“然哥,你怎么样,不要紧吧?”
“没事。”
顾俢然在沙发上坐下,将拐杖放到一旁,骨节分明修长的五指,按在右边膝盖上。
“只是发生了点意外。傅鑫寒这三年一点长进没有,依旧口无遮拦,看来非洲的教训他还没受够。差点让你嫂子误会我。”
他回来,就是要做顾俢然。
傅修染这个名字,他该做的全都做完了,以后再也跟他没关系。
可惜,他分明已经提早告诫过傅鑫寒,但那小子却还想缠上来。
“原来是他。呵,我早就说过了,傅鑫寒他居心不良,巴不得拉你回去继承傅家。谁不知道,傅家从老爷子到傅鑫寒,还有那些叔伯股东,就只服你一个人。可傅家是什么龙潭虎穴,这些年你为了能早点回来见姜茶,才疯了一样帮傅鑫寒把傅家的麻烦清理干净,别说一条腿,好几次差点连命都丢了,够对得起他了。他就不能自己本事点,什么都要找你……”
许彦清话音未落,顾俢然的手机就响了。
来电显示,就两个字,【麻烦】。
这个【麻烦】是谁,许彦清比谁都清楚,除了那位傅鑫寒傅少爷,还能有谁。
顾俢然眉峰微蹙,连一点迟疑都没有,直接就把他弟电话给挂了。
许彦清:“……”
看来这次,然哥是真生气了。
许彦清心里窃喜,傅鑫寒那小子把然哥得罪惨了,短时间内,都别想出现在然哥面前跟他争宠。
许彦清暗自高兴,一抬头却忽然发现,顾俢然脸色好像比刚才还要更苍白更难看了。
“然哥,你没事吧?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被姜茶打的?姜茶也真是的,下手那么重,一点也不顾念旧情。”
“没事,茶茶打我是应该的。她只是太生气了,本来就是我对不起茶茶。”顾俢然扫了许彦清一眼,眼底是不让许彦清多说姜茶一句的护短。
他纠正许彦清的话:“而且,茶茶已经很顾念旧情了,她现在至少还愿意打我。你看那几个人,他们都不配茶茶动手。”
许彦清:???
还能有这种解释。
但许彦清转念就发现不对。
“然哥,好像……也不是这个样子吧。上次那个海边综艺,姜茶不是还当众甩过沈妄屿一个耳光吗?”
顾俢然:“……”
他脸色微沉,下颌微绷,深黑色的瞳仁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都显得暗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