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华神医来吧，还有你师父，你去安康王的别院里找他，他被抓到那边去了。”柳穆对闻人说。
“好，我马上去。”
向慕澄被柳穆安置在江宛泱院子的偏僻的厢房里，他知道他一醒来肯定要找江姑娘，在他昏迷的时候，他安排江父江母见了江宛泱最后一面。
他们哭的撕心裂肺，不停捶打着胸口，江母哭晕过去三次，江父紧紧抱着她，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不擅长处理这种事，想和对待向慕澄一样将他们击晕过去，但被闻人拦下来了，最后是闻人将他们劝回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他们能做的只是替师妹安排好身后事，不让她担心。
天色渐渐昏黄，他醒来，摇摇晃晃的从房里出来，看了眼天空，然后走去了厨房，柳穆见他很快又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捧着一碗葱花面，走向江宛泱的房间。
他跟在他后面，不敢出声喊住他，也不敢冲上去告诉他那句惯常听到的话，人死，不能复生。
他拉住了闻人，闻人眼睛哭得红肿，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但在江父江母面前，他却坚强的安慰她的父母，还有他们的师父，尽管他知道，人死了，什么就没有了。
什么入天堂，什么转世轮回，什么死后灵魂……师妹都不知道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他装起了笑脸，跟所有爱她的人说，她死后不想看到他们伤心，他们要平平安安的，她才会放心离开。
他知道，向慕澄比所有人都要爱她，所以他更不想看到他那个样子，如果师妹还在，一定会心疼的。
第94章 不可能的可能
柳穆拦住了他。
“别说了。”
他挣脱柳穆的束缚，愤怒道：“可你看他那个样子，师妹生前最关心的就是他，她要是看到他这个样子一定会怪我的！”
“别去，”柳穆再次拉住他，“就让他这个样子吧，你要是说了，要么你死，要么他死。”
闻人怔住了，他仔细观察柳穆的神情，他神情从未有过的严肃，“今晚上好好看着他吧，他要是清醒了，可能就活不成了。”
闻人停住了脚步，沉默下来，一个人，真的会爱另一个人，到殉情的地步吗？
桌上的葱花面已经凉的彻底，夜晚第一缕月光洒进来，照在江宛泱恬静的脸庞，他轻轻抚上她冰凉的面孔，眼神逐渐清明。
“泱泱，不要抛下我。”
“泱泱，我不想再一个人了。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了。”
他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剑刃在微弱的月光下闪着寒光。
“泱泱，你等等我吧，我来找你。”
“咚！”他忽然倒在地上，匕首也随着他意识的昏迷“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柳穆知道，想要再击倒他一次肯定是不可能的，所以干脆在整个屋子里熏了迷香，他意识混沌，察觉不到满屋子的异常，可还是很险，他没想到他清醒的那么早，也没想到，他清醒不过一口茶的功夫，就要自裁。
还好，没能刺下去。
他打算将向慕澄搬到一旁的榻上，就在他上前想架起他的时候，却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环顾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死去的江宛泱身上。
他走进几步，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可他实在不知道到底有哪里不对劲。
第二天一大早，向慕澄看着身上的绳索，没什么神情，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眼睛还是紧闭着的江宛泱，嘴角露出凄凉的苦笑，缓缓闭上了眼睛。
慢慢地，他的嘴角渗出了鲜血。
“陛下！表弟！”柳穆冲进来，掐住他的嘴，试图让他停下自杀的行为，可他嘴巴紧闭，任他怎么扯都无法使他这种疯狂的行为停下。
他怒吼着：“表弟！停下来！江姑娘或许还有救！”
向慕澄抬起头看他，骤然松了口，鲜血早就灌满了他的整个口腔，此时不断的向外涌出，他甚至只能用含糊不清的问柳穆：“什么办法？”
他顾不得自己的鲜血淋漓，跑到江宛泱身边，仔细查看，身体还是冰冷僵硬的，呼吸也没有……
柳穆怕他不信自己，赶忙解释，“我昨天就觉得奇怪，只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明明江小姐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症状，但她的身体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特地保留下来了一样，没有出现腐烂发臭的现象。”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或许到最后会发现这件事只是一个意外，给予他希望之后又再次给他绝望，这或许更加残忍，可是如果他不说，那总有他没办法看见的那一刻，就像刚刚，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已经找了华神医，他一会儿就到，你，你再等等吧。”
