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食邑减少一半,基本便与侯差不多了,且南康王这态度摆的很明白,让顺德帝一直惦记多年的心事了了,南康王脑袋上的刀也被拿下去了,两人算是宾主皆欢。
自此,顺德帝终于松口了。
顺德帝与南康王道:“朕许久没瞧见灼华郡主了,待到灼华的接风宴办了,你们在这小住两个月,再回江南吧。”
这便是允他们回江南了。
南康王和南康王妃的心总算是回到了肚子里,沈落枝也连带着跟着松了一口气。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要顺德帝不是搞什么天怒人怨杀夫夺妻的事,都不值得他们这帮做臣子的拿命来逆,朝堂争端,就是你拉我扯,能不打就不打,真要打,就要一刀砍头,千万别留给人家活路。
但是这一套拿到皇上身上来说,可能性就很小了,砍臣子还行,但砍皇帝,那是要造反。
还不如退让一步,换一个平安来。
南康王这一手叫以退为进,瞧着好似莫名其妙遭了罚,但实际上保住了自己的羽翼,算是断尾求生——在大多数时候,皇权都是不讲理的,不管你有没有那个谋反的心,只要你木秀于林,那风必摧之。
只是这些暗潮汹涌,在旁人眼中都是瞧不见的,外人只能瞧见团花锦簇,却看不见其下烈火烹油。
只有在那见不到的浪潮里面挣扎过、拼命探出水面昂头呼吸,抓住一根岸边野草,艰难的爬上岸的人才知道,他们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危险。
——
时间一点点的过,很快,南康王府的人便在京中停了一个多月,已经近五月了。
顺德帝终于在京中办了宴,以为灼华郡主接风洗尘为由,宴请七品以上大臣——这是荣宠,也是顺德帝给南康王的面子。
你南康王知情知趣,不让朕难受,那朕肯定也给你恩赏,你的女儿那就是朕的亲侄女,朕肯定给灼华郡主捧的高高的。
故而,是宫中办宴。
宫中官多,若是算上七品,那就连一个小官都能去上了,可想而知那天会有多热闹。
沈落枝为这一场热闹的中心,自然也不能露怯,她在京中现在是炽手可热的新人——南康王女,长于江南,本就以貌美闻名,好不容易来趟京城,自然有很多人想看她。
更别提,之前还有裴氏的流言。
京中传的流言中,多是围绕裴兰烬移情别恋旁人,娶了边关大将军的女儿的事儿,倒是没提沈落枝最后被金蛮人抢走、又自己回来的事情。
沈落枝将她自己和耶律枭的事情瞒的很紧,她后续将所有功劳都归给了听风,对外只传是郡主府的侍卫们救了她。
这一番话,旁人信不信都不重要,反正他们没亲眼见过西疆的天,没亲耳听过西疆的风,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总的来说,这位突然出现在京城,并且小住下来的灼华郡主不仅自身夺目,身上缠的事儿也是极为吸睛,所以顺德帝一给她办宴,便有不少人都想见见这位郡主。
只身奔向西疆,又只身一人回来,到底是经历了多少事儿呢?
而且,当日办宴,七品小官都能去,更别提大臣们了,大臣还是可以带亲眷的,裴兰烬与他那位妻子也一定会去吧?
那到时候若是碰上了,说不准多有意思呢!
