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西北大军乱做一团,不但北鹘国趁乱来分一杯羹,古木国也蠢蠢欲动。
傅淮安的眼前不断晃过他爹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想到半个多月前自己还与他吵架,结果转眼间老头子就音讯全无。
傅淮安的指尖轻颤,心绪杂乱不堪。
一边担心他爹的安危,一边担心不在身边的甄娴玉。
若不是他的意志力惊人,怕是早就乱了阵脚。
眼前闪过他走的那天,甄娴玉躺在床上安稳的睡颜,他单手遮住了额头,闭上了干涩的眼。
甩掉无用的儿女情长,尽力去想他爹可能在的地方。
忽然远处传来了兵刃交接的声音,傅淮安猛地睁开眼。
声音不大,像是离他们很远。
但傅淮安只听了片刻就突然脸色一变,站起身,声音锐利,“走!”
其他人闻言,也不磨蹭,用雪将火堆盖上后,来不及收拾留下的痕迹,就急匆匆地去追傅淮安离开的背影。
果不其然,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了重伤的镇国公和另外三个人。
四个人身上都受了重伤,铠甲破烂,上面凝固了一层厚厚的血。
因为对方的人马实在是太多,四个人眼看不敌,傅淮安立刻带人冲了上去。
一剑挡住了朝傅檀后背挥来的长剑,兵刃发出了极清脆的锵的一声后,傅淮安的手腕微微一颤,将对方的长剑震开。
他的目光飞速地扫过傅檀身上的血痕,眸色一暗,来不及多说,只能言简意赅地问道:“如何?”
傅檀“哈”的笑了一声,嗓音沙哑,“暂时还死不了。”
傅淮安面色不变,但眉眼很明显松了松。
但傅檀身上的赤红实在是刺痛了他的眼。
很快他的眉头又拧了起来,语气不善,“你闪开,交给我。”
傅檀勾起唇角,那双与傅淮安无二的眸子闪过一jsg丝肆意,“你爹我还没那么废物,用不着你在老子面前耍威风。”
他手上的长剑翻转,几乎让人看不见的速度接连突破对方的防线。
傅淮安在旁边辅以配合,傅檀很快将人枭首。
有了傅淮安等人的加入,一行人很快就将刺客斩杀殆尽。
傅檀撑着手里的剑,大口大口的喘气,宽大的手拍在了傅淮安的肩膀,“这些年在京城,没扔了武艺,不错!没丢我们老傅家的脸!”
傅淮安眉眼微不可察地轻轻动了动,看不出是高兴还是无语。
他的目光落在傅檀冻得已经皴裂的脸上,眉心皱成一团,“不是说没事,怎么还中了算计?”
傅檀啐了一声,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语气凶残,“怎么和你老子说话呢?”
傅淮安沉默了片刻,“这些年你在西北就只学会了说这些糙话吗?”
傅檀嗤了一声,一身兵痞之气,全然没有年轻时候的风采。
任谁看到现在的他,也猜不到,当年他在京城也是名震一时的大周第一美男子,是靠脸娶上的媳妇。
“老子带兵打仗,难道还像你在京城一样,和手底下的兵也讲那些‘之乎者也’?”
傅淮安看他这副天老大地老二的不可一世的嚣张,接连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骤然一松,眼尾有些红。
虽然极力敛去喜色,但还是被细心的傅檀给捕捉到了。
傅檀捋着胡子,毫不客气地嘲笑儿子,“这么没出息,看到老子没事,你该不会要哭吧?”
“从你记事之后,几乎就没掉过金豆豆了,后来你入京后相隔几千里,老子更是看不到。”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出了一个怀念得神情,然后,露出了一个怪笑。
“老子还记得,我第一年带你来西北,那风吹的你的脸皮都皴了,你小小的一只,还没老子的膝盖高,小嫩脸一层一层的掉皮,手冻裂了都没哭一声。受不住了也不知道说,就只知道偷偷的躲起来哭,还被老子发现了哈哈哈。”
“……”傅淮安无比嫌弃地看了一眼他爹,“都说了几次了,我那是眼睛里进了东西了。”
他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的,结果却眉心一跳,心头笼罩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猛地转头看向傅檀,傅淮安脸色难看至极,“你听到了什么声音没有?”
