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到了纳木城后,沈落枝将早就准备好的院子请裴二叔入住,院子收拾的很齐整干净,待到沈落枝走后,裴二叔又派人出去打探了一圈沈落枝来纳木城之后的所作所为,越听越不得了,这姑娘品性高端不提,竟还要散尽嫁妆去给西疆做官道,这等名声和心性,叫裴二叔都不敢小觑。
果真不愧是南康王的女儿。
到了当天晚上,沈落枝便在郡主府大摆宴席,宴请了之前去北山烤肉宴的所有人,还特意将郑意、邢燕寻安排到了一桌,她又与裴兰烬一桌,又将裴二叔放到了“贵客”的位置上供着。
这一场晚宴,热热闹闹的拉开了序幕。
席间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浑然都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
第35章 反击(二)
拆穿他们的假面具!
迎客宴上, 裴二叔与自己在西疆的几个老友坐在一起聊天,在裴二叔的对面,坐着一帮贵女和公子。
这一趟宴席分成了两拨人, 左手边是贵客区,坐的都是裴二叔、邢大将军、在纳木城有官职的长辈, 而右手边是沈落枝的贵女朋友、一群公子, 和邢燕寻、郑意、裴兰烬的年轻同僚们。
那些年轻人凑到一起的时候会叽叽喳喳的聊一些旁的话题,胭脂水粉啦,城东马市的新马啦,但是上了岁数的长辈们多是聊一些朝廷政事,聊着聊着, 话题便扯到了“官道”上。
“听闻, 郡主有意开官道呢。”
“这可是件为国为民的好事啊。”
“若是能开成, 西疆当为郡主修祠建庙。”
一群人谈论间,裴二叔抬眸看上了席坐上方。
他们是在郡主府的前厅落座用膳的。
郡主府的前厅很大,门窗尽开, 用以通风,又以金玉雕成的屏风遮挡烈风,屋内并不冷,地面下有地龙燃烧, 地面上铺了厚厚的地毯, 地毯是以柔软的羊羔毛所制成的, 就连京中都少见, 显然是那位郡主的嫁妆。
而在席坐最上方, 沈落枝与裴兰烬并肩而坐。
他们二人今日都是装扮过的, 这等场合自不会失仪, 男子俊美非凡, 身穿一身绯色衣袍,腰系玉带钩,女子身穿月华色对交领长裙,优雅婉约,他们身后有一颗两米高的硕大珊瑚树,珊瑚树上摆满了夜明珠,夜明珠一晃,如水波般的光芒便映在沈落枝与裴兰烬的身上。
浮光掠影间,熠熠生辉,一颦一笑时,满室惊艳。
兴许是珠光暧昧,又或许是气氛融洽,总之,当裴二叔看向他们的时候,只觉得这对未婚夫妻当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夫妻了。
按理来说,这一场迎客宴本该在裴兰烬的郡守府办,但是裴兰烬公事繁忙,便都由沈落枝一手操办了,左右他们都要成婚了,又分什么郡主府还是郡守府呢?
裴二叔一贯向下压着的唇瓣微微勾起,抬手饮下了杯中酒酿。
他以长辈的角度,对沈落枝很满意。
席间热闹非凡,裴二叔喝得尽兴,却没瞧见他的好侄子一直心神不宁的往席间瞟。
裴兰烬一直在看邢燕寻。
兴许是知道今日是沈落枝要见裴氏长辈的日子,所以邢燕寻心里不痛快,一般人不痛快,可能会避开这个宴席,不来自找没趣了,但是邢燕寻却偏要来。
她今日也罕见的没穿武装,而是换了一身姑娘家穿的裙装,石榴红的对交领百褶裙,腰上系了一条银鞭腰带,挽了一个简单大气的侠女鬓,一根银簪落在她的乌发间,察觉到裴兰烬在看她,邢燕寻抬起眼眸来,用眼角睨了一眼裴兰烬,继而转头就与郑意饮酒去了。
郑意大概不善饮酒,喝上两杯,面庞便全涨红了,他今日依旧是穿金戴银,往邢燕寻旁边一座,像是座金山似的,还总是偷瞄邢燕寻。
邢燕寻便故意在裴兰烬的面前与郑意表现得极为亲切熟稔——她父与郑父都坐在对面,两家长辈瞧见了,也只是笑眯眯的互相敬了一杯酒。
邢家与郑家早有联姻之意,邢家有军、势大,郑家有钱,有路,他们两家若是能联姻,在西疆都能更上一步。
郑意又如此喜爱邢燕寻,瞧着邢燕寻对郑意也不是全然无意,那他们两家日后携手,也是蒸蒸日上啊!
