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无其事地将茶盏凑到唇边,稳着声音道:“你方才说,你有了钟意的姑娘?”
“啊?是、是……”提到心仪的姑娘,赵明彰瞬间红了脸。
“那位姑娘也同你情投意合?”
太子觑着赵明彰,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神情。
小五从小在皇城长大,虽然父母早亡,但年幼时有母后护着,母后去后,又有他护着,养就了一副简单的性子。
来南境才不过几日,就说自己有了心仪之人……
他不介意小五春心早动,只担心他性情单纯,被人蒙骗。
谁料赵明彰却摆摆手,语出惊人:“不不不,那位姑娘与我只有一面之缘,想来她应当是不记得我的。”
“……”
太子摁了摁额角,“只有一面之缘你便为她来找我?”
“我只是想早做打算……”赵明彰呐呐道,“总不能等我与那位姑娘情投意合了再来征求三哥的意见,到时三哥和皇伯伯万一不允,岂不是要让那位姑娘受委屈?”
太子:“……”
赵明彰揣摩着他的脸色,试探道:“三哥,你是同意的,对吧?”
既然他不是脑子糊涂受了蒙骗,太子也懒得多管:“你自己的王妃自己钟意便好。只一点,娶妻不是儿戏,你当慎之又慎,万不能朝令夕改,更不能轻慢了别家的姑娘。”
“三哥放心,我晓得!”赵明彰痛痛快快地应下。
太子看他这般满面春风,颇觉牙酸地摆摆手:“行了,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赵明彰高兴过了头,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脚步轻快地快要出门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异样。他慢吞吞地挪回屋内,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三哥,这里似乎是我的住处……”
太子:“……我走。”
*
洛之蘅这些时日闭门不出,全心扑在石花糕上。
那日她将石花草送到厨房,算好了时辰准备将做好的糕点送去大营。
谁知糕点一送到她眼前,便叫她瞧出了不妥。
虽然样式精巧,色泽和味道却同她往年吃的迥然不同。
放到酒楼中也是顶好的手艺了,却远远达不到洛之蘅的要求。
洛之蘅颇觉奇怪。
一问才知,原来是膳房中那位擅作糕点的师傅家中有事,告了一月的假。
洛之蘅自然等不到糕点师傅回来,只好陪着膳房的厨子一遍遍地改良。
林夫人就是这时带着人忽然上门。
彼时洛之蘅正在膳房里品尝新出炉的石花糕,闻言波澜不惊地抿了口茶水,命人将林夫人请至正厅,又示意半雪去找人通知阿爹。
她丝毫没将这桩事放在心上,甚至还颇有闲心地回房换了件衣裳。
儿女婚事父母做主,她眼下无意婚事,别家上门求亲,一直都是阿爹出面推拒,无需她烦恼。
这回自然也不例外。
去大营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两刻钟。
林夫人打着道谢的名号上门,洛之蘅不好将人晾太久,换好衣裳便朝着正厅走去。
若林夫人只是单纯道谢最好,若当真意欲提亲,寒暄之后正能等到阿爹归家推拒此事。
洛之蘅琢磨好时辰,不慌不忙地带着平夏前去待客。
正厅外,林家带来的锦盒箱笼摆满整院。
一位锦衣公子无所事事地站在门口,瞧见洛之蘅,双眼登时一亮:“阿蘅妹妹!”
洛之蘅面色倏地一寒。
平夏瞧见这副情状,神情也极为难看。在林疏言靠近前,平夏警惕地上前一步,将洛之蘅护在身后,冷声道:“林公子留步。”
林疏言神情讪讪,看着洛之蘅还想再说些什么。
洛之蘅却半分眼神也不给他,脚步一转,视若无睹地绕过他步入正厅。
“郡主。”林夫人笑着向洛之蘅见礼,瞥见林疏言无精打采地跟着进来,佯装训斥他两句,又歉疚地朝着洛之蘅道,“小儿无状,惊扰了郡主,还望郡主见谅。”
洛之蘅没接她的话,只客气地请她落座,又吩咐道:“给林夫人、林姑娘上茶。”
林夫人笑容一滞,转瞬恢复如常。
林疏言欲言又止地望着洛之蘅,讪讪跟着落座。
侍女很快奉了新茶来。
林岁宜呷口茶,瞥了眼直勾勾盯着洛之蘅的林疏言,状似无意地问:“先前跟着郡主一道去群芳宴的公子可在府中?我瞧着小弟也不耐烦闷在这儿,不如让他们两个去花园走走。”
察觉到林岁宜有意替她解围,洛之蘅面色缓了缓,道:“阿兄这两日外出有事,不在府中。”又道,“不如让洛南陪着林公子去花园赏花?”