所以,不管沈落枝对这宴会是什么态度,旁人可都是积极得很,大半个京中贵秀圈都惊动了,兴致勃勃的想来瞧一瞧热闹。
若是换了旁人,可能怕这阵仗,但是摆在这里的是沈落枝,她这人遇强则强,别人越是想瞧她笑话,她越是咬着牙站稳,所以沈落枝提前一整日沐浴养护,一大早起来开始梳妆打扮。
她本就生的好看,飘飘若九天玄女,泠泠如寒月当空,不施颜色便已是光辉夺目了,被弯月摘星两个小丫鬟上上下下捣鼓一通,头发丝儿上都抹了珠光,往屋内一站跟仙女儿似的,来个人瞧见她,眼皮子都要给震一下。
沈落枝性子冷,不爱找事,但是也不爱受人欺负,之前一直窝在南康王府没出门,是因为她知道南康王府和顺德帝之间的“暗潮”还没平息,她才老实窝着,怕撞到枪口上,现在事儿没了,她也不会一直压着她自己,她知道京中很多人都想看她笑话,所以憋着一口气呢。
你们越是要瞧我笑话,我越是要明艳照人。
她年岁轻,学不来什么“平平淡淡”,一但憋了一口气,就非得想法子出出去不可。
也就只有在家中受宠,底子又硬的姑娘才能有她这般底气,换了旁的人家的庶女,估计都不敢出门了。
待到宴会那一日,沈落枝是先随着南康王与南康王妃进宫,拜见了太后,
按辈分算,南康王当唤太后一声“婶子”,但是皇族之间也没那么亲厚,多年不见面,只冷冷淡淡的应承过就行了。
他们与太后说了一会儿子话,才又随着太后、南康王、南康王妃一道去宫中参宴。
宴席办在“群欢殿”,这是专门用来办宴的殿,他们尚未来时,群欢殿便已坐满了文武百官了,殿大,所以所有声音都交杂在一起,挪桌、拿筷、人音,所以显得人声鼎沸。
沈落枝与太后一道入殿,群欢殿内便静了几个瞬息。
殿内分男座女座,男子按官衔坐,女子按诰命或者夫家身份坐,沈落枝尚未嫁人,所以按着未婚姑娘的身份坐,与一大帮京中贵女们坐到了一起。
沈落枝今夜藏的心思就是碾压全场,高贵冷傲,只与她们见了礼,也不与她们主动开口言语,她生的那样美,身份又高,摆出来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旁人也就都不敢上来搭话,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沈落枝端端正正的坐着,手指捻着一杯酒,美到令旁边的姑娘们窒息。
她自己只顾着摆好自己的仪态,眼角余光去瞧那些姑娘,自然也看不见,在大殿之上,她的另外一侧,正坐着一身红衣,但难掩疲怠的邢燕寻。
邢燕寻此时,也在透过人群掠影,偷偷看沈落枝。
第51章 争斗
争斗
邢燕寻已经很久没见到沈落枝了。
她想象之中的沈落枝, 应该是个凄凄惨惨的模样,毕竟,在她眼中, 沈落枝是被裴兰烬抛弃的那个人,是流落到金蛮人手中的那个人, 沈落枝应该是悲愤含恨、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才对!
而坐在席间的这个人却并没有瞧见什么凄惨惶惶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一瞧就很昂贵的衣裳,坐在九枝缠宫灯旁,宫灯灯火摇晃间,裙摆上便闪起了如同水波一般的纹浪,那是极夺目的衣裙, 若是容貌普通些, 便会被衬的人不如衣, 但沈落枝不会。
她本就如明月悬空,穿上那些衣裳,便如同烟笼寒水月笼纱, 飘飘渺渺自带一股仙气,似是九天玄女凌驾一般,她周遭的那些贵女们簇拥在她身旁,看她, 偷偷讨论她, 却又不敢被她发现, 更衬得她脱俗。
邢燕寻觉得她的心里头像是烧了一把火。
凭什么沈落枝还能这么好?
凭什么沈落枝还能成为人群焦点?
凭什么沈落枝自己还敢出现?
她出现在人前的时候, 难道不会想起自己被抛弃的事情, 从而感到羞愧, 不敢见人吗?
她应该缩在阴暗的小房屋里, 这辈子都因为自己遭遇的事情而自怨自艾, 就算是参加宴席,也该只露一个面,然后便草草躲起来才对。
她是输家啊!她是被抛弃的那个!
谁告诉她,她可以再这般明艳艳的出现在人前的?
