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女儿若是喜欢旁人,不愿意嫁过去了呢?”
“这好办!”南境王不以为然道,“解除婚约,再嫁你喜欢的人便是。”
洛之蘅:“……毁信背诺非君子所为。”
“我一介武夫,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南境王理直气壮。
洛之蘅:“……”
洛之蘅软声道:“阿爹,我不想嫁去旁人家。”
她不给南境王说话的机会,适时露出几分委屈道:“阿爹只有我一个女儿,若是嫁去旁人家,等到阿爹年迈,我要如何奉养阿爹?况且,我自小得阿爹爱护长大,随性肆意惯了,倘若夫家看我不喜为难我,隔着深宅大院,阿爹又要如何为我撑腰?”
洛之蘅望着南境王,双目中的担忧和惊惧显露无疑。
南境王经她这般一看,满腹的计策登时被抛到九霄云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蘅儿出嫁后被夫家为难却求救不能的情景。
他如珠如宝养大的女儿,岂能被人这般对待?
哪怕只是洛之蘅的猜测,但一想到这样的事情并非不可能发生,他就控制不住地气血上涌。
怕吓着女儿,南境王竭力压制心中的怒气:“听蘅儿的,我们――”
正在这时,膳厅中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赵明彰小心翼翼地道:“可、可以招赘啊。”
第47章
膳厅中霎时安静下来。
南境王半张着嘴,怒气冲冲的神情尚未消散,转眼又浮上懵然,显得有些滑稽。
赵明彰顶着众人的目光,似是有些无措地微垂下头,声音弱下来:“我只是随口一说,倘若说错了――”
“没错!”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回过神来的南境王双掌一合,热切地看着他,“你说得对极了!我先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好法子!”
太子:“……”
洛之蘅:“……”
赵明彰腼腆笑笑:“王爷觉得此计可行便好。”
两人一拍即合,眼看就要一锤定音,洛之蘅顾不上其他,忙不动声色地提醒:“阿爹,凡青年才俊,少有愿入赘的。”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顿时浇灭了南境王的满腔热情。他摸着下巴苦思冥想起来。
这话并非危言耸听。
愿意入赘的,十有八|九是贪图南南境王府的权势,先不说蘅儿瞧不瞧得上眼,就算是他,也不敢将蘅儿的下半生托付在贪慕权势的人手中;但若是不贪图这些,时下男子哪有心甘情愿入赘的?
见南境王无意识地微微颔首,洛之蘅自觉逃过一劫,微不可察地松口气。
她的小动作当然没有瞒过太子的眼。若是寻常,太子见到这幅情状定然忍不住笑意,此刻他却莫名笑不出来。
林疏言纠缠不休,甚至拉上林家父母做后盾,南境王想要尽快定下一门婚事来助洛之蘅摆脱纠缠无可厚非。虽非上策,但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也不失为能解燃眉之急的权宜之计。
况且,洛之蘅已然及笄,南境王身为父亲为她操持婚事,于情于理都无可指摘。
他更加无权置喙。
只是,洛之蘅不愿意……
太子没来由地心烦意乱,脑海中各种念头争相撕扯。
他按了按额角,余光骤然瞥见对面的赵明彰转了转眼珠,眼带笑意地转向南境王。
太子心头霎时浮上不好的预感,微眯起眼,递给赵明彰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他不要多言。
赵明彰却视而不见,目光与他一触即分,转而善解人意地给南境王出起主意:“兄长识得的才俊颇多,且大多与郡主年岁相仿。王爷眼下若是寻不到合适的入赘人选,不如将此事交给兄长?”
太子眼睁睁看着南境王倏地眼睛亮起,满怀期盼地扭头看向他。
太子下意识推辞:“……我恐怕难当此任。”
“怎么会!”南境王一副不赞同的神情,殷切望着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往来交游的自然也是俊逸之才。这等紧要关头,殿下万万不要自谦!”
“……”
太子难得张口结舌。南境王正要趁热打铁地再劝,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阿爹!”洛之蘅匆匆道,“殿下平日里忙于公务,哪能用这些小事劳他费神?”
南境王反驳道:“你的终身大事,怎么能是小事?”
赵明彰在一旁帮腔:“王爷说的极是。”
太子:“……”
洛之蘅“……”
南境王趁热打铁:“况且,哪需要他事必躬亲。只要他将熟识适龄青年的名字家世告知,其余的自有阿爹差人打听,简单得很。”
“可是――”
“没有可是。蘅儿放宽心,这桩事爹定然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绝不叫你费神。”南境王信誓旦旦,转头拍拍太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蘅儿的终身大事,就拜托你了!”