傅檀脸色一变,眯着眼朝着山顶望去。
只见,刚刚还安静地蛰伏在原地如同猛兽似的雪山,骤然苏醒。
脚下的积雪微颤,若不仔细,根本察觉不到。
第98章
远远的望去, 一开始什么都看不见,但很快就看到大片大片的雪,像是泄洪了似的坍塌下滑。
原本还不明显的声音, 逐渐变大, 轰响犹如雷鸣。
白色的雪沫飞起, 似烟尘滚滚而来。
无需傅檀说什么, 众人就立刻意识到了危险, 纷纷色变, 连忙想向稳妥的地方逃去。
但大面积雪崩的速度, 根本不是人能匹敌的。
更何况他们一群人, 不但一身疲累,还有四个伤员。
危急之下傅淮安下意识地想要去拉傅檀。
却没料到他爹竟然反手将他推开。
傅淮安眼睁睁地看着他爹被一个巨大的雪球撞倒, 然后天地就迅速被一片冰冷莹白所覆盖。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身上压着不知道多厚的雪, 周围寒气逼人。
傅淮安深吸了一口气, 试图动一动。
但他周围的雪很松散, 稍微一动,身体就不由自主地下陷。
他知道此时他最好是等待救援, 不要随意轻举妄动。
但他带来的人怕是都被埋起来了, 若不自救, 估计只有等死一条路。
更何况他爹……
傅淮安的胸口一痛, 四肢在那一瞬间都像是麻痹了一样。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纷乱的心思。
他努力回想以前看过的那些自救方式, 为自己寻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
甄娴玉抵达客川的时候,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藏在了雪下。
傅淮安的定位就在不远处被皑皑白雪给覆盖了的雪山上。
甄娴玉眯了眯眼, 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一看她像是跃跃欲试要上山,顿时眉心猛跳, “少夫人……”
甄娴玉:“世子与国公就在山中,我们进去找人。”
傅一:“……这种事,还是我等来做吧?少夫人不知道如何寻人,又身子不爽利,山中危险重重,温度又低寒,属下怕您受不住。”
话虽然说的委婉,但表达的意思却很明显,反正就是让甄娴玉不要任性拖他们后腿。
甄娴玉扯了扯嘴角,“那我留在山下如果遇到了刺客怎么办?”
傅一刚想说话,就被甄娴玉给打断了。
她继续道:“不要说什么留下人来照看我,本来上山寻人的人手就不够,再留下一部分人,等你们真的找到人得等到猴年马月去?而且你也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不会拖累你们,给你们造成麻烦。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早点找到国公爷和世子。”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傅一彻底闭上了嘴。
所有人的表情都沉重了起来。
甄娴玉提了提气,声音清冷,语气淡定,“走吧!”
上山的格外的难走,他们走的非常小心,甚至彼此沟通交流的声音都压得很低,生怕再引起二次雪崩。
不过好在甄娴玉从最开始选的路线的目的地就很明确。
因为傅淮安的位置就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他们上山足足走了一天半,虽说一边走一边找寻痕迹,但对于其他人来说,他们觉得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找到人,基本上跟大海捞针一样了。
众人忍不住偷偷地看向甄娴玉。
她脸上的表情很淡,令人捉摸不透。
但她的眼神很坚定,仿佛只要她想,就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她。
小黑护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的侧脸,莫名有些恍惚。
他想起以前八皇子让她做事的时候她摆烂的态度,再看她冻得发白的嘴唇,他着实不能理解。
明明是最懒最怕吃苦和麻烦的人,竟然能为了傅淮安做到这样的地步。
那个人值得她为之付出这么多吗?
她鸠占鹊巢,李代桃僵,傅淮安真的能不计较吗?
其他人都分散开,四处搜寻的时候,小黑终是没忍住,“你……”
甄娴玉抬眼看他,“嗯?”