觥筹交错间,整个宴席都越发热闹了,还有一些雅士站起身来奏琴献曲,一群喝大了的五陵少年们跑到院儿里去玩投壶。
邢燕寻也坐不住了。
她推开了一旁喝得坐不住的
郑意,直接将郑意一下子推趴在了桌上,随即抬起眼眸,远远的瞥了一眼裴兰烬。
裴兰烬正在与同僚敬酒,他婚期将至,四周的同僚都在恭贺他。
但邢燕寻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他像是有了什么预感似的,下意识抬起眼眸看过去,他的目光透过一杯杯摇晃的清酒与一张张带笑的、模糊的脸,与邢燕寻正对上。
分明是他与沈落枝的宴席,但是他的心思却一点没有落到沈落枝的身上,只顾着看邢燕寻。
邢燕寻今日在席间吃了一肚子的酸醋,脸上的表情便也不善,似笑非笑的提着眉,抬着下颌看他,与他的目光对上,那双狐眼便挑衅的望了他一眼,那股子吃醋闹脾气的模样便活灵活现的映在了裴兰烬的眼底里。
裴兰烬只觉得心口处像是被邢燕寻抓挠了一瞬似的,他不由得饮尽了杯中清酒。
但不知是不是这酒太烈了,一口酒入喉,在胸腔内烧出了一条火辣辣的路来,从喉管直通腰腹,一股莫名的冲动便在体内酝酿。
裴兰烬的眼前恍惚了一瞬,周遭的所有事物仿佛都出了重影,他的脑内涌起了很多他与邢燕寻相处的画面,在北山树下,在他的卧房里,在帐篷里,在西疆沙漠的乱石后,那样蓬勃劲瘦的身体,那双恣意妄为的眼。
“裴大人,这是怎的了?”旁边有人诧异的喊了一声,正对上裴兰烬一双略显迷蒙,眼尾泛红的眼,愣了一瞬后,不由得哈哈笑道:“裴大人,几杯清酒便醉成这般,当真是不胜酒力啊!”
众人一瞧,果真瞧见了裴兰烬那双泛着红的眼。
裴兰烬本是没醉的,他只是胸腹灼热,但是当身旁的人劝他下去休息一会儿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应了。
今日客人多,宴席间难免有人吃酒打翻了杯盏,脏了衣物,亦或者突感不适,需要休息,所以沈落枝早早将靠近前厅的南院腾出来,将所有厢房收拾好,专门用作客房,供人短暂更衣,亦或居住。
裴兰烬与周遭的人告罪,继而转身退场,做出来想去外面休息一会儿的样子。
周遭的人都在言笑,这场晚宴太过热闹,竟没人注意到这位宴会的主人公在离开。
在裴兰烬临走的时候,他的目光下意识在周遭的人群身上搜刮了一圈,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沈落枝。
沈落枝正在与一群女眷说笑。
前厅内灯火如昼,烛光之下,沈落枝的衣裙熠熠生辉,面目泛着柔软和白皙的光,她似是正与人说到起兴处,根本没注意到他。
裴兰烬便悄无声息的向外走。
他从热闹喧哗的前厅走出来,走到了只有几个丫鬟穿行的走廊里,经过了那些喧闹的投壶少年,转进了安静的南院里。
比起来隔壁热闹喧嚣、灯火辉煌,酒水摇晃的前厅,南院只有清冷的月光和几间敞着门的客房,客房门窗皆开,若有人入住,可以将门窗关上,后面再来的人便会知晓这间厢房里面已经有客人居住了,免得发生两个客人进入同一间客房的尴尬事。
裴兰烬挑了一间最末尾,最偏僻的客房走进去,他进入厢房后等了大概几个瞬息,果然身后便悄无声息的贴过来了一个身影,两只纤细,但虎口指腹都有薄茧的手指贴到了他的腰腹间,带着点怒意,酸溜溜的在他身上一掐。
裴兰烬的魂儿都要被掐散了。
他转过身,将邢燕寻压到了门上,顺势将门给关上了,他该去找门栓的,但是当那只不安分的小兽入怀时,裴兰烬将门栓给忘到脑后了。
他低头去吻邢燕寻的唇,却被她躲开,厢房中的门关着,但窗户却是大开着的,清亮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室内洒满清辉,裴兰烬看见那双狐狸一般狡黠的眼眸挤出来一个讽刺的弧度来,红唇一抿,满是讥诮的问道:“裴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呢?自己的未婚妻还在前厅,你便迫不及待的要与我偷欢了吗?”