他一头的白发披散在身后，守在她的床前，握住她的手，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但柳穆知道，他暂时不会做那种事了。
华神医提着箱子进了屋子，他起初看到向慕澄吓了一跳，一夜白首，双眼血红，身体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损坏，他目观此人一定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他赶紧打开医药箱，嘴里催促着：“要了命了，一夜白头，五脏六腑估计都没法看了，快，找个地方躺下，我给你针灸，或许还能留住这条命！”
柳穆知道他是误会了，他虽然也想让向慕澄接受诊治，但当务之急，是先查看江姑娘。
“华神医，不是他，我请您来，是想让您看看床上的那位姑娘。”
华神医震惊：“什么？那不是个死人吗？”
柳穆赶忙解释：“不，她或许也可能活着，她明明已没了呼吸，尸身却并未腐烂发臭，或许……”
华神医上前查探，只片刻就摇了摇头：“没有或许，尸身没有腐烂或许是用了特殊药物，但很明显，她已经没了生命特征，没有生还的可能性了。”
柳穆下意识的去看向慕澄，后者平静的沉寂，更加寂寥可怕，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真的，没希望了吗……
“表哥，”他唤他，“一直以来，麻烦你了，但，最后再麻烦你一件事好吗？”
柳穆别过头去，泪水快要夺眶而出。
“麻烦你好好照顾泱泱的父母家人，谢谢你，表哥。”
他重新捡起了落在床边的匕首……
“哎，等等！”华神医又吓了一跳，这是要当着他的面做什么！
可当他开口阻止他之后，身体像不受控制了一样，一板一眼的说起了话，“这位姑娘可能还有救，只是解药很难找。”
呆板的声音唤回了向慕澄的理智，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跪在地上，乞求般的看着华神医，“您说什么，泱泱她，还活着是吗，她还会醒过来是吗？”
华神医又是机械的点点头，“她的身体确实有古怪，生命失去迹象，但身体却没有靠任何外力就得以保存，之前我见过一个人是同样的情况，不知寻了什么药，也不知寻了多少时间，最终那个人居然死而复生了。”
“那人是谁，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向慕澄急切的询问。
但华神医好像刚刚解锁了四肢似的，呆板的摇摇头，叹口气，“只是儿时见过，现在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也或许不是寻了什么药，自己可能就醒了。”
这话说的，柳穆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睡觉的时候买通了这个神医，这种话，他自己都难以相信。
他悄悄观察向慕澄的神情，对方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但是并没有灰败下去，如果泱泱有活下去的可能，那他就是把整个世界都翻过来，他也一定要找到那个解药。
第95章 疯魔
三个月时间过得飞快，向慕澄也苦苦找了三个月，他甚至不知道从何找起，只是凭借一个人儿时的记忆，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寻寻觅觅三个月。
一开始他是抱着怀疑的态度，他怕这只是华神医用来唬他的故事，那刀直直的捅入她的心脏啊，不只一刀，整整三刀，每一刀都是奔着要了她的命去的。
安盈盈哪怕早已经自裁了他也不会让她在地底下瞑目，她不是最爱她的哥哥吗，那就让他在她的坟前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被人挖出来反复鞭尸，若这世上真有死后鬼魂一说的话，那她也一定很痛苦吧，恨到想把他杀了，把跟他有关的人全部杀掉……
这就是他现在想做的，他知道泱泱要是在他身边一定会说，安玉宸并不知情，他从未参与谋划这一切，不该迁怒他，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没有杀他，只是禁锢起来而已……
昨天来人说，他已经疯了，神志不清，疯言疯语。
福德佑进来送饭，他长长的叹息一口，其实陛下的精神状况也比安世子好不到哪里去，前朝的事都归了柳指挥使和闻人大人撑着，陛下除了找那个不知道什么样的解药，就是在江姑娘身边守着。
“陛下，该用膳了。”福德佑小声提醒。
陛下不正常的表现之一就是每天都亲自做一顿饭，然后摆在桌子上不吃，真是浪费粮食。
“放下吧，我再陪泱泱说会儿话。”
福德佑叹气，另一个不正常的表现就是，整晚陪着江姑娘说话，讲真的，他要是江姑娘，大概早就被他烦起来了。
但这些话，他可不敢说，从前他为陛下做事的时候，陛下手段狠戾，底下人要是有不好的心思，那就是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阎王殿里，后来认识了江姑娘之后，陛下看起来都像个人了……
不过现在，整个皇宫好像都笼罩着一层阴霾，压抑的人喘不过气来。
江宛泱的身体过了三个月还只是冰凉微僵，但完全没有腐烂异味，这给了向慕澄希望，无论多少年，他都一定会找到那个药。
过了一会儿，青云来了，她刚从边境回来，听南将军果然将各种药的使用方法弄丢了，送信来再求一份，那时候江宛泱还在，她就让青云带了一份去给她送，所以，江宛泱出事的地方她没在她身边。