“不用不用!”林疏言连连摆手拒绝,望向洛之蘅,赧然地弯了下唇角,“我在这儿并不觉得闷。”
洛之蘅眸中飞快滑过一抹温怒。
平夏跟着蹙眉,不动声色地偏了偏身子,挡住林疏言的视线。
林夫人笑着打趣:“我这小儿素来顽皮,难得见他如此安分。”
林疏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洛之蘅神色淡淡,垂眸抿着茶水。
林夫人目光一闪,及时换了话题:“前些时日我带着婉宜出门散心,府中的下人不仔细,竟叫婉宜丢了去。多亏郡主心善,及时告知,才叫小女免去一难。这些时日府中为着这事忙得人仰马翻,一直无暇他顾。今日总算得闲,特来蟹郡主相助之恩。”
洛之蘅客气道:“举手之劳,夫人不必挂怀。”
“郡主的举手之劳于我家而言却是千钧重的恩情,区区薄礼,万望郡主笑纳。”林夫人言辞恳切,拉起洛之蘅的手亲亲热热道,“我家婉宜念着郡主的恩情,那日回家以后,总是缠着我问何时能再见到郡主姐姐……”
林夫人说着,眉宇间涌上愁绪,轻叹道:“这回本是要带婉宜一道上门,可惜小女体弱,因着受惊,这些时日一直断断续续地病着,见不得风……”
洛之蘅眼睫微垂,遮住了眼中转瞬即逝的轻讽。
那日出手救林婉宜的是赵明彰,林婉宜全心依赖和感激的更是赵明彰。
林夫人只字不提赵明彰,反而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想要邀请她过府的目的,分明是居心叵测。
洛之蘅将手抽回来,交叠着搭在膝上,不咸不淡地道:“林小姑娘年纪小,受了惊是要好生休养。府中的王府医于医道上颇有造化,夫人若是不嫌,稍后便让王府医随夫人一道过府为林小姑娘诊治。”
“不嫌不嫌,有王府医诊治,我就放心多了。”
林夫人长松口气,笑吟吟地道,“郡主这样心性柔善的可人儿,我可太喜欢了。可惜我没有王妃那样的福气,不能有郡主承欢膝下。不过――”
“母亲昨日还说有女儿承欢膝下甚为开怀呢,今日就改口。莫非母亲昨日说的话都是哄我不成?”林岁宜佯装不依,娇声打断她的话。
林夫人亲昵地点了下她的额角:“促狭鬼,郡主面前,岂能胡言?”
洛之蘅没有料到林岁宜会替她解围,微诧地觑了过去。
林岁宜嘴角轻扬,柔顺地和林夫人打着趣。眼神却平静无波,甚至隐隐有些不悦。
半雪这时脚步急促地走来,俯身朝洛之蘅耳语几句。
洛之蘅微微颔首,朝林夫人歉疚道:“今日府中有事――”
“阿娘!”林疏言忽然急急出声。
林夫人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对洛之蘅道:“郡主有所不知,今日上门还有另一桩事。”
洛之蘅原本想着林夫人是个聪明人,看出她的排斥能够及时收手。但显然,她的聪明在自己儿子的意愿面前一败涂地。
洛之蘅没有搭腔。
林夫人面上闪过一丝不虞,只好主动道:“郡主仙姿玉貌,性情柔嘉,我家小儿对郡主仰慕已久,今日冒昧过府,便是为了向郡主提亲。”
“小女婚事自有父亲做主,不敢擅专。”洛之蘅语调淡淡。
“郡主放心,我家大人一早便请了王爷过府商讨此事,王爷已然是松了口。若非如此,我也不敢冒昧上门同郡主说这些。”林夫人露出胜券在握的笑,“王爷对郡主疼爱尤甚,同我家大人说婚事皆以郡主的意愿为主。是以,我才带着小儿上门,让他和郡主多见见,免得他粗心大意,日后相处中惹了郡主不悦。”
“母亲!”
不等洛之蘅开口,林岁宜倏地起身。
林夫人嗔怪道:“郡主面前不得无礼。”
身边的嬷嬷心领神会,赶在林岁宜出声前凑过去,低声询问:“姑娘可是身体不适?老奴伺候姑娘先行回府?”
林岁宜看了眼林夫人,又看了看洛之蘅,沉着脸坐下:“不必。”
洛之蘅也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林夫人的打算。
难怪方才半雪说阿爹不在大营中……
原来竟是被林刺史请走了。
他们夫妻两个,一个去糊弄阿爹,一个来哄骗于她。
但凡她和阿爹事先没有聊过婚嫁之事,今日十有八|九会被林夫人糊弄过去。
即便她和阿爹反应过来,定局已成,也不好贸然退亲,只能忍下。
好心计。
洛之蘅冷笑一声:“夫人多虑了,阿爹不会应承这桩婚事。”
“郡主慎言。”林夫人面色也不大好看,“我堂堂刺史夫人,一府主母,难道会信口胡诌不成?”
“是真是假,夫人当该心如明镜。”洛之蘅也失了同她虚与委蛇的耐心,淡淡道,“半雪,送客。”
“你――!”
林夫人没料到洛之蘅竟然如此不给她面子。
林疏言望着洛之蘅,失魂落魄道:“阿蘅妹妹,是我哪里不好吗?”
