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兰茫然道:“为何要针对我?”
“你放心,朕一定会让一切水落石出。只是万般无奈之下,朕只能接受了孟世子的献计。”
昭成帝将这段时间的所发生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朕决定,为你和孟世子赐婚。”
姜念兰才刚从被当成杀人凶手的惊慌中走出,下一瞬,又听到父皇要为自己赐婚,想也不想地拒绝:“不可!”
昭成帝微微一讶:“永乐为何如此抗拒?你之前不是说,孟世子是你的救命恩人。”
姜念兰嗫嚅回道:“父皇就当是……女儿心直口快,但其实根本没想过,若救命恩人真出现的后果。”
昭成帝叹了口气,道:“永乐,朕都知道了,你喜欢太子,对吗?”
姜念兰霎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父皇,不明白父皇是如何发现她的心思。
“傻孩子,你母亲曾用母蛊救了朕,朕又如何不知,用母蛊引走子蛊的条件,是必须深爱对方呢?”他覆住姜念兰的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宗正寺修撰好的初本已呈交在了御案上,只等着朕过目印章,永乐,你认为如果太子和你在一起的条件,就是要放弃这唾手可得的皇位,他会这么做吗?”
姜念兰垂下眼帘。哥哥说会给她一个答复,可是这段日子以来,她给他寄去的信笺,他从未有过回复。
“再者,太子确实是一个天生为君的人选,当年,我们姜氏的皇族在权利更迭中死亡惨重,如今,只剩了姜尤这唯一的血脉,若听由朝臣们的‘顺应正统’,你认为,黎民百姓还有安居乐业的一日,朝廷根基还有安稳不动荡的一日吗?”
“我知道的,父皇,逸王不争气,又有外邦侵入,正是内忧外患之时,只有哥哥,是有能力处理这一切的储君。可是父皇,我的婚事也不急在这一时。”
“可是,朕已经等不到了。”
昭成帝轻轻一声喟叹,脑袋忽然一阵眩晕,他撑住案台,从堆积案牍的角落,抽出一条还落着新鲜血痕的绢帕来。
姜念兰立刻抢过那绢帕,手骨不受控制地哆嗦着,难以置信道:“父皇……父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好了吗?你不是身子都好了吗?!”
“本来,朕不打算现在告诉你的,但朕怕还没给你找到依靠,就撑不下去了,朕的永乐,朕的身体已经无力回天,没有多久能活了。朕为你赐婚,是希望你没了父皇,也会有一个像父皇一样的男人,去疼你、宠你。”
“不,不,父皇,我只要父皇……”
眼泪断线的珠子似的,哗啦啦往下掉,姜念兰的双眼不可抑制地耸动起来,像被父亲丢下的小孩,哭得双眼朦胧。
“为什么?父皇,到底为什么?是春猎,是被猛虎抓伤那次吗?其实你根本就不是轻伤,都是你让太医骗我,对不对?是我的错,我是个蠢货,我还让您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我没有保护好您的安全,我该死……”
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自责,昭成帝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安抚道:“不是你永乐,是朕自己,当初从赖氏二人嘴里得知你母亲的过去,朕心肠寸断,根本没了求生了念头,只想随着惠娘去死。可是朕又看到了你,朕的女儿,朕还放不下你,因为你,朕才能活到了现在。”
姜念兰扑在他怀里,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会不断地哭着。
等她情绪稍为平静了一点,昭成帝继续道:“孟世子于你而言,或许不是良配,但能在流言蜚语下,仍选择相信你,朕能放心将你交给他,且他在公主府,永远是低你一头。至于太子,他继位后,三宫六院,佳丽三千,而你却无依无靠,他会一直像父皇一样爱你吗?不会,朕不想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但若他是你的兄长,他便能一辈子保护你、尊重你,若成了丈夫,你不知他哪一日会变心,永乐,亲情,永远比爱情要牢靠。”
姜念兰渐渐哭累了,躺在昭成帝怀里,只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没有任何力气开口。
“永乐,你答应朕,与孟世子成婚,让国公府成为你的后盾,让朕能安安心心地度过这最后的时日,好吗?”
第80章
流落在外的十几年里, 姜念兰就像个任人颐指气使的奴隶,又或是连轴拉磨的驴,没有一个能让她遮风挡雨的家, 也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善心帮她的张婶、将闺女旧衣裳分给她的李叔……这些人的融入,让她渐渐感知到,她原来也是个有温度、有血有肉的人。
她并不贪心, 只要旁人对她好一丁点儿、夸赞一句, 她就卯足了干劲, 好似从前从没摔过跟头, 身上的伤疤从未存在,仍对未来的每一天都充满希望。
后来,她有了家,认识了更多的人, 再也不是个那个遭家人厌弃的小花,她的父皇会以她的想法为中心,她的兄长总是待她如沐春风, 他们给她的生命注入色彩,有了能在冬日憩息的温度。
她渐渐从小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感激且珍惜地度过每一天。
——上天却在这个关头告诉她,她现在的好日子都是赊来的。
从太极宫出来后, 她的世界好似崩塌了下来, 每日以泪洗面, 哭得累了,就倒在被褥上睡过去, 一日吃下的东西少得可怜, 偶尔扒拉两口热汤,胃里也会有想吐的冲动。
春香夏凉急得不行, 以为她是生了什么病,不然往日贪吃的公主,怎么会连最爱吃的糕点也不动上一口?
