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唯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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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完几个商场,已经是傍晚时分,几个人去一家火锅店吃饭。
看装修就知道那家火锅价格不低,公司出差餐补的费用远远不够。
梁遇唯主动提出他来请这一餐,结果锅底还没上,他脸色突然变差,结账后就提前回了酒店,留下Fred和两个女孩。
“那怎么好意思啊?”申淼笑嘻嘻地说。
梁遇唯很反常的,什么都没说,起身走了。
他离开包厢时,陈最抬头,对上他一双沉沉的眼。
晚上回到房间,陈最和申淼都打开笔记本,坐在各自床上工作。
陈最看申淼白天嘻嘻哈哈,对着电脑又一副认真模样,便问:“这么晚了,还工作?”
“整理一下今天拍的照片,做个记录,免得会忘掉。”申淼回答道。
梁遇唯手下的人,都拥有良好的工作习惯。
陈最跟Fred和申淼在见面前就已经沟通过,一直都很顺畅,大概也有他的原因。
想到梁遇唯下午的反常举动,陈最没忍住,问了句:“梁总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吧?”
“八成是物业那帮人又搞了什么骚操作。物业的负责人是个大老粗,仗着跟城管关系不错,上次居然要在商场外的空地上做小吃街,拜托,E.M Block可是高奢商场。上次气得梁总吃不下饭,好几天都在处理那个事。”
陈最迟滞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申淼瞥她一眼,也问:“你呢,你在忙什么?”
陈最实话实说:“我每天要发邮件汇报,不然领导会发脾气。”
申淼颇为理解地点点头:“听说了,你们乔馆长是个机器人。”
陈最想了想,确实挺符合的,乔森没有感情,不用睡觉,只爱工作。
她又突然想到,这次出差回去可能就要丢掉工作了,心情又往下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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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最给乔森发完邮件,睡不着,便去了酒店顶楼的露天餐吧,这里晚上会给入住的客人提供酒水。
她点了杯威士忌酸,坐在露天的吧椅上吹风。
餐吧外面没有照明,只有每张桌上有一盏昏暗的灯。
陈最坐在黑暗中,静静望着车辆川流不息的璀璨城市。
每次在这么高的地方,她都想跳下去。
高三七班的教室在四楼,她常在晚自习后,盯着楼下花团锦簇的景观,想着是不是跳下去就能结束一切,死了就不用承受这么多。
过了不知多久,她身边多了一个人。
梁遇唯没有说话,就坐在她身边,跟她一起融进黑暗中。
片刻后,梁遇唯点燃一支烟。
陈最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不抽烟。”
梁遇唯暗笑一声,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有关他的记忆。
陈最记得,老张那时经常在男厕所抓人,被抓到抽烟的上课就在教室后面站着。
而梁遇唯从来没有被罚站过。
他面色冷淡,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一点猩红在空气中忽明忽暗,像极了梁遇唯沉默的呼吸。
一支烟燃尽,他又点燃了第二支。
“你好些了吗?”陈最记得他一口也没吃,“要不要吃点东西?这里有简餐。”
梁遇唯很烦躁。
他不需要她的关心。反而是她,最需要安慰却总是以坚强的面容示人。
他像是刻意压抑着胸中的情绪,问:“景宇的事,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陈最略微惊讶:“嗯?”
梁遇唯将手机扔在她面前。
那是七班同学群的聊天界面。
陈最看了开头,便愣住了。
景宇的妻子任思琪在群里发了长长的一段文字。
长到几分钟才能读完。
那段文字虽然是任思琪发的,内容却是景宇的忏悔。
任思琪言辞克制,她先对七班同学伸出援助之手表达了感谢,又讲了当年景宇猥亵过班上多名女生的事情。
“景宇在生病后,曾经向我坦诚过,他在少年时期,曾经做过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我承认,得知真相的时候,确实超出了我的认知范畴,也让他变得陌生。
……
这段时间,我得到了太多温暖,但也听到一些不太一样的声音,这些声音让我不得不站出来说出一些真相,消除大家的误解,也抹平我心中的愧疚。
……
捐款与否都是大家的自由,我能理解受过伤害的女孩心中的愤怒,也想替景宇向大家说一声迟来的道歉。最后,虽然当年跟大家不同班,对班上同学并不了解,但还是想为陈最说几句话。她是个很好的人,我不希望大家对她有所误解。”
陈最默默将手机推了回去。
她有些心疼这位不幸的妻子。丈夫重病,孩子还未降生,她却要将丈夫不堪的过去坦白给众人。夫妇是命运共同体,坦白需要莫大的勇气。
当年,陈最还不懂什么叫性骚扰,只知道景宇的行为让她不舒服。
她没有告诉家里人,家里并没有人在意她。她也没告诉张老师,她已经给张老师添了太多麻烦。反正让她痛苦的事也不止这一件。
景宇的行为让陈最恶心,可看到任思琪时,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梁遇唯死死盯着她,眼眶发热。
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却没有将真相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在医院的时候没说?”