她的声音是微微昂着的,带着几分挑衅,但是仔细听来,又带着几分酸楚和委屈,裴兰烬听见这些,便觉得腰腹间的灼热直顶上头皮。
是他对不起邢燕寻。
他的燕寻那样喜爱他,因为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一个将门贵女,却要隐藏身份跟着他,他如此委屈她,当然要想办法给她最好的。
他给过沈落枝的,都该十倍的给她。
她的话才说完,裴兰烬已经将头埋在了她的脖颈间,在她的耳垂旁厮磨,声线嘶哑的说道:“燕寻,我明日便去办,明日,所有人都会知道她不洁了,我不会委屈你的。”
邢燕寻只觉得胸腔中的所有酸楚都被抹平了,她抱着他的手臂,一边伸手,用手指去勾他的玉带钩,一边挑着眉问道:“那在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沈落枝重要?”
昏暗的房间里,裴兰烬的唇色泛着晶莹的艳色,他狭长的瑞凤眼中满是邢燕寻的眉眼,邢燕寻几乎能够透过他琥珀色的瞳孔,看见自己的脸。
“你重要。”
邢燕寻看到那男子喉结在白皙的皮肉上下一滚,便听见了他的话。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答案,好似只要裴兰烬这样承认过,她就赢了沈落枝一头似的。
是沈落枝先来的又怎么样?
沈落枝贵为郡主又怎么样?
爱情里面是不分先来后到,高低贵贱的,她早便说过了,裴兰烬迟早会爱上她的。
就像是现在,就算是沈落枝还在前厅又如何?裴兰烬爱的是她!
当听到裴兰烬的话时,邢燕寻迫不及待的回吻他的唇瓣,她沉浸在这种满足里,像是一个真正的赢家一般。
不,这还远远不够。
邢燕寻用力的拽下了裴兰烬的腰带。
她要独占裴兰烬,她要将沈落枝赶出西疆去!
等到明日,裴兰烬散播流言之后,她便要找几个人,去沈落枝的郡主府门前叫骂,把事情闹得极大,让沈落枝在西疆没有立足之地,将她灰溜溜的赶回江南!