眼睛哭红哭肿了几日,姜念兰终于想明白了几件事。
一则,如果父皇留给她的时间不多,那么她只想乖乖听他的话,不再惹他生气,不再成为他的负担。若能每天开心无忧,或许上天开眼,能让他的身体出现转机。
二则,她这段日子偷看了许多情爱话本,才知这世上从不缺薄情郎。她曾以为爱一个的情绪是永恒的,是她太过天真单纯,从未去想过,若她和兄长成了恋人,兄长却在以后变了心,她待如何。
如果兄妹之情更长久,她宁愿做他一辈子的妹妹。
她将自己的想法写进了信里,虽知晓楚南瑾正在闭关,不会看到信,但她还是在落尾处工整地写下婚期,让人将信带了出去。
不知是信送出去的第几日,已经多时无梦的她,被茫茫无边的梦魇包裹。
四周昏黑,而楚南瑾怡然坐在一方小凳上,一豆微燃着的烛光,聚亮搁置在膝上的信笺,正是她寄出不久的那封,他聚精会神地读着,姿态很是专注 。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抬起头,起身朝她走来。
他离开的这段时日,她分明是日思夜想的,却也不知为何,陡然生了退却之意,直到他笑眯眯地捧上她的脖颈,将她逼退到再无可退。
在他掌下,是流动的血管,任由他轻轻摩挲。皮肤战栗之下,她突然升起一股念头,他会在她的肌肤撕开一道口子,饮从她体内流出来的鲜血。
她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而更让她胆颤的,是他俯身贴上她的耳廓,温热的呼吸好像真实存在一般。
“哥哥不是说过,让你乖乖在宫里等哥哥回来么?”
她在黑暗中无处可躲,而露出獠牙的他将尖齿送上她的脖颈,泄愤似的用力啄咬。
“我不想看见你身披嫁衣,去与另一个男人成婚,我会忍不住杀了他,在我回来之前,念兰自己将麻烦解决掉,可好?”
他的呼吸和心跳愈来愈清晰有力。
……
姜念兰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一直到她出嫁的前夕,她都在反复地做着这个相同的梦境,黑夜中的鬼魅有着蛊惑人心的声线,让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最后回答了什么,在梦醒后也完全不记得了。只有醒来后一身冷汗黏腻的滋味,长久地停荡心间。
随着婚期的临近,昭成帝看起来容光焕发,病气似乎退了不少,姜念兰心里瞧着开心,连对婚嫁的畏惧都淡去不少。
只是午夜梦回时,想起那封寄出后杳无音信的信笺,心底总会划过淡淡的失落。
她的公主府建在距皇宫仅一街之隔的繁华地段,尚未落成,荣国夫人特意在国公府为她辟了一间院子,作为她和孟景茂的新房。
依照规矩,公主出嫁之后,非召见不能随意回宫,昭成帝给了她特权,只要她想,皇宫的大门随时向她开放。若是受了任何委屈,不论如何,他都会接她回家。
出降这日,姜念兰含泪登上花轿,红妆千里,锣鼓齐鸣,隆重风光的场景,令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艳羡不已。
国公府往来官员络绎不绝,首辅林尚、左都御史杜鸿、以及新上任的王大人等等,成对结伴地送上贺礼,一片热火喧嚣,唯有角落里站着的孟吟,与这喜庆的氛围不搭,脸上的阴沉都要滴出水来。
她这阵子装得很好,荣国夫人便纵着她跑出来看热闹,但还是不放心她,派了几个丫鬟暗中盯梢,她好不容易甩开几个烦人精,溜到前厅,对着宴上一人招手。
“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按着你说的去做,哥哥就不会娶公主了?”
逸王不耐烦道:“皇帝无论如何也要保下姜念兰,本王能有什么法子?况且,公主再怎么金贵,不也只是个女人?你们女人不是最会窝里斗,还需要本王教你?”
说着,他就要离开,孟吟连忙拽住他的衣袖,咬牙切齿道:“王爷这算是过河拆桥了?咱们现在可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您要是不愿帮我……”她豁了出去,“我就把你让我做的那档子事都抖出去!”