青云眼睛红红的，来的路上已经哭了很多回了，纵然闻人大人告诉她小姐或许有希望救回来，但她还是觉得，小姐不会再回来了。
她走到江宛泱的床边，跪下，磕了三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她还会醒来的。”向慕澄眼里一片阴霾幽暗，好像随时都要发狂的模样。
青云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冷静的说：“小姐不会回来了，或许这就是她离开的方式吧。”
“你胡说什么！她不会离开我的，她说了的，她不会扔下我一个人的！”
“小姐的行李早就打包好了！要不是你一直拦着，小姐此刻早已游历山河去了！”
向慕澄紧紧握住江宛泱的手，好像她会温柔的回握，然后告诉他，这都不是真的。
可青云没有骗他的必要。
“小姐总是在人前做出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她对每个人都很好，所有人也都以为她过得很幸福，”青云继续说，“可谁也不知道，小姐每次被病痛折磨的时候，那种视死如归的神情，谁也不知道，小姐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泪水不知道打湿了多少次枕头！”
向慕澄的心一阵一阵的抽痛，好像那些江宛泱经历过的痛苦、伤心全都加注在了他身上。
“我是一年前小姐还没有被认回来的时候跟着小姐的，那时候小姐很少露出笑容，后来我们一起走过了山，走过了海，我才终于看到了小姐的笑容。”
“可是，她却被将军府找回来了，从那时候起，她总是心事重重，我看到她笑嘻嘻的靠近陛下，又看见她开心的撮合陛下，后来，她连处置司空柳歌的时候，都是带着笑的。”
“她问我，她是不是变得很可怕，表里不一，心狠手辣……那时的小姐痛苦极了，我原本想挽留的心思都没有了，只希望她快点走，快点离开，去一个和平美丽的地方，哪里的人都不会跟她下跪，也不会随意下毒害人……”
“可是，”青云死死瞪着向慕澄，“都是因为你，小姐总是顾及你，她离开的日子一拖再拖，直到现在，她用另一种方式离开了……”
向慕澄的眼泪早已经哭干，胸口像撕裂一样的疼，他使劲捶打着胸口，手上青筋暴起，脸色苍白如纸。
原来，害死她的人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她本可以，自由自在，万事胜意。但是他却自私的想把她禁锢在身边，是他害了她。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开心过，他见过她冷漠疏离的样子，但他当时只想把她留在身边，只想让她多爱他一点。
他刚见她时，明明已经动了心思，却疑她，伤她的心；还威胁她，差点要了她的命，那时候她该有多害怕啊……明明早已对她无法自拔，却还犹豫不决，无故对她生气……
向慕澄蜷缩在地上，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眼前好像出现了江宛泱温柔的笑容，又看见她冷淡的将他抛下，离开的背影。
他昏死了过去。
青云哭了一会儿，起身叫了太医进来，她是很生气这个人总想要束缚住小姐，可小姐最亲近的人就是他，别人看不出来，可她常在她身边，她甚至比小姐自己都明白。
她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那时的小姐眼里都是闪着光的，他要是心情不好，小姐也会跟着心情不好……所以不管怎么恨他，青云都不希望他死，小姐要是知道的，一定会难过。
今天之后，她就要离开江府了，她虽然把江宛泱当主子，但小姐并没有给她上奴籍，小姐说，等她走了之后，就让她去西京，她在哪里给她买了宅子，留了银钱，足够她生活一辈子，只是可惜不能看到她出嫁……
她最后看了一眼江宛泱，眼泪无声流下，“小姐，再见。”
第96章 未完信
向慕澄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每日只休息很短的时间，加上他一夜白首，五脏六腑加速衰竭，但他一直没有治疗，忙着给江姑娘找解药，要不是青云叫来太医，他的命就要没了。
柳穆没办法，只好将他用铁链捆起来，房里放上迷香，只在一日三餐的时候弄醒他，其他时间都是太医给针灸医治，没办法让他清醒，他已经神智不清了，嘴里嘟囔着什么，接着就是不断从嘴里涌出鲜血，太医说是大恸大悲，除非他自己想开，否则生命耗尽，是早晚的事。
柳穆只好又拦下了正要离开的青云，青云虽然不待见他，但还是告诉了他很多事，他想，这些应该可以让阿澄挺过来吧。
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停了迷香，给他服了解药，等着他醒来。
这些天，向慕澄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做梦，梦里都是无尽的黑暗，他的亲生父母，姨母，宣晓桐的身影在他的身后，他们追着他，每个人都伸着长长的爪子，面孔像鬼魅一样，追着他要拉他下地狱。
他拼命跑，拼命跑，很久很久之后，他看见了一道光，他急不可耐的想抓住，想跑过去，那光里，有一个温暖的影子……
可转眼间，光没了，满目的鲜血铺满了他的周围，大雪洒下来，却怎么也盖不住。
他缓缓睁开眼，身上还是熟悉的铁链，其实没有必要，因为他已经没力气挣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