“……”
太子只好点点头,应了声“好”。
商量完这件事,南境王率先离席。
洛之蘅想必还有话说,草草和太子道了别,便提起裙摆匆匆追上前去。
赵明彰方才有南境王撑腰时肆无忌惮,如今瞧着太子兄长的沉沉面色,暗道不妙,拔腿欲跑。正要跨出门槛之际,听到身后传来碗筷落定的清脆声音。
他心头跟着跳了跳,下一瞬,便听见一声毫无起伏的:“站住。”
“……”没逃过。
赵明彰苦着脸应声而立。
太子沉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从他身旁走过:“你跟我过来。”
赵明彰:“……是。”
两人前后脚进了书房。
赵明彰垂头站在书桌一侧,一副乖顺听训的规矩模样。
“说说吧。”太子掀了掀眼睑,波澜不兴地问,“方才为何要给南境王出招赘的主意?”
赵明彰眼观鼻鼻观心,诚实道:“我看王爷为这事着实头疼,才搜肠刮肚找了个可行之法,想着能为王爷分忧。”
这话骗过旁人可以,却骗不过和他一起长大的太子。
他自来就是和顺的性子,从不会与人为难。
太子盯着他反问:“只为王爷分忧,却枉顾洛之蘅的意愿?”
见太子不打算轻拿轻放,赵明彰嘿嘿一笑,也不再故作姿态:“就知道瞒不过兄长,今日这出,确实是我故意而为。”
“你几时有兴致插手起旁人的家事了?”太子不咸不淡地道。
“不是插手旁人的家事。”赵明彰认真纠正。
“那你方才横插一脚是为何?”
赵明彰没有回答,反而问他:“兄长来南境已经数月,最迟中秋前,也该回京了吧?”
太子蹙了蹙眉。
瞧见他面上的抗拒之色,赵明彰不由笑了笑,道:“南境与盛京相隔南北,兄长储君之尊,轻易不得离京。小郡主待嫁之龄,日后少不了被后宅所困。此次一别,兄长想要再见小郡主一面,恐怕难如登天。”
太子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躁郁:“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明彰正儿八经地朝他作揖:“只盼兄长能得如意良缘。”
太子霎时明白他的用意,不由斥道:“什么如意良缘?我对洛之蘅并无男女之情。”
“哦。”赵明彰乖巧点头。
太子一噎。
赵明彰若是不信,他有足够的解释能有理有据地驳斥。
可这样一副“兄长说什么我都相信”的模样,反而让他无所适从。
继续澄清,倒显得他斤斤计较,欲盖弥彰。
就此作罢,可赵明彰分明只是嘴上信了,心中却不然。
沉默半晌,太子捏了捏眉心,疲惫道:“这件事――”
“这件事不如就请崔老将军帮忙吧。”
太子动作一顿,抬眸看他。
赵明彰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本想着兄长对小郡主有意,又碍于王爷不好表意,这才想着为兄长铺桥修栈,好助兄长心想事成。可既然兄长并无此意,那便不好叫兄长毛遂自荐了。”
“我离京时,得知崔老将军在为兄长择选太子妃,眼下正对京中各家年轻一辈了如指掌。兄长若忙于政务无暇他顾,不如将帮小郡主觅得佳婿一事交给崔老将军。”顿了顿,赵明彰无辜地询问,“兄长以为如何呢?”
*
宁川的街头人声鼎沸,充斥着热闹景象。
胡同里铁匠铺的后院却杀气腾腾。
剑刃相击,铿锵铮鸣之声不绝于耳。手持武器的两人身形急速变换,快得只余残影。枝叶被剑气所伤,簌簌而落。还未在地上躺得安稳,便又被劲风裹挟着飘在空中。
两人的招式令人眼花缭乱,冬凌揉了揉眼,索性观察起命运坎坷的枝叶来。
不多时,阳起露出破绽,而后便被太子抓住机会打得节节败退。一个错身,太子尖锐的剑尖便直抵他的眉心。
阳起呼吸一滞。
太子面无表情地收了剑,看也不看他,顾自练起招式来。
阳起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提着剑退出战局,有气无力地倒在阶上。
冬凌幸灾乐祸道:“不是说要同殿下打到天昏地暗?”
阳起双目无神,抬起手“啪”地捂住眼:“天暗了。”
冬凌:“……”
两人一人瘫着,一人站着,不约而同地望向独自练剑的太子。
没人对招,太子依然威势不减。长剑仿佛长在他手中,一招一式都游刃有余。剑刃刺向虚空,剑气凌厉,招式汹汹。
阳起抱着剑鞘“嘶”了声。
方才对招中没空细想,如今空闲下来再看,殿下练剑这势头,怎么看着不大对劲?
他屈肘撞了撞冬凌,问:“殿下碰见什么烦心事了?”
冬凌讶异地瞥他一眼,像是震惊这块木头居然也能瞧出端倪。
阳起不服气地翻了个白眼:“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好。”冬凌好整以暇,“那你再猜猜,殿下是为何事烦心?”
阳起当真歪着脑袋思考起来:“殿下在南境,盛京的腌N事扰不到他;至于政务,殿下向来游刃有余,纵是有难处,也不会躲着来练剑……莫非,又是因为小郡主?”
