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兰捏紧了拳头,“太子在何处?我有话要问他!”
“公主,您跑了一路,应该也累了,先随属下去厢房歇歇,喝两口热茶,属下再跟您慢慢解释。”
姜念兰冷笑一声,原来过于顺利的出逃,不过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她好似被逼到了绝境,扯开嗓子,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大喊:“父皇,我是念兰啊父皇——”
“没用的,公主。”常守握紧腰间佩剑,泼下冷水,“太子不在太极宫,皇上也不在,这里都是太子殿下的人,任凭您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您。”
姜念兰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却还是不甘心地又喊了两声,夜空孤寂,沉闷的龙钟震颤,发出绝望犹如哀鸣的回声。
“公主,今夜宫变,有人浑水摸鱼了进来,外面并不安全,请您跟属下回去吧。殿下说过,一切来龙去脉,待尘埃落定后,他都会向您一一解释。”
姜念兰握紧拳头,往后退了一步,全身紧绷戒备,肃目道:“你先跟我说清楚,楚南瑾他到底想做什么?宫变,是逼宫夺位?!”
“公主慎言!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太子何以至此。公主不要胡思乱想……公主小心!”
姜念兰正凝神与常守对峙,被他扬高的音调一惊,退了一步,绣鞋踩上断枝,后脚跟刺痛,呼痛的低眸间,身体一轻,已然被带着跃上最粗壮的一根树枝。
冰凉的匕首抵上她的颈,耳边传来类似冷血动物,毫无感情的威胁声。
“别过来,否则我杀了她。”
正是东宫禁卫追捕的刺客。
他有意变了声调,嗓子像被锐利物件撕拉过一般,听不出原来的音色,但他身上翻腾的血气和杀气,预兆着这并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阁下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但若伤了公主一根寒毛,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皇宫!”
“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做,我不会伤害她。你的手下不是我的对手,不要让他们偷偷靠近我。”刺客的语气平稳而冷静,却让悄悄包围过来的侍卫顿住脚步,皆是脸色一变。
“阁下的话,未免太过自大,你凭什么以为在天罗地网之下,还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若你执意要试我的身手,我的承诺则作废。”
刺客将刀柄更深一寸,在旁人看来,刀尖已抵上了姜念兰的喉管,只要他稍一用力,便会见血。
常守攥紧佩剑,无奈公主在对方手里,牙根咬起又松下,问道:“不知阁下想要做什么?”
“我要去安仁宫,让你的人不要阻拦我,若是不放心,可以跟着。”
常守皱紧眉头,“安仁宫是……”想到什么,他比了个手势,退让道,“希望阁下能够信守承诺。”
刺客轻轻点头,而后提起姜念兰,在偌大的皇宫飞檐走壁。
风声急剧刮过耳廓,姜念兰静默一路,忽然开口:“你不想伤害我。”
那刀虽然一直抵着她,刀锋却是钝的,此人明显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是以用一把钝刀挟持她。就连走壁途中,也稳稳将她携在外侧,不让锋利的墙面刮伤她。
“我是不想伤害公主,好在公主配合,我的武器并不是刀,若公主反抗,我只能得罪了。”
刺客轻功了得,不过刹那功夫,就已跃过了几座宫殿,安仁宫在夜幕中逐渐显出形状,刺客回头见常守等人被远远甩在身后,脚尖一顿,转而朝着另一座灯火通明的殿宇而去。
“这好像不是去安仁宫的方向……”
以为得不到回答,刺客却和她耐心解释:“我夜潜皇宫,是想给皇帝传递一些消息,但见宫门皆是太子的人,觉得蹊跷,便潜入东宫,不慎被太子的人发现踪迹,追捕至今。”
脚踏实地后,两人藏匿在繁茂的树丛后,来回巡视的禁卫竟有不少熟面孔,正是之前看守她的东宫侍卫。
姜念兰有不好的预感,情急之下,她攥紧刺客的衣领,口不择言道:“秦大人,父皇可能有危险,看在多年情分上,请您救救他!”
对方静默良久,久到姜念兰以为认错了人。
秦爻涩然开口:“你认出了我?”
