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唯在竞赛中拿到了保送名额, 已经一脚踏进重点大学的门槛, 只要他不在毕业前做任何出格的事。
那段时间的市一中颇为混乱。
七班班主任跟一个女学生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 惹得家长集体抗议,要求换掉作风败坏的班主任。
可前脚刚抗议,后脚自主招生名额的消息就来了。
听说部分班主任手上有名额分配,一时间, 风向悄悄变了。
梁遇唯冷眼看着这些家长们写举报信,没过多久又趋之若鹜地来讨好。
拿大的礼盒太显眼,他们就送卡, 上课时间来学校不合适,他们就放学后在学校附近堵。
那时候他就想,大人的世界真的很糟糕。
而他身边的世界,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 人心惶惶, 大家似乎都静不下心来学习, 关注的都是同一件事。
即便名额稀少,但好像只要参与了话题, 就能冲淡焦虑。
一日, 梁遇唯在体育课打球时磕破了膝盖,提前回了教室, 班里比他想象中要热闹。
几个男生女生围坐在一起,聊有关自主招生的话题。
梁遇唯回到座位,听见为首的男生语气神秘道:“你们听说了吗?”
“你们听说了吗”,是特定的开场白,接下来的话,一定跟陈最有关。
几个人迅速凑成一小堆。
“有人说老张要把自主招生的名额给她。”
“啊?凭什么是她?”
“可能……凭她床上伺候得好吧。”
几个人笑成一团。
梁遇唯蹙眉,不大友好地看了一眼那几人。
他们聊得正兴奋,并没有察觉。
“三班的名额给宋时薇了,已经确定了。”
“宋时薇?她成绩是挺好的,不过也就是班里前五,怎么会给她?”
“她不会也……”
“说不准呢,用身体换一个好前程,这买卖不亏啊。”
“这机会要是给你,你要吗?”
“不要,我嫌那些老男人脏。”一个男生故意捏着嗓子说。
几人爆发出一串笑声。
他们不在乎这些话是真是假,假的又何妨,反正话题中心又不是他们。
梁遇唯受够了这些恶心的嘴脸,便阴着脸提醒了一句,让他们闭嘴。
那男生觉得他多管闲事,便酸了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亲眼看见了?”
梁遇唯眉头一蹙:“你看见了?”
“众所周知的事,你在这当什么正义使者?哦对了,提到你的女神了是吗,对不起啊,人家的保送名额来得比你容易多了。”
男生越说越上头,梁遇唯平时在班里颇受老师青睐,也受女生追捧,本就让一部分人不满,借着愤怒,话便多了一些。
那男生大概自信一群人的气势强过一个人,他站起来,双手撑在梁遇唯桌前,掀眼皮跟梁遇唯对视,语气挑衅:“梁遇唯,别以为你现在可以为所欲为了,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免得赔上你的前程。”
他不在乎保送名额,他有足够的自信能考上自己想要的大学。
他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反正身边的世界也他妈的烂透了。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垃圾。”
下一秒,梁遇唯将桌子猛地一推,那个男生被撞倒。
男生一愣,反应过来后,跟梁遇唯扭打在一起。
梁遇唯突然凶狠起来,那男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这一幕几乎吓傻了围观群众,没有人知道梁遇唯发起狠来这么可怕。
大家也不明白,聊个八卦而已,何必这样较真。
一开始,还有人试图阻拦,后来发现,那男生根本不是梁遇唯的对手,他们便通通散开。
他们插不上手,便跑去喊老师。
梁遇唯知道,这些拳头跟陈最的遭遇相比,远远不够。
但至少,他可以帮她反击一些。
“我的前程不需要你这张嘴来操心。”
他没有想什么后果,就算有什么后果,他也会自己担着。那一刻,他只想让那些霸凌的施暴者吃点苦头。
他不只是维护那个毫无过错的女孩,还有他心中的正义。
当老师前来制止时,那男生一口咬定是梁遇唯挑事。
梁遇唯承认,确实是他先动的手。
也许当时有别的解决方式,但那时候不出手,他会看不起自己。
老师分开询问他们打架起因,那男生和梁遇唯都默契地没有说。
那个男生是因为理亏,而梁遇唯,是不想将陈最再拉入这一场纷争中。
他怎么也说不出陈最的名字。
他不想再提到她,提到她,就是对她的二次伤害。
被打的男生家长找到学校,试图将事情闹大,联合其他家长写信,还找来媒体曝光,将梁遇唯的过错放大成寻衅斗殴,还扣上早恋的帽子,给校方施压,要求学校给予处分。
学校最后承受不住各方的压力,给了处分,也将梁遇唯的保送名额取消了。
好学生一夜之间丢掉光环,这是很多人喜闻乐见的戏码,可梁遇唯照常上课,照常打球,像是没受到任何影响。在之后的全市联考中,他更是拿下了全校第一,全市第二的好成绩。
他好像没受到处分事件的任何影响。
从那以后,那次打架在他人口中,又变成了他的勋章。
-
陈最的太阳穴砸得砰砰直响。
梁遇唯那次打架是因为她?