一语中的。
冬凌这下是着实惊了。
见他这幅反应,阳起心知自己是猜对了,洋洋得意道:“都说了,我已不是之前的我!”
得意完,又凑上去催促道:“快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儿啊――”冬凌拖长音调,眼风止不住地往太子身上扫,慢吞吞道,“是南境王想要殿下为小郡主择选佳婿,但是殿下不愿意。”
话音刚落,利剑顺势横滑,长势喜人的枝条闻声折断,“唰”地落在地上。
冬凌忙不迭补充:“错了错了。是小郡主不愿意,殿下顾念小郡主的意愿,这才左右为难。”
“殿下合该为难。”阳起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冬凌瞥他一眼:“怎么说?”
阳起振作精神,直起身来同他细说:“你看啊,这世无其二的良婿就在眼前,南境王偏要舍近求远,要殿下找出一位能和他本人媲美的才俊来,这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
“……”
冬凌瞧着阳起煞有介事叹息的模样,一阵窒息。
他索性瞥开眼,眼不见为净。
院中太子依然将剑舞得虎虎生风。
冬凌深吸口气,清清嗓子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桩事啊,可正中殿下的下怀呢。”
“哦?”阳起奇道,“其二是什么?”
“咱们殿下早先便与我说要'亲自'为小郡主择选一位好夫君。那时苦于身份,只好暗中为之。如今南境王正儿八经地托付给殿下,等于是过了明路,岂不是正合殿下的意?”
“你说便说,这么大声做什么,我又没有耳疾。”阳起皱着眉揉揉耳朵,又困惑问,“既然是合了殿下的心意,那殿下眼下烦躁什么?”
“要不说呢。”冬凌看着院中的太子,故意扬声道,“殿下如愿以偿,合该高兴才是,怎么反倒心事重重呢?”
太子仿佛没有听见,依旧行云流水地出着招。
冬凌暗暗可惜激将法没奏效,恐怕要白瞎了世子殿下的一番安排。
正愁肠百结着,眼前一花,那柄寒光闪闪的剑忽然脱手,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从他脸侧擦过,“噔”地一声刺入漆住,剑柄凭空颤了几颤。
冬凌只觉心跳骤然一停,下一瞬,才心有余悸地沉出口气。
太子直起身,将手中的剑鞘随意一甩,大步流星地往出走。
“不用跟。”
冬凌要追的动作一顿。
阳起看得一头雾水,迟疑道:“殿下这是……不高兴了?”
“是恼羞成怒。”
“恼什么?”阳起愈发不解,“咱们先前讨论殿下的事,也没见他生气啊?”
冬凌心照不宣地笑笑,高深莫测道:“人啊,要直面真正的自己之前,总要挣扎一二。”
阳起:“……”
第48章
入夜时分,洛之蘅沐浴完毕,穿了身轻薄的素色寝衣,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半雪利索地在内间整理寝具,平夏拿着滑软的布帛给她绞发。
桌案上的烛光散着昏黄的光,洛之蘅手中拿着一本账册慢慢翻阅。
半晌,她问:“崔公子还没有回府?”
“没有。”平夏轻声道,“奴婢和门房交代过,若崔公子回府便让他们素来回禀。”
“让他们不必再盯着,这时候不回来想必今夜是不会回来了。”洛之蘅垂了眼。
“他不回来能去哪里――”还未说完,顿时收了声。
堂堂太子,哪里会缺落脚之处。
平夏暗笑自己昏了头,忍不住抬眼看向铜镜。
因着要翻阅账册,洛之蘅微垂着头,纤细修长的颈部弯出流畅的弧度,平滑的镜面映着她的侧颜,随着烛光的摇曳似隐似现。影影绰绰间,更添韵味。
她面色如常,仿佛看账本看得十分专注,但平夏却不由在心里叹息。
她虽未候在膳厅,但过了一日,总能弄清事情的原委。
郡主尚无婚嫁之意,但王爷这回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郡主劝了他许久,也不肯动摇分毫,执意要为郡主寻一位赘婿回来。甚至还牵扯上了太子……
昨日郡主只顾着劝服王爷,今日想从太子这里着手,偏偏太子一大早就没了踪影,甚至有夜不归宿的趋势……
原本干燥的布帛被濡湿,平夏换了一条新的,继续覆在发上拧绞。
想了想,她低声劝道:“王爷主意已定,郡主就算能说服崔公子,王爷也不会轻易罢手的。”
“我知道。”洛之蘅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头疼,“我及笄一年多,本就到了成婚的年岁,却一直未曾相看。阿爹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着急的。只是更舍不得我出嫁,才由着我的性子拒了那么多人的求娶。如今想明白可以招赘,自然不会再轻易揭过此事。若是先时帮我相看是为了摆脱林家小公子的纠缠,如今却是实打实地将此事放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