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道君眼睫再次颤动了一下，突然睁开了眼。
他垂头看她，面上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平静。
“你想问的就是这个？”
“嗯嗯。”
乔颜认真点头，然后用求知的目光看着他。
师尊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柳河于六年前入门，当时我正在闭关，陆飞羽替我教授了他一段时间。”
这在修界很正常，比如仙羽道君和掌教就是这样，掌教也曾代师授道，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在教授仙羽道君。
“这么说四师兄和大师兄的关系确实很不错。”
乔颜嘀咕了一句，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低声道：“您觉得……”
她欲言又止，仙羽道君见此反问：“你想问什么？”
“您觉得四师兄会不会喜欢大师兄？”
“……”
师尊似乎被她这个问题给整不会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
乔颜便有些后悔，可能她问得太超前了，不过她同时在脑海里和系统道：“你看到了吧，我都不用问，师尊听见我问四师兄会不会喜欢大师兄都惊讶成这个样子，说明他根本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更不用说对我。”
系统沉默。
乔颜便又道：“弟子只是偶有所感，随口问问，您别放在心上。”
说完她继续靠在池壁上，准备继续泡澡放松，已经放弃这个问题了。
然而就在乔颜靠回去之后，却听仙羽道君突然开口：“你若有什么旁的问题要问我，问便是，不用这么旁敲侧击，为师还不至于因为一个问题迁怒你。”
他这话其实有些暗示，但乔颜没听出来。
在她的想法里，师尊要是知道她和四师兄见面的事，肯定第一时间就要质问她，但师尊什么都没说，说明根本不知道她和四师兄偷偷见面，如此一来，他指的就是普通情况下的事。
基于此，乔颜只是对他笑了笑，乖巧道：“没有，弟子就是有些好奇，请师尊见谅。”
“……”
仙羽道君静静看了她一会儿，把乔颜看得满头雾水之后，他闭上了眼睛，继续靠在池壁上养神。
乔颜反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尊怎么了？难道就因为我八卦四师兄和大师兄的事？”
她想了会儿，又观察了会儿仙羽道君的表情，见他眉宇间并未有太大的波动，便凑近轻声询问：“师尊，您是不是不喜欢我谈论四师兄和大师兄的事？”
“他们的私事与我无关。”
意思就是不介意咯，那这是什么意思？
乔颜抿唇，本想冥思一会儿，却因为靠得太近，余光不小心瞄到师尊的胸膛，她目光一下子定住了，忍不住额外和系统感叹：“男妈妈身材真好。”
系统：“……”
也许是她的目光有些强烈，仙羽道君突然睁开眼睛，在乔颜猝不及防之下将她的脸推到旁边。
乔颜：“？”
只见师尊身上凭空出现了一件单衣，他还站在池子里，却已经动作从容地将单衣衣领合拢，把胸膛遮得严严实实。
其实乔颜很想提醒他，水把衣服打湿，这样更有那什么湿-身诱惑的感觉了。
她偷偷地咽了口唾沫，小声开口：“师尊，您这是……”
以前一起泡澡了那么多次，也没见师尊害羞啊，怎么今天要穿衣服了？
仙羽道君看她的目光有些复杂和幽深，声音倒是未变。
“以往是为师疏忽了，你到底已经不是孩子，以后我将这池子一分为二，你到另一边去。”
“为什么？”
乔颜不能理解，她声音稍拔高：“师尊，弟子并未冒犯您，况且您与弟子情同父子，何必还要在乎这些繁文缛节？”
好好的养眼放松以后只剩下放松？而且这都不方便培养感情了，她好感还没刷上去呢。
乔颜有些不逞，仙羽道君却凝视她许久，“我与你，到底不是父子。”
乔颜面色微怔。
“我与你到底不是父子，为免让人误会，有时还需注意些好。”
他的声音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却让乔颜愣怔了好一会儿，许久，她才反应过来，却镇定道：“这有什么？弟子心中一直把师尊当做慈父，满宗皆知，大家都知道您爱我如子，只有那等心思龌龊的人才会胡思乱想。”
她一脸没什么的表情，大咧咧地：“师尊，您放心，要是有谁敢搬弄口舌，毁坏您的清誉，弟子第一个不饶过他。”
一番话被她说出了慷慨激昂的感觉。
见仙羽道君依然静静看她，没有言语，乔颜想了想又软下神色，凑到他身边，委屈巴巴地恳求：“师尊，您就让弟子侍奉在您身边吧，弟子没了父母，有时想和长辈亲近亲近都不能，师姐毕竟已经成亲了，弟子总去寻她也不太好。”