好多年前,他们只是普通同学。
尽管坐前后桌,可几乎没怎么讲过话。
遥远而模糊的回忆中,她隐约还原出那段时间的状况。
她记得有段时间,梁遇唯的座位经常是空的,就算偶尔回教室上课,也会被年级组长、教导主任之类的校领导叫走。
陈最听盛惠说,梁遇唯因为班里同学说了宋时薇的坏话打人了,好像后果挺严重的。
陈最不了解梁遇唯,但她觉得,他好像不是那种冲动的人。
后来,盛惠私下告诉她,梁遇唯的保送名额没有了。
陈最还偷偷观察过梁遇唯几次,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自始至终,陈最都没将这件事跟自己关联起来。
思绪如同薄雾散开,梁遇唯俊朗的侧脸出现在眼前。
梁遇唯什么都没有说,却又好像给了她答案。
她其实看懂了他的表情。
但她不相信。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件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梁遇唯那样赔上前程的举动,她承受不起,她也不值得。
陈最心情复杂地避开他的视线,眼睛有些发烫,她迫使自己看向车窗外某个虚无的点。
梁遇唯盯着眼前的女孩,突然想起,她好像都不知道那件事的始末。
他如果将当时的状况复述,又会迫使她想起那些往事。
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说:“走吧。”
美术馆距离吃饭的地方很近,几乎就是一脚油门就到了。
一路沉默,梁遇唯停下车,冲她点点下巴:“到了。”
陈最胡乱地说了声再见,便下车了。
丁一也早就到了,她在路边用手挡着阳光等陈最。
她跟梁遇唯打了个招呼,便挽着陈最的胳膊往进走。
“你们怎么这么慢啊?那个周墨已经开车走了。”丁一也问陈最。
“哦,没什么,说了会话。”
丁一也回头看了一眼:“他还没走。”
“哦。”
“你下车的时候,他看你的眼神……”丁一也用手肘搡她,欲言又止。
梁遇唯那双漆黑的眼如同暗潮涌动的海水,望着陈最的背影。
熟悉得好像已经千万次地看向她。
“怎么了?”陈最看了丁一也一眼。
“怎么说呢,就好像,好像喜欢你很久了。”
第34章
陈最大脑一片空白。
丁一也说“他好像喜欢你很久了”, 她不敢深想这句话中的“很久”是多久。
下班回到家后,她第一时间打开柜子,将里面几样东西拿了出来。
梁遇唯帮忙搜集并公证过的证据, 项链,还有搬空了便利店架子的安全套。
这三样东西,是他在她这里留下的痕迹。
陈最重新打开项链的包装, 丝绒礼盒之下, 一条闪耀着淡淡光泽的珍珠项链映入眼帘。
她找到那个珠宝品牌的官方客服电话, 可不在工作时间, 并没有人工服务。
她又在网上搜了一圈,最终在一个社交平台上,找到了某个陌生网友的分享帖子,网友的那条项链跟陈最手中这条一模一样。
陈最发私信询问对方, 对方很热情地替她解答问题,这条项链是那个品牌很多年前出的限量款,她当年买了一条, 前两年不小心在旅途中遗失。因为那条项链是她和丈夫的定情信物,她又付了额外的定制费用,重新定制了一条。
陈最盯着那个精致的丝绒盒子发呆。
有谁会专门记得一条项链啊,除非……他从坐她后排的时候就关注到她了。
联想到梁遇唯中午在车里欲言又止的眼神, 再联想到丁一也那句话, 陈最后脊背一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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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最拿起手机, 给梁遇唯发了条消息,打算浅浅试探一下:刚才翻到你送的那条项链了。
梁遇唯回复:是吗?应该已经落灰了吧。
她忽略了他的阴阳怪气, 继续打字:我查了一下, 这个款式现在没有卖的,很难买到吧?