到时候,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嫁给裴兰烬了。
反正她也没做错什么啊,沈落枝本来就失节了,失节了的女子,被世道所不容,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裴兰烬想给沈落枝一个体面,想只踩沈落枝一脚,就把沈落枝拉起来,但她不想,她要把沈落枝踩进土里去,一脚一脚,让她再也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做不起那高贵的郡主。
纯洁无瑕的郡主,和失节之后的郡主,可不是一个价钱,也不该有一样的待遇。
这几日里,沈落枝被众人追捧着,一直让邢燕寻心中窝着一口火,她一直避开沈落枝,没有去见她,就是不想看见沈落枝那副被人追捧着、洋洋得意的样子,但现在,邢燕寻只要一想到沈落枝被众人嘲讽、狼狈不堪的模样,便觉得心口处出了好大的一口气,格外的畅快。
她将这种畅快都落到了肢体上,热烈的纠缠住了裴兰烬。
月光之下,人影交叠,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中,互相体味着这种背德的刺激。
——
与此同时,前厅间。
沈落枝依旧在与一群女眷饮酒,只是在饮酒间隙,抬眸扫了一眼一直站在柱旁、壁衣后的摘星。
前几日,摘星一直在裴郡守的府内伺候,现下沈落枝办宴,才将摘星从裴兰烬的府中调回来。
今日不见,摘星比之前瘦了些,穿着郡主府的丫鬟装时,那截腰身都空荡荡的,也不说话,一双眼一直阴恻恻的乱转,她站在暗处,那眼神恶鬼一样盯着四周的人看,像是随时要拉一个下地狱似的。
她自打知道了裴兰烬与旁的女子有染后,便一直是这么一副模样。
沈落枝这口气出不去,摘星晚上睡觉想起来都要扎小人。
接受到了沈落枝的目光,摘星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她悄无声息的从壁衣后走出来了,幽灵一般走到了席间。
郑意还趴在桌子上,他混混沌沌的,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直到旁边的丫鬟扶起他时,他才恢复了些许神志。
“公子醉了,奴婢扶公子去歇一会儿,醒醒酒。”那看不清眉目的丫鬟是这般说的。
郑意当即一挥手,口齿不清的说道:“你这丫鬟哪儿冒出来的?是不是看我家有钱就来攀附我?我告诉你,没用!爷,守身如玉!”
摘星的动作僵了一瞬,随后道:“是,奴婢这就带您去休息。”
然后,摘星搀扶住了郑意的手臂,一把将郑意从桌后提起来了,她那纤细的身体里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郑意几乎是被她提着往外走。
郑意的脚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其实有点酒量,但是不知为何,今日那酒格外醉人,他的骨头就像是泡在酒水里一般,被泡的格外酥软,反抗不得,只能任由那丫鬟将他提起来,带出了席间。
他走了两步,又觉得浑浑噩噩,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了,全靠一个丫鬟提着他从席间离开,兴许是席间太过热闹,又兴许是那丫鬟姿态太恭敬,所以四周的人都只当他们是下去休息的——席间都没什么人老老实实的坐着了,有些姑娘们在席间乱窜,凑在一起说话,还有人在席间弹奏一曲箜篌,声量极大,这样热闹,几乎掩盖住了所有细微的动静。
就像是裴兰烬与邢燕寻的离开一样,郑意的离开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有沈落枝,不小心打翻了一杯酒。
她打翻的酒正好落到刘姑娘的身上,那刘姑娘“哎呀”一声,当即道:“落枝,你太不小心啦!”
沈落枝连连告罪,还道:“我这儿正好有几匹布,回头扯了,给你裁一身新衣裳,你可不要怪罪我。”
刘姑娘便又不生气了,她本也就是随口说一下而已,她随手一拂身上的酒水,道:“无碍,我去换一身新的便是。”
沈落枝便道:“那我陪你去南院换,客房都在那边。”
“你一主人,怎好陪我?还有那么多客人叫你招待呢。”刘姑娘也是知礼的,她随手拉了一个旁的姑娘,道:“我们二人去就是,一会儿再回来与你一道饮酒。”
沈落枝便躬身送走了刘姑娘,继而继续与周遭的人谈论饮酒。
恰好此时,台上弹箜篌的人已经停了,席间又有人谈笑,与沈落枝问道:“不知郡主可会些乐器?”
沈落枝便含笑道:“小女会些古筝。”
她也不扭捏,起身便叫弯月拿来古筝来,自己去席间弹奏。
席间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摆下古筝后,那清丽秀美的郡主便跪在了古筝旁,素手轻扬,勾起了两根琴弦来。
她弹起琴时,四周还有些声音,但两声琴响,周遭便没人说话了,就连在院儿里投壶的五陵少年们都跑到了前厅来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