邢燕寻胸口处的这把火烧的更旺了。
她端起酒杯时,忍不住垂头看向她自己。
今日虽说是赴宫宴,但是圣上几乎宴请了整个朝堂,一些大臣们的妻子有诰命,有官服可穿,而剩下一群没有诰命的夫人和姑娘们便都只能穿自己的便衣,其余人的衣裳显然都是精心准备的,每一个料子衣角都是最好的,头上的发簪都是缀玉镶金,身上的琳琅都是成套的。
而她呢?
她的嫁妆都被裴兰烬拿去卖掉赔钱了,甚至一点体面的头面都没给她剩下,只有几根簪子撑门面,衣服也多是旧的,想去做一套新的,时间也来不及了。
她就只能穿着半旧的衣裳,戴着寒酸的首饰来赴宴,说寒酸,也不是有多不能入目,只是与这繁华鼎盛的京城人比起来,少了那么几分精致。
更别提跟沈落枝比了。
沈落枝是江南烟雨细细浇灌长大的郡主,吃穿用度都精细的很,更何况是今日。
大奉皇族女不少,但没有一个有沈落枝这般姿容,她地位又高,坐在人群间,仿佛所有人都在簇拥她一样。
邢燕寻心底里越发不舒服了。
她才是那个赢家呀,她才是裴家妇呀,沈落枝是被未婚夫抛弃的女人,不是说这群京城人最重脸面重出身的吗?沈落枝曾被金蛮人抢走过,为什么没有人耻笑她呢?
邢燕寻心里烦闷的很,将一杯酒直接吞到了肚子里,从喉头到小腹烧出了一道烈桥来,烧的邢燕寻浑身的骨头都难受。
而这时候,宴席已经开始了,有舞姬击鼓起舞,席间也有一些姑娘公子们三三两两的出了殿内,去四周的御花园内游玩。
好不容易进一次宫,总要多瞧瞧这繁华景色才是——有一位郡主还主动邀约了沈落枝,沈落枝便跟着这群人一道出去了。
沈落枝离开的时候,邢燕寻飞快收回了目光,目光沉沉的盯着自己的小腹看。
之前那种“胜过沈落枝、压沈落枝一头”的爽快已经渐渐消退了,留下的,只有她不如沈落枝的恼怒。
她也不知道这种愤怒是如何起来的,攀比心升腾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变的莫名其妙,她想,她就是见不得沈落枝光鲜亮丽的样子,沈落枝好,她就不高兴,沈落枝不好,她才能高兴。
她只知道,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不舒服,沈落枝也别想舒服。
——
而沈落枝根本没看向邢燕寻。
她自然是知道邢燕寻也来了的——京城便是这么个地方,就算是他们俩交了恶,明面上也不能阻碍对方做什么,甚至,裴氏人今日若是见了南康王府的人,还得互相行礼呢。
他们互相敌对的时候,将彼此的脸面都撕破了,但是在一切都过去之后,又要咬牙在彼此面上糊上一层面,再画上假笑的脸——还是那句话,只要没闹到人命的程度,就要硬撑着,最多,就是见了对方绕道走。
所以,她只能当做没见过邢燕寻。
其实她也有点不理解邢燕寻为什么会来,她觉得邢燕寻的名声已经烂透了,她若是邢燕寻,她肯定老老实实窝着,半步府门不敢踏出来。
但偏偏邢燕寻来了,还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真不知道她在骄傲个什么,抢了那么个废物男人,还当宝贝。
沈落枝在心里讥讽了几句,便随着她刚认识的朋友去了御花园。
她刚认识的姑娘叫“时雨”,时年十七岁,这名字取自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光是听,便如同瞧见了细雨落荷,分外沁人心脾。