话音刚落,孟吟有些后悔,她如今算是与虎谋皮,她这明晃晃的威胁,也不知能不能唬住逸王。
逸王眼神立刻黑沉了下去,阴毒而又不屑地淡淡瞥了她一眼。忽然,咧嘴笑笑,道:“放心,本王会帮你的。”
婚典复杂而又冗长,一日下来,姜念兰身心俱疲,肚子饿得唱起了空城计。
好不容易到了国公府,姜念兰整个晕晕乎乎的,差点在婚堂上倒了下去。不知从哪儿伸出来的一只手,往她的婚服里塞来一把糖,她偷偷吃下糖,眩晕感消退了下去。
喜帕的遮盖,让她只能看出那双手的主人有些黑,却也足够让她猜出此人是谁,在心底默默道了句谢。
“多谢林大人。”
到终于结束繁琐的礼节,一人坐在空荡的婚房里时,姜念兰仍觉得十分不真实,她没有初为人妇的喜悦之情,心头反而充胀着酸涩。
摊开被紧攥在手心的糖,不由得想起那日,春光明媚,楚南瑾骑着高马,捏着特意从万安铺买来,讨她欢心的糖果,阳光照进来,漂亮的糖纸好似镶着璀璨的宝石。可那糖她最终还是没有吃。
时至今日,她想起那被她丢弃的糖,心腔里满是苦涩,她有些懊悔那日分别,她没对他多说几句话、多诉几声衷肠,若他回来之时,见她已为人妇,已是物是人非,只能两相对望。
婚服沉重,姜念兰亦是满身疲惫,想着孟景茂还在前厅应酬,她扒开一条小缝,轻声唤道:“春香,夏凉……”
春香夏凉作为她的陪嫁丫鬟,本该在婚房外候着的,可她一连唤了几声,都没有任何回应。
她将遮挡视线的冠珠挪到耳后,托起繁重的婚服,想要到外面去瞧瞧,虽不合规矩,但春香夏凉不会无缘无故离开,肯定是前厅出了什么事。
“咚、咚……”
在她刚要动身起来之时,门外传来一串有力而铿锵的脚步声。她定了定神,快速将喜帕恢复原样,忐忑地将双手合拢放在腿上。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有风吹了进来。来者并没有着急上前,而是定定站在门口许久,眼神紧锁着她。
姜念兰被那道炙热的目光盯得坐立不安,虽然孟景茂现在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以后也要生活在一起,但她怎么也适应不来。她在心底斟酌了许久,决定和对方商量,两人先分床睡一段时间。
“世子为何一直站着不动?”
姜念兰强作冷静,话尾是止不住的颤抖,见对方仍没反应,想起教习嬷嬷交代的称呼,紧张地喊道:“夫君,你过来些,我有话要与你说……”
“呵……”
空荡而又安静的新房里,响起一道夹带着冷气的嘲声,姜念兰立刻反应过来,来者并不是孟景茂。
她尴尬到无地自容,而后又茫然地想,不是孟景茂,那在这个时辰,还会有谁跑到新房来?
正在她不知所措之时,来者迈开步伐,径直朝她走来,没等她往后退缩,遮面的喜帕被人掀开,她的下颔被一双有力的手用力提起,整个人像一柄待开的弩箭,撑开在绣着鸳鸯戏水的被褥上。
“妹妹真是给我一个好大的惊喜,答应等我回来,却是让我看你身着嫁衣,坐在与另一个男人的婚房里。”
姜念兰动了动喉头,却在这种被逼视的情景下,发不出任何声音来,而他总是带笑的眸子,夹含着能刺穿她肌肤的利刃,像锁紧猎物的孤狼,下一瞬就能将尖锐的獠牙咬上她的动脉。
“我在灵泉,要待够九九八十一天,方能洗净身上的寒气,可前日我忽然心痛异常,怎么也不能静心下去,便猜测你这有了异动。果不其然……”楚南瑾攫住她的两颊,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妹妹竟然还是要嫁给孟世子,哥哥自是不允,可在千里之外,又能如何?不过是骑了两天两夜的马,在你们洞房花烛之前抵达。”
“哥哥不是交代过你么?你是不是忘了哥哥对你说的,你若敢嫁他,我就敢杀他。哥哥倒不知,你还有好做寡妇的喜好。”他凑得更近了些,用掌心比划着她脆嫩的颈脖,好似在思考哪处更适合咬上去。
姜念兰紧咬着下唇,被他毫无温度的言语震得心惊肉跳。
她的哥哥,有着悲悯天下、普度众生的气度,是令人敬仰的太子。可眼前这人,虽顶着哥哥的样貌,却轻描淡写地谈论着旁人的生死,好似一个生杀予夺的恶鬼。
不,眼前之人根本不是她的哥哥,眼前的一切也都不是真实的,她现在一定是在梦里。
对!只有梦里那人,与哥哥生得一般无二,却有着和哥哥完全相反的性情,一定是她太累了,才不小心在新房里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