她潜意识里把师姐也当成了长辈，否则她该提及的就不止温如雪一个。
见仙羽道君仍是沉默，乔颜又道：“您是不是嫌弃弟子了？”
还是说师尊知道了她今天晚上和四师兄的对话才有这种举动？
可不像啊。
乔颜仔细观察了一下，师尊要是知道今晚的事绝不会这么平静，多少要骂两句，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乔颜正冥思苦想时，仙羽道君脑海中思绪也在掠过。
柳河往乔颜门口抛了个纸团，就在阁楼旁边，以他的神识自然不会感觉不到，本只是跟着去听听乔颜又做了什么事，却没想到听到了那样一番话。
仙羽道君扪心自问，他确实对乔颜有几分怜惜，所以才多给了几分宽容，毕竟他孤苦无依、身负血海深仇、又拜在他门下。
他对他，从来也是恭敬诚挚，尽到了做弟子的本分。
所以仙羽道君依照情理多庇护几分，他认为他也尽到了为师的本分。
若说旁的，他之前从未想过。
直到今日听见柳河那番话。
柳河认为他对乔颜是有私情，至少和对他们这些旁的弟子不同，因为他从来不会为一个弟子做到这种程度，也从来不会对一个弟子宽容至此。
仙羽道君回顾过往，他修无情道，虽不至于斩断七情六欲，但多少有些冷心冷情，不似世人那般激烈，便是从前众人认为他最爱的弟子温如雪，在他心中也与旁人没什么不同，他的确不曾这么待过一个人。
唯独乔颜。
他对乔颜是有开先例的。
一开始只是觉得这弟子身世凄惨，态度恭敬，旁的便也没什么了，直到后来慢慢相处，乔颜主动贴上来每日里师尊前师尊后地唤着，仙羽道君不是一个特别严苛的人，便也随他去了，以至于后来他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弟子侍奉——虽然他之前更喜欢安静。
之后慢慢的相处中，乔颜这个弟子一开始就和别人不同，许多事情从前从来没人敢做，但他做了。
他发现乔颜除了身世凄惨、态度恭敬之外，还有隐藏在内里的，比如聪慧、比如坚毅、比如他微笑下掩盖着无人可知的认真。
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有些娇养的弟子，锻魂之痛，他一笑承之，为同门受罚，也不过一句轻描淡写的‘无事’，受万人唾弃、同门憎恶、被无数人误解，他始终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留给身边人的永远是微笑、真诚。
然而也是这样一个人，他选择了无情之道。
仙羽道君第一次觉得人是如此复杂，他对乔颜的庇佑，很多时候是来自于这弟子无声的隐忍、微笑下难以言语的痛苦。
人就是这样，总是会对弱小又坚毅、痛苦却顽强的生命感到怜惜，更何况乔颜待他从来赤诚。
只是今日之前他都未曾想过旁的东西，直到今日、直到此刻，他内心思索，他对乔颜的感情、对他的怜惜到底有没有超出师徒之情，否则柳河为何会这样看待？
仙羽道君思索了许久，可始终没有得出答案。
他虽仙道无双，但正如乔颜所想，他一生从未接触过这种感情，最浓烈些的，恐怕也就只是和掌教的同门之情，也从未像宠爱乔颜一般宠爱第二个弟子。
所以仙羽道君能做的只是尽量避讳些，也许只是他想多了。
但他的举动显然刺激到了乔颜。
乔颜不仅不理解，还在他沉默之后继续嚷嚷道：“师尊，谁敢毁坏您的名誉，我定然叫他好看，我说到做到。”
仙羽道君总算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缓缓低头，看自己的弟子。
几许，他问了一个让乔颜有些尴尬的问题。
“你很喜欢盯着我的胸膛看？”
乔颜：“……”
感情师尊突然做这事是因为嫌她看得多了？
微微抿唇，乔颜尽量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没那么色-欲熏心，她正色道：“没有，弟子只是不敢直视师尊，所以视线往下了些。”
“咽口水也是？”
乔颜：“……”
仙羽道君这眼神和观察力，前世是鹰转世吧？
她这次停顿了更长的时间：“是弟子……弟子有些紧张。”
说完似乎怕他不信，乔颜又加了一句：“而且师尊体魄完美，弟子瞧着、瞧着……”乔颜咬着唇角，脸色都憋红了一半，才羞赫道：“弟子自愧不如。”
这话只有乔颜能说得出来，但凡换个人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系统甚至觉得乔颜是真厉害，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她在乎的人了。
仙羽道君明显也被这句‘诚实’的话怔了一下，过了几息才道：“你……羡慕？”
怎么听怎么怪。
乔颜却迅速点头，还用力盯了他胸膛几眼，才诚恳道：“弟子未来也想成为和师尊一样的人，所以十分羡慕呢。”
“……”
仙羽道君又沉默了一会儿，“便是如此，也该有些忌讳。”