这是京城内康佳王府的郡主,论身份与沈落枝相当,但是康佳王是以战功封王的人,一直驻守于漠北,算得上是朝廷新贵,底蕴不丰,并不像是南康王一般势大,虽说也叫王,但同时,康佳王还领着漠北的将军衔,所以从没去过自己的封地,他是空有一个爵名的人,且并非出身望族,只是平民出身。
时大姑娘也是近几年才封的郡主,号“安平”,不过她与沈落枝言语间,都未曾称呼对方封号,只唤对方的名。
不过这位时大姑娘生的很美,着一身深水绿浮云锦对交领长裙,若枝头浓绿玫瑰,笑起来时眉眼盈盈,清心玉白,如碧玉般清冽。
她们两位郡主在一道儿行间,聊一聊京中的新事,讲一讲江南的风情,西疆的趣闻,彼此都对对方有了几分喜意,正是说的高兴的时候,突然听见身旁多了道脚步声。
来人脚步声并不急,还透着几分刻意放重的意味,沈落枝与时大姑娘同时回头看过去,瞧见是几个公子。
沈落枝非是京城之人,不知晓这些人都是谁,只随着时大姑娘一道行了礼,然后两人便继续往殿前走。
她们得回群欢殿内了。
群欢殿前,有亭台水榭,和一条长长的花道,花道建的极好,此时正是厚春薄夏之时,花道上有各种花枝蔓延,沈落枝与时大姑娘并肩走,听时大姑娘与她说方才瞧见的那些公子都是谁。
“一位是太子太傅的嫡长子,一位是户部尚书的嫡次子,一位是大理寺正卿的嫡子。”
时大姑娘笑眯眯地说:“他们准都是来瞧灼华郡主的。”
沈落枝坐在女席间,女子们可以肆无忌惮的瞧她,但是男子们就瞧不清了,只得找个机会,装作偶遇,来瞧上一瞧。
沈落枝不清楚,时大姑娘可清楚:“那三位郎君,可是都没婚事在身的。”
京中成婚的年岁基本都是女子及笄,十六便可,男子弱冠,二十左右,若是赶上三年大丧,还要再守孝,总之,适龄的貌美姑娘早都被订出去了,后听闻了沈落枝,便有不少少年郎想过来看看。
若是有人说沈落枝身上的婚事纠缠,那也没关系,左右他们就是来看看嘛。
沈落枝也没放在心上,她生了一张好脸,自然挡不住旁人来瞧。
只是当她们在走向群欢殿,踩在花道上回去的时候,却遇到了一个让沈落枝想不到的人物。
邢燕寻正挡在她们回群欢殿的必经之路上。
沈落枝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与邢燕寻见面了,大概是几个月,又或者是小半辈子,总之,脸还是那张脸,但邢燕寻却好似苍老了很多似的。
沈落枝自认为与她没什么话好说,便拉着时大姑娘往殿内走。
她只当是不小心与邢燕寻撞上了,没有过多去想。
毕竟,在沈落枝眼里,他们都已经把彼此能做的事儿都给做完了,邢燕寻是介入了她与裴兰烬之间,但是她也报复回去了,一饮一啄,现在事情都落下帷幕,虽然算不上是“冰释前嫌”,但也是前仇旧怨就此了结,以后都避开对方,再也不见就是。
所以,她虽然依旧看邢燕寻不爽,但也不觉得对方会来找她什么麻烦。
现在邢燕寻不已经成了裴兰烬的妻子了吗?虽然名不正言不顺,没什么三书六礼,但是她想要的也都有了。
以前裴兰烬还做梦要两个女人呢,现在却只要了她一个,估计以后也不会再要别人了,邢燕寻该满足于这样的生活才是。
既然他们都满意,那就该昂首阔步向后继续走,再也不看那些给自己添过污点的人。
因此,沈落枝就没把邢燕寻的经过当回事,她只挽着时大姑娘的手臂,继续往群欢殿走过去。
时大姑娘显然也是识得邢燕寻的,毕竟之前南康王府和裴府之间的事儿闹得颇大,邢燕寻虽说一直留在裴府内没出来过,但是只在群欢殿露面一次后,席间的姑娘们便都会将她的名字与她的脸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