陈最冷静地抬起眼皮,反问他:“好不容易忘掉了,为什么要说?”
“我是说……”梁遇唯心口发酸,像是榨了一整只柠檬,“就这样了吗?”
他希望她能告诉他真相的。
这样,他就能早点为她做点什么。
事实上,他下午刚看到群消息时,几乎要发疯。
他回去咨询了律师朋友,着手准备将群里的聊天记录进行公证,之后起诉造谣的人。
那些赤裸裸的恶意,就像一根根扎在她背上的刺,看得他眼睛生疼。
陈最盯着远处说:“老天不是已经给过他惩罚了吗?”
说完,她露出一个让梁遇唯感到陌生的笑。
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忆过去,那种窒息,那些眼神都让她绝望。
“有一段时间我很想死。”陈最突然对梁遇唯说,“你知道是什么让我活下去的吗?”
梁遇唯怅然地望着她。
“是张老师。他说,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说,即使活得很辛苦,也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离开,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只有活下去,才能拥有新生活。”陈最举起杯子,“他们调的酒不错,你确定不要尝尝?”
他才不想喝什么酒。
“谢谢你,梁遇唯。”陈最的眼睛在黑夜中亮晶晶的,“不用为我担心,真的。只要不想过去的事,不见老同学,我过得比谁都好。”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罢,她起身。转身的瞬间,手腕被梁遇唯攥住。
陈最回头,他眼里有很多湿漉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我呢?我是什么?”
他的手心灼得她皮肤滚烫,那种灼热的感觉蔓延到她心脏,砰砰跳得飞快。
她没有说话,挣脱他的手腕,离开了。
第14章
陈最回到房间,迅速闪进洗手间。
她双手撑着洗脸池,等待心跳回归正常速率。
当年事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真相大白,她心中却并没有酣畅淋漓的爽快。
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明天一早,一切都会过去。
她这样告诉自己。
许久,她抬起头盯着镜中的自己,脸颊和眼眶仍然微微泛红,手腕上好像还有残存的温度。
第二天上午继续考察,下午回程。
在回去的高铁上,陈最一路都沉默不语,梁遇唯也少见地闭目养神。Fred和申淼察觉出他们的情绪都不太对,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申淼是个有分寸、有眼色的话痨,她什么都没问。
但她在努力地让陈最开心起来。
她打开包包,在座位上清点自己这次出差的“战利品”。
这次出差,考察的都是高奢卖场,申淼家境不错,有点购物狂的派头。她一路考察一路血拼,收了两个限量款包,还有不少饰品。
她拿出一条钻石项链,在陈最胸前比了比,极力推荐道:“你要不要试试?”
陈最抵挡不住她的热情,便戴上试了试。
她锁骨明显,戴上闪闪的钻石链,衬得脖颈愈发纤细和白皙。
申淼语气不无羡慕:“果然,只要人好看,戴什么都好看。”
陈最笑了笑。她一向简单,很少佩戴这样亮晶晶的饰品。
她摘下钻石项链,换上原来的项链。
申淼瞥了眼,说:“你的项链也好看。”
银白色的细链,坠着两片精致的银杏叶。
陈最点点头:“戴了很多年了。”
申淼边试新耳环边问:“让我猜猜,是别人送的?”