“弟子知错。”乔颜迅速认错，末了又极快道：“师尊，您别赶弟子走好不好？其实没人会知道的，咱们一起沐浴，别人又看不见，师尊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
说完乔颜像是想到什么，露出一丝惊讶：“师尊这么说，难道是掌教师伯……”
除了掌教师伯，她想不到谁还能做到偷看仙羽道君，如果是这样的话，师尊有这样的顾虑倒也能理解。
可仙羽道君却在她说出‘掌教师伯’几个字时面色微沉。
旋即他斥道：“不得胡说。”
他怎么会让师兄偷窥自己和弟子沐浴？
仙羽道君脑海中刚冒出这个想法，自己却突然一愣。
其实就如乔颜所说，若心中坦荡毫无旁的想法，根本不会有所顾虑，既然有所顾虑，定然是潜意识里想过某些事，才会害怕别人知道，害怕别人言说。
他连众仙门说他包庇邪道都不怕，却担忧旁人误会他和乔颜的关系，只因听了柳河之说，便做出这种种反常举动。
仙羽道君目光有一瞬十分明显的茫然，再看乔颜便染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幽暗。
难道他真的对自己的弟子有过超出师徒之外的想法？
乔颜在自家师尊训斥下飞快低下头，认了会儿错，见仙羽道君没有继续说话，她才抬起头来，像之前那样靠在师尊身边，好奇道：“师尊，您是无暇境，掌教师伯也是吗？”
她对这个问题还是比较好奇的，掌教虽然名声没有仙羽道君那么广，可上次面对青玉宗掌教也是肆无忌惮的样子，乔颜觉得他至少也是个狠角色。
她这问题对师伯有些失礼，可在私底下问师尊完全没什么问题，乔颜本以为师尊会语气淡漠地回答她，却不想就在她靠过去的瞬间，仙羽道君骤然从水里起身，一瞬上了岸。
她差点没反应过来扑在了池子里。
只一瞬，师尊身上就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衣物，穿戴整齐，让还泡在池子里发丝凌乱的乔颜有一丝懵逼。
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反常？她实在也没问什么要紧问题啊，不就问了一句师伯的修为？仙羽道君反应这么大，难道不喜欢别人问他师兄的修为？
乔颜百思不得其解，但见他穿戴整齐，似乎要离开浴室，她忙趴在池壁上喊了一句：“师尊！”
仙羽道君停下脚步。
乔颜又跟着道：“是弟子做错什么了吗？”
仙羽道君眸光微垂，可什么也没说，他快步走出了浴室。
乔颜：“？”
她一脸懵地看着浴室的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直到雾气升腾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的f呼吸声，清晰又安静。
她才喃喃道：“系统，我是不是失宠了？仙羽道君现在连听我一句话都不耐烦了，他都不理我了，就因为我看了几眼他的胸膛？”
系统对这方面不算擅长，但依然为她解答：“可能是你今天话太多了，你忘了？仙羽道君喜静。”
乔颜露出满脸哭丧来：“所以他到底对我有多少好感了？这好感也太难刷了吧？”
该不会仙羽道君现在对她的好感还没及格吧？
“他是这个世界的巅峰人物，好感度难一点很正常。”
系统冷静道：“你这几天少说些话，少打扰他，过几天就没事了，你到底还是他的弟子，他不会和你计较的。”
“行吧。”
乔颜叹了一声，揉了揉有些头疼的额角，干脆张开手臂，仰面躺进了池子里。
温热的池水淹没她的面孔，看着头顶模糊成一片的景象，她还在想着四师兄果然是想多了。
就这态度，谁再跟她说师尊对她有不一样的感情她就和谁急，指不定她在仙羽道君心中的位置还比不上大师兄呢。
之后两天，乔颜参考了系统的意见，尽量少去烦师尊，连晚上泡澡都没去，就默默地站在升仙阁院子的角落里练剑，偶尔看见仙羽道君路过，也只是迅速低头行礼，没有做什么多余的举动。
仙羽道君看见她时会停下脚步，但见她只垂头行礼，声音仿佛也生疏了几分，他便会在停顿后又迈开脚步，也没有同乔颜说话。
两天来整个升仙阁安静了许多，守门的师兄甚至都有种乔颜又出门的错觉——以往她在时，总是会热闹些。
直到第三日，是每月一度的授道日。
乔颜一大早就去了，不出意外见到了早早赶到的二师兄，两人见了礼，她站到一旁。
第三个来的正好是四师兄，也许他也想到了乔颜会早到。
乔颜当即把他拉到一旁，极小声道：“四师兄，我就说你想多了。”
四师兄柳河微微皱眉，也低声问她：“你问了？”
“你说呢？”乔颜有些没好气：“都是你非要让我问，师尊都两天没理我了，你还说师尊喜欢我，喜欢我是这态度？这些天我和师尊行礼他都是冷着脸的，只差没骂我了。”
系统在她脑海中严谨纠正：“你行礼时都低着头，没看到仙羽道君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