他是朝廷命犯,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入宫,他武功高强,又对皇宫的地形、密道熟悉至极,想抓住他自然不是易事,所以他顺利逃出东宫,为了行动更方便,顺手拐了永乐公主当人质。
他故意改变音色,就是不想被人认出来,未曾想还是公主一眼识破,他沉默地将刀收了起来,歉然道:“情势所逼,得罪了公主。您放心,若陛下有难,卑职必会拼死相互。”
秦爻要向昭成帝传递情报,虽不知内容,但姜念兰直觉他不会害父皇,阖宫都是楚南瑾的人马,其心昭然,有秦爻的承诺在,他们算是绑在同一条线上的蚂蚱。
两人达成一致后,姜念兰全权配合他。秦爻全神贯注,身如鬼魅地在禁卫的盲区点穿梭,巡逻的侍卫瞧不见人影,只以为是风动。
姜念兰没来过这座宫殿,只知宫里设宴常在此处,偌大的宫殿恍若一座迷宫,亭台水榭围绕着大小回廊,绕得人头晕目眩。
一座灯烛耀目的殿室里,急急走出一名宦官,边下阶边喊:"造反,造反啦!太子弑君,救驾……"
话音未落,冷兵器架上宦官的颈脖,伴随一句“胡言乱语”,堵住他所有的呼声。
秦爻趁着档口,迅速带着姜念兰从墙边掠过,停留在一扇有强光透出的窗牖前。
姜念兰心神俱乱,宦官那句"太子弑君",无疑在她心里丢下一枚炸弹,劈得她浑身发麻发颤,她不敢伸手推开眼前的这扇窗,手无力抬起,软绵绵地使不上力道,在她好不容易找回一丝力气,一只生满厚茧的大手抢先破开窗。
浓厚的血腥气漏了出来,一双作尽风雅诗文,极为修长白净的手,将一把红色刀子从昭成帝胸口拔出。
第85章
听到破窗之声, 楚南瑾缓缓回过身,目光如钩地望向闯入的二人。
臂上的绣纹冷光森然,像潜伏黑夜阴冷的毒蛇, 击开层层浪潮,覆来千钧压迫,在看到姜念兰的一刻, 眉眼稍有缓和, 慢条斯理地擦去手背沾上的血渍。
“念兰, 过来。”
父皇倒在銮座, 生死不明,姜念兰整个人僵成了一座石像,她迫切地想知晓父皇的情况,便迈开步子, 想走到父皇身边去,秦爻及时拉住了她。
“若太子谋反,你过去便是危险。”
姜念兰向楚南瑾投去目光, 嘴唇翁动,“皇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南瑾皱了下眉头,紧盯着秦爻握住姜念兰的那只手, 冷然道:“放开她。”
秦爻用伪装的声音回道:“太子殿下, 你是皇上钦定的储君, 皇上对你更有知遇之恩,你何必让自己背上弑君的罪名, 为千夫所指?”
“孤的所作所为, 你有何资格指摘?将你的脏手,从孤的皇妹身上挪开!”
秦爻没动。一双如鹰般坚毅刚勇的眼, 对上一双蛰兽般鸷冷危险的眸,心下一惊,他从未见过高风亮节的太子,会露出这副煞人的神情。
双臂被铁钳似的手围截住,姜念兰无法前进,刀子割肉般抽搐地耸肩,不多时便泪如雨下,双眼肿红得像被红铁烙了般。
“皇兄,你跟我说过,逸王不成气候,这皇位迟早是你的,我不相信你会弑君,一定是刺客,是刺客刺杀父皇对不对?你是赶来救父皇的,太医正在路上,在路上对不对?父皇会有救的,父皇会醒过来的对不对?”
她一连发问的“对不对”,让楚南瑾心尖抽痛,生出不敢与她对视的无力感,只有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不看见她那张惹人心疼的脸,心头的抽搐方会停歇片刻。
“念兰,陛下已经没了气息。”
“不!”
姜念兰紧咬住下唇,浓血的铁锈味在口腔漫开,是她最为不喜的味道,她也最怕疼,却不顾一切地想冲到父皇身边,如往常一样躺在父皇怀里撒娇,听父皇沉声唤她永乐,宠溺地跟她讲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一瞬爆发出来巨大气力,好像不要这双手般拼命挣开束缚,秦爻只能点了她的穴道。
兵卫从两侧围了过来,陈晔为首,看到秦爻的一刻,愣了下神,莫名的熟悉感。
“将刺客逮住,务必不能伤到公主。”
“是!”
姜念兰早已哭成泪人,全身无力瘫软,任人摆布,秦爻一人脱身尚且困难,若带着她一起,更是难如登天。从黑布包裹的剑鞘中抽出长剑,毫不犹豫地将姜念兰护在身后。
他武功高深,但到底寡不敌众,体力飞速消耗,不可恋战。
在与陈晔交锋时,秦爻故意露了一手破绽。
熟悉的剑花令陈晔招式缓了一拍,浑身紧绷地望向裹在黑衣中的刺客,两相对视,坚毅的眉眼似曾相识,让他想起一位故人,不由分了心。
仅此一刹,烟雾炸开,众人捂住口鼻向后一撤。
“不好!”
果不其然,待烟雾散去,原地早已没了秦爻的身影。
“殿下,卑职这就让属下封锁城门,继续追捕!”