对上她清澈的眸子,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给咽了回去。
小黑顿了顿,问道:“如果要是找不到怎么办?”
甄娴玉想都没想,摇了摇头,“肯定能找到的!我有预感就在这附近……”
她说着朝着系统提示的位置走了过去,脑子飞速的运转,提前想好借口。
但没想到,她还没斟酌完用词,就突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biu的一下掉了下去。
甄娴玉:???
小黑:!!!
众人都惊慌不已,连忙朝着这个方向围过来。
但又怕动作太大,造成更大的坍塌将甄娴玉埋得更深。
小黑离得最近,但那里的雪稍微靠过去就会扑簌簌地往下漏。
砸在底下的甄娴玉头上,她哎呦一声,“都别过来了!”
其他人看不见底下是什么情况,闻言顿时不敢再动。
“少夫人您怎么样?”
“可有伤到?属下这就想办法救你上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声音传下来,甄娴玉爬起来,刚想说什么,结果就愣在了原地。
“傅淮安?!”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方向是他所在的位置,但当真的这么戏剧性的看到人的时候,她却有些难以置信。
她居然一脚踩空,直接掉到了傅淮安的面前!
青年大半截的身子还埋在雪里,露在外面的脸颊和手臂冻得发青。
他闭着眼几乎看不见呼吸的起伏,苍白的嘴唇干裂起皮。
他一动不动的样子落在甄娴玉的眼底,她的心口像是遭到重击似的一痛,下意识地抬手放在了他的鼻尖底下。
感受不到呼吸的时候,四周的声音模糊到听不清,甄娴玉的耳朵都开始嗡鸣。
直到面前的人眼睫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傅淮安看着她红红的眼眶,忽然笑了一下,“我是已经开始糊涂了吗?不然怎么会看见你,答应你三个月就回去,我怕是要食言了。虽然……”
他忽然顿住。
“虽然什么?”甄娴玉的嗓子有点哑。
“……”他没说话,目光近乎贪恋地落在她的脸上,过了好一会,他才继续jsg道:“后悔没有告诉你,书房左侧的书架后面,藏有我留给你的和离书,不过就算没告诉你,国公府被抄家的时候也会发现的。”
他自嘲的笑笑,“本就是我强留你,到时候你拿去官府登记,从此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成为一个自由人,就不用被牵连了。”
甄娴玉:“……”
无数的情绪在她的胸腔内翻涌。
刚看见他那副落魄的样子的心慌感散去,听到所谓的和离书,她顿时炸了。
她瞪大了眼睛,语气难以控制地高昂了起来,质问道:“我以为看见我,你会感动的问我为什么不顾危险赶来了!结果你到好,说着爱慕我,结果一见面,就告诉我你偷偷写了和离书?!”
她气得脸都红了,猛吸一口气,冰冷的寒意瞬间灌入肺腑,才让她过载的大脑冷静了些许。
她都快气笑了,“傅淮安,你对得起我吗?为了尽快赶来找你,我大腿都磨破了,里面全是血痂,结果你试探我?”
傅淮安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甄娴玉:“别装了,我知道你见我第一面说的话中途断掉那就发现不是做梦,而是我真人来了!”
傅淮安喉结滚了滚,“我……”
他还没说完,就被她再次打断,“别说不是试探,而是为了我好!怎么在你的心里,我甄娴玉就是那种不值得信任,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人吗?”
因为太过于气愤,她的眼睛惊人的亮。
仿佛闪得傅淮安眼睛都酸痛了起来。
他从不信命,自幼缺失父母,他一个人在宫中生存。
想要什么无一不需要他仔细谋算才能争取到。
在他看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1]。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只有步步为营,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那封和离书是他入京后写的,本是为了不备之需,但后来不小心动了心,便再也没有拿出来过了。
此次提出,他也并非是算计试探。
而是真心的为她着想。
毕竟她对自己的感情单薄,情况复杂,他以为像是她的性格,根本不想被卷入这么复杂危险的朝局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