梁遇唯没回答她的问题, 反而问:喜欢吗?
陈最一愣。
原本是想挖坑试探他的,不成想他有四两拨千斤的本领,轻松就将主动权调转。
那条项链,她曾经很喜欢。
高中两点一线的生活单调枯燥,陈最又没其他朋友,即使是在课余时间,她也是以小说、杂志为伴。
时尚杂志上那些成熟、夺目、遥远的东西,对整天待在学校的高中生来说,是认识世界的窗口。
陈最第一次看到那条项链时,曾偷偷想象过自己戴着的样子。
那种喜欢,不只是对漂亮姐姐世界的好奇,更是心里想快点长大的隐秘愿望。
那本杂志被撕毁后,她就把那条项链忘了。更准确地说,是她主动忘掉了那些恶作剧式的伤害。
她完全没料到这条项链会在多年后,以这样的方式又出现在她面前。
她问:为什么想到送项链?
梁遇唯:不喜欢?
他回得很快,这三个字里像是能读出语气似的,陈最仿佛看到了他飞快沉下来的面孔。
陈最:不是,就是想知道,送这个有没有什么寓意。
她觉得从梁遇唯那里问不出什么了,但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梁遇唯:之前的不合适,换我的试试看?
陈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锁骨。
自从将盛惠送的那条项链退回去后,她确实有段时间没戴过任何首饰了。
梁遇唯见她这么长时间没回复,又发了条:喜欢就戴着吧,不然送礼物的人会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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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遇唯的话提醒了陈最。
她还没送过他任何东西,说是做菜给他吃,到最后还是他做的。
她在GIORGIO ARMANI挑了条价格不菲的领带。她注意到他经常要穿西装,领带大概是必需品。
她的领带还没送出去,周墨出现了。
周墨来馆里,主动指明要见陈最。
陈最发现他是一个人来的,便带他到接待室,随口问道:“你自己来的?”
“是不是有点失望?”
陈最笑笑:“没那个意思。”
周墨还真是来买画的。
他说明来意后,陈最点了下头,问他:“是收藏,还是用作装饰?”
周墨说:“送人的。”
“我们馆里有帮一些艺术家寄卖作品,不过目前因为在做这个山水画的展,很多作品没有做展示,可以先看看这个。”陈最拿来图录样本,“有喜欢的作品风格吗?或者方便透露一下,要送给什么人吗?我可以帮你筛选一下艺术家。”
周墨挠了挠额头,说:“是送给梁遇唯哥哥的。”
“哦……”陈最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附和地点点头。
“他不是要结婚了嘛。”周墨说。
周墨不想送普通的结婚礼物,便想到了陈最工作的美术馆。
“明白。”
“他没有来过吧?”周墨问。
“他”,指的是梁遇唯。
陈最摇了摇头:“没有。”
陈最迫使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到工作状态:“如果送人做室内装饰用的话,我比较建议潮流艺术家的作品,更现代,色彩大胆,而且除了画作,还有跟画作风格统一的周边产品,在室内搭配上会相得益彰。”
“那天一起吃饭的那个女孩,人虽然有点怪,但作品挺不错的。”周墨提起丁一也。
陈最笑了笑,说丁一也看起来古灵精怪,其实是画山水国画的:“小蝶是乔森很欣赏的青年艺术家,她的作品更适合收藏。”
周墨手中翻着图录,选定了几幅作品。
陈最将艺术家简介图册找出来,向他详细介绍了几个艺术家的风格和经历,又跟他说了每幅作品的价格、购买流程和付款事宜。
“这个册子可以带走,选定作品后告诉我就行。后面的流程有专门的同事负责,我会让同事发给你确认单,之后再付款。外地我们会寄送,本地的话,会直接送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