他这般痴缠模样,好似她成了玩弄感情的负心人一般。
洛之蘅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
林疏言却视而不见,只自顾自道:“我喜欢你这么多年,王爷也答允将你许配给我,你为何不能看看我?”
洛之蘅嘴唇翕动,还未来得及出声,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轻飘飘的嗓音:
――“郡主朗月之姿,凭尔竖子,安敢高攀于她?”
第45章
正厅中忽然一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太子身着青色交领锦袍,在众人的视线下负手前行,似闲庭信步一般缓缓步入正厅。经过林疏言时,不着痕迹地瞥他一眼,短促地呵了声。
像是讽刺。
林疏言面上忽然浮上一抹难堪。
洛之蘅看到他,满腔愤懑眨眼间就烟消云散。她莞尔唤:“阿兄。”
“阿什么兄。”太子没好气地瞪她,“在自己家里也能被人欺负成这样,出息。”
洛之蘅乖巧听训:“下次不会了。”
太子乜她:“还想有下次?”
“……不想。”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话。
林夫人愠怒:“这是哪家的公子?如此没有礼数。”
知道太子身份的洛之蘅和平夏:“……”
太子根本不将林夫人的挑衅放在眼里。他缓步上前,在洛之蘅身侧的圈椅上坐下,慢条斯理地理着广袖,半晌,才漫不经心地看了眼赧然立在厅中的林疏言。
他的眼神不咸不淡,明明是坐着,反而透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
林疏言无端生出自己在他眼中仿佛只是蝼蚁的错觉。
太子轻飘飘道:“就是你对我们家阿蘅贼心不死?”
“知慕少艾,理之自然。我心悦阿蘅妹妹,央父母提亲,天经地义,并未有丝毫逾矩。”林疏言理直气壮。
“提亲?”太子目光在林家人身上睃寻一周,“贵府来势汹汹,仗着人多势众,逼迫一个将将及笄的小姑娘许嫁。恕我孤陋寡闻,这种提亲的规矩,我倒是第一回见。还是说,你们南境世家的规矩本来如此?”
太子一副虚心求教的语气,偏头递去询问的眼神。
半雪撇撇嘴:“我们南境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太子恍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弄得林夫人和林疏言霎时沉了脸色。
洛之蘅忍俊不禁。饶是她极少出府,也耳闻过林夫人“主母典范”的名声。素来礼数周全为人称道的夫人,今日却被嘲讽没有规矩,若传扬出去,美名蒙尘,林夫人少不得要恼羞成怒。
太子随口一句,当真是往林夫人心口上戳了一箭。
林夫人沉声道:“今日上门是为结两姓之好,并无他意。郡主纵然有心拒绝,也实不该让一个没名没姓的外人来羞辱我等。”
“夫人多虑了。”洛之蘅泰然自若,不疾不徐道,“我家兄长为人忠厚,向来只会实话实说,若哪里冒犯夫人,还请夫人宽宏大量,勿要同他一个小辈计较。”
“……”
深知太子性情的侍女仆役诡异地抽搐了下唇角。
向来美貌大过天、言语不饶人的崔公子,有哪里能和“忠厚”二字沾上边?
偏偏太子不以为耻,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阿蘅妹妹说得极是。”
众人:“……”
林夫人气结。
洛之蘅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若是再不依不饶,岂不是自认了她气量狭小,倚老卖老?
林疏言直直盯着洛之蘅道:“阿蘅妹妹,你我年岁相仿,门当户对,合该是天造地设的姻缘,你为何这般排斥我?”
“门当户对?”太子打断他的质问,“我怎么没瞧出来。”
林疏言本不想理会他,但见洛之蘅对他信赖万分,一副以他为主的神情,只好深吸口气,语气不善地道:“林府与南境王府家世相当,这是全南境有目共睹的事实。”
“那是林府与南境王府,同你可没有什么干系。”
“同我如何没有关系?!”林疏言努力压制怒意,不悦道:“你休要胡搅蛮缠!”
“是你寡闻少见。”太子轻描淡写。
林疏言气恼地瞪着他。
“还不明白吗?”太子闲散地靠着椅背,屈尊降贵般地给他解惑,“洛之蘅年幼果敢,以稚龄之躯摆脱南越贼人的挟持,使得南境王在前线战场可以心无旁骛地领军作战。与南越一战中,洛之蘅居功甚矣,这才得了长乐郡主的荣封。其后数年,她广施善举,在南境百姓中亦有贤名。她的郡主身份不是靠南境王的恩荫,全是她自己挣来的。你呢?”
太子打量他片刻,不屑地呵了声:“你未取功名,未建尺功,文不成武不就。是谁给你的信心,让你觉得自己竟敢同郡主相提并论?”
“你――”林疏言的双眼几欲喷火。
太子视若无睹:“怎么,我说得不对?除了仰仗林大人给你的家世,你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功绩?”
“郡主!”林夫人面色不善地道,“我们诚心上门提亲,此行亦是得了王爷的允准,你纵容府中人如此妄言,可想过要如何给王爷交代?还是说,这就是你们南境王府的待客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