“嗯,很重要的人送的。”
那条项链,照亮了她的十七岁。
所以她一直戴着,不曾摘下来过。
“初恋男友?”申淼坏笑着问。
梁遇唯睁开眼,倏地起身走了。
他亲眼看到过那个场景,不想再听一遍蒋司尧送礼物给她的故事。
陈最看了一眼梁遇唯离开的背影,否认道:“是我最好的朋友送的。”
申淼也跟着点头:“那确实,友谊万岁,再好看的都比不上。”
出了高铁站,E.M Block公司派了商务车送他们回家。
按照最佳路线,先送Fred,然后是申淼。
申淼下车前,表示了对陈最的不舍,还约她以后周末有时间可以一起出来玩。
梁遇唯冷笑了一声。
陈最平时其实没什么社交活动,但她挺喜欢申淼这个大方有趣的女孩,便答应了下来。
叽叽喳喳的申淼离开后,车里只剩下陈最和梁遇唯。
陈最只要跟梁遇唯对视,就会想起前一晚他浸过水一般沉静的眼睛。
于是她选择看着车窗外。时间久了,脖子都有点酸。
梁遇唯偶尔扫过她的侧脸,也猜不出这个姑娘到底在想些什么。
快到陈最家时,有点堵车,梁遇唯主动问起盛惠的近况。
陈最简单说了两句:“她考上事业单位了,朝九晚六,挺稳定的。”
梁遇唯愣了下,点点头:“嗯。”
话题就这么停在那了。
她只当梁遇唯是没话找话,没怎么在意。
下车前,梁遇唯说了后续开线上会议的时间。
陈最顿了顿,想到可能是新的助理接手工作,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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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最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了盛惠和蒋司尧的身影。
盛惠一看到陈最,就哭了出来。
她跑过来抱住陈最,说:“陈最,对不起。”
陈最问他们怎么来了,用手指替她拭去眼泪:“怎么了,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不知道景宇竟然是那种人……你自己承受了那么多,我还要质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给他捐款……”盛惠吸了下鼻子,“对不起。”
“我没有怪你。”
盛惠拉着她的手,眼睛红红的:“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陈最并不想多谈,淡淡笑了下:“都过去了。”
晚上,他们三个挤在陈最面积不大的出租屋内,一人一听啤酒。
陈最捻起项链上的吊坠,问盛惠:“还记得这个吗?”
“怎么会不记得。”盛惠喝了口啤酒,“我送你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陈最十七岁生日的时候,盛惠跑遍了精品店,才买到一条适合陈最的项链。
生日当天,盛惠家里有事请了假,为了保证项链能准时送到陈最手里,她让蒋司尧代为转交。
也是在那天,陈最决定,要跟他们做一辈子朋友。
她啜了一小口啤酒。
高中时,有关她的传言有特别多版本,但核心只有一个,她不干净。
她不干净,所以能以保送生的身份进入市一中。
她不干净,所以通过勾引老师来换取特权。
尽管跟陈最坐过同桌或者接触过的人发现,她好像并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惹人讨厌,相反,她是个很好相处,很安静的人。
但群体的力量是可怕的,她仍然会被有意无意地针对。
大家会在陈最出现时,从叽叽喳喳的火热气氛突然变得沉默,也会互相开“不要跟她走得太近”“你跟她说话了你也不干净了”之类的玩笑。
愿意主动跟陈最讲话的人不多,盛惠算其中一个。
并不是所有男生都参与到了孤立陈最的具体行动中,加之蒋司尧跟陈最坐得近,他便也算是比较友好的同学之一。
他们三个在实验课上被临时凑成一个小组,后来,便成了固定组合。
久而久之,就有人说蒋司尧跟陈最谈恋爱。
大家理所当然地觉得,这其中没有盛惠什么事。
陈最和蒋司尧的恋爱传闻沸沸扬扬,甚至被老师叫去问了话。
这样一来,就更坐实了传闻。
“她怎么跟老师好了还要祸害班里男生啊。”
“蒋司尧也不嫌脏。”
“她的那些技术都是从老师那学来,再用在蒋司尧身上的吧。”
“什么技术啊?”
“当然是床上的技术啦哈哈哈哈哈。”
……
陈最听到过班里同学有关于她的讨论,在她听不到的时候,他们的用词只会更肮脏。
那时候盛惠喜欢蒋司尧,是只有陈最知道的事。
陈最曾为此苦恼,可盛惠并不在意。
“他们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你又不是不了解那些人。”
这些年,陈最曾经受到过很多伤害,跟盛惠和蒋司尧的友情是她寥寥可数珍视的东西。艰难的日子,都是他们陪她走过来的。
她冷漠,不在乎很多东西,但为数不多的真心,全都掏给了盛惠。
遥远的思绪被盛惠的一句感叹拉回。
“没想到,已经十年过去了。”
陈最接了一句:“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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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个周末,陈最回馆里上班。
这天正好是她的生日,她特意早起,化了个全妆,她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可以跟乔森、还有美术馆好好地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