楚南瑾没有说话。
敞开的窗牖扑进兰花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要将这香气刻进骨子里,猎猎飒动的蟒纹衣摆,却显出孤独、寂寥,和一丝不为人知的心碎。
……
甩开紧追不舍的锦衣卫后,秦爻从密道逃出皇宫,粗大茂密的桐树后,静静停着一辆马车,一记鞭响,马车扬长而去,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
深夜万籁俱寂,坐落在山顶上的寺庙却袅袅上升着烟雾,秦爻瞧见这缕轻烟,脚步加快了几许,眉宇罕见地蹙成一揪。
落在轻烟来源的大院中,秦爻让姜念兰枕着院中的古树坐下,而后大步迈了过去,推开那扇吱嘎摇晃的木门。
“咳咳……”
飘渺的雾气恍若到了仙境,灰头土脸的女人蹲在灶台前,用一把小扇子扇着柴火,被呛得完全睁不开眼。
秦爻几步上前,扑灭了熊熊烧燃的柴火,将女人带出厨房。
“王妃,卑职不过离开几个时辰,您怎么将这儿弄成这副模样?”
安平王妃语气委屈道:“我肚子饿了,就想把灶上的饭菜热一热吃,谁知生火这般复杂,差点呛死我了!”
秦爻递了张巾帕上去,“您将脸上擦一擦吧。”
擦脸的功夫,安平王妃瞥见树下的窈窕身形,方知秦爻竟带回了一名女子,警觉道:“那是何人?”
“这……”秦爻不知从何解释,王妃对永乐公主敌意颇深,他又是个大男人,完全不知如何缓解女子之间的关系。
而安平王妃不等他回答,就窥见了树下女子的真容,阴阳怪气道:“原来是皇上最宠爱的永乐公主啊!”
秦爻和她讲述宫中发生的事,安平王妃惊讶地张了下嘴,闪过怨恨、嘲讽、不甘的神色,最后尽数化为幸灾乐祸。
“皇上糊涂,非要将储君之位让给一个外姓人,却不关照他有血脉之连的尤儿,这下算是引狼入室,自食其果了吧!”
秦爻敬她,听到她这一番话,却还是忍不住拧眉斥道:“王妃此言置身事外,毫不担忧仍置身皇宫的太后,太后娘娘见到卑职的第一眼,首先问的便是王妃您的近况,娘娘疼您护了您一世,痛失爱子,您却丝毫不考虑她此刻的情绪,甚至对皇上出言不逊,‘孝义’二字,丁点不沾!”
秦爻从未和她说过这样的重话,安平王妃变了脸色,眼里满是委屈,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他的责斥句句在理,她完全无法反驳,甚至生出愧疚之感。
两人僵持不下,安平王妃正打算低头认错,秦爻肃眉开口。
“知晓林燕并非贤妃的骨血,太后便幡然醒悟,想弥补对公主和皇上的亏欠,公主如今是皇上唯一的遗脉,太后定希望她能平平安安,若不想寒了太后的心,还请王妃能与公主和平共处。”
说罢,秦爻转身将姜念兰抱进了里屋。
穴道被解后,姜念兰空洞无神的眼紧盯着泛白的天花板,掖在暖和的被褥之下的手脚却冰凉不已,还在不止地颤抖。在秦爻唤了她一声后,她登时宛若进入防备状态的小兽,发出骇人的呜咽。
她最爱的皇兄,杀了她最爱的父皇,深入骨髓的痛意,让她恨不得一刀抹了脖子,去九泉之下与父皇母妃作伴,不用再忍受丧父丧母之痛。
秦爻沉默地坐在床畔,千言万语都无法化解公主此刻的痛苦,他能做的,就是看好公主的安全,不让她情绪过激后做出傻事。
一连几天,姜念兰都是失魂落魄的状态,眼泪流干,嗓子火辣辣地发痛,视线聚焦在一处,待眼睛肿胀发酸,方会眨动眼睛。
秦爻会定时给她送来饭菜,知晓她不愿意吃下,点了她的穴道,勉强让她喝些汤粥续命。
她对如今的处境漠不关心,浑浑噩噩地度日,一日对她而言,就只是日升月起的变化,惊不起任何波澜,也不会分去她半点注视。
清楚这一点,秦爻还是会选择在床畔坐下,跟她讲述现况,她虽不关心,但他雄厚的声音还是钻进了耳里。
比如她所处之地是安平王妃去的佛庵,安平王妃虽然落势,但仗着有太后的庇佑,佛庵的修行并未让王妃痛改前非,一众小尼姑看见她都绕着道走,绝不敢到她的院落来,姜念兰待在这里暂时不会被人发现。
又比如这场宫变过后,从皇宫传入民间的流言,京城上下人心惶惶,对这将变的天色感到未知的恐惧。
到这一日,秦爻下山采集回来,手里捏了张发皱的告示。姜念兰缓慢地转过头,注视着他手上的东西,红肿的眼球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发出枯朽的声音。
“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