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淮安笑了,“教导?口气倒是不小,希望等入了诏狱,你也能这般淡定。”
话音落下,一阵刺耳的哨声响起,那些和尚后面厢房的门忽然被打开。
无数兵士飞掠而出,顷刻间便将那些假和尚给围了起来。
放下口哨的林侍卫发现甄娴玉有些诧异地盯着她看,于是搔了搔脑袋,“这大佛寺山底下有一处机关,是专门运脏银的通道,早在半月前我等就听从世子爷地吩咐暗中查探。今日上来之前,世子爷吩咐让人替代寺中的人暗中埋伏在此处,以哨声为动手的信号,将这些秃驴拿下。”
甄娴玉忽然想起来,上来之前,她确实在山岩后面恍惚中听到了机械的响动声。
她就说傅淮安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拉着她爬山,合着是为了将那些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们这边,好方便另外一拨人偷渡。
她转过头看向傅淮安,“这就是你之前和我说的让我帮你遮掩的事情?”
她没有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她。
而且问了也没什么意义。
毕竟作为一个细作,去问人家“你搞事情之前为什么不提前把计划告知我”实在是有点搞笑。
不过她还是有些恼怒。
怒意倒不是冲着傅淮安,她是气黑衣人。
等下次见面,她一定也要给他一刀,让他也尝尝她的痛苦。
“吓到你了?原本留了一个人,好好保护你,只是我没想到你会突然有兴致出来逛林子。”
傅淮安看着她,她身上是完全超出她脖子处伤口本来应该有的出血量,甚至有些虚假的血红,他眸中的温度顿时低了八度。
为了骗他,脖子说割就割,不愧是细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看着她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惨白如薄纸的脸,觉得她活该。
但他的目光在她有些狰狞的伤口处停了片刻,还是从怀里拿出了一瓶金疮药,一向擅长伪装温柔的语气都有些冷,“不想死下次就护好脖子,别什么人都让碰,你这伤口要是再深上一寸,割开了喉咙,就是大罗金仙来了都救不了。”
大概察觉到自己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关心她一样,他停顿了一下,故意有些阴阳怪气道:“到时候你就只能变成硬邦邦的石碑上刻着的‘发妻甄氏’四个字了。”
活着的时候,身为细作,除了代号没有名字。
替嫁给他,死后葬入土中,也不是自己的姓名。
别说祭品,就是香火也没有。
岂不可怜?
然而傅淮安话里的意思甄娴玉根本没听出来。
她眼皮狂跳,终于知道为什么她的buff-1了。
傅淮安在她的身边留了一个暗卫,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黑衣人把她扛出去的时候,那暗卫就跟在后面。
进入林子里的时候,为了避免被黑衣人发现,所以那个暗卫就藏的远了一些,却没料到,恰好撞破了那个带疤的假和尚的秘密,于是就被灭口了。
而她被黑衣人丢在原地,好巧不巧地刚好又选了同一个方向,正撞杀人现场,于是她也步了那个暗卫的后尘。
甄娴玉:……我骂人了哦。
她下意思地抬手想去摸脖子上的伤口,这疼得可真不值。
然而指尖还没触碰到,突然“啪”的一声被傅淮安给拍掉了。
他垂着眸,语气淡淡,“乱摸什么?”
甄娴玉摸了摸被拍红了的手背,一瘪嘴,“你这药好痛!”
“忍着。”他的手指带着一点微凉的冷意,托着她的后脑勺,一股脑地将药粉倒在她的伤口处,“看你以后还长不长记性。”
甄娴玉“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用指甲掐他腰间的软肉。
傅淮安也跟着吸了口气,眉心跳了跳,“给你上药还恩将仇报,真应该疼死你。”
甄娴玉疼得很,就不想忍他,干脆直白地开口,“你这样真得很分裂,一会温柔,一会冷淡,一会又凶巴巴的,你人设崩了你知道吗?”
傅淮安僵了下,抬手捏了捏眉心,“什么人设?你少气我,我就不会变。”
林侍卫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实在是不想在这里当电灯泡,干脆带着人去帮兵士去围剿那些武僧。
大佛寺的武僧是厉害,但再厉害也顶不住那么多人的绞杀。
除了顽强反抗被杀的,剩下的那些一个个都狼狈地被卸了双臂压在地上。
全都解决了之后,兵士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拎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刀走了过来。
傅淮安看着他,恭敬地一抱拳,“多谢王将军出手相助。”
那人爽朗的一笑,“你我同为朝廷效力,再加上我与你父亲乃是莫逆之交,谈及谢字就见外了!”
甄娴玉自觉地给他们留出了说话的空间,仔细地在满地的僧人里面找之前割了她脖子的那个。
然而她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顿时蹙眉狐疑地“嗯?”了一声。
林侍卫一直盯着她,见状顿时问道:“少夫人在找什么?”
甄娴玉肯定地开口,“这里没有之前伤我那个人。”
林侍卫的表情凝重了起来,“少夫人确定?”
甄娴玉点头,“我很确定,那个人大概身高九尺,面宽耳阔,这里有一道这么长的疤直接蔓延到领子里,这里的人我都看过了没有。”
林侍卫:“我去禀报世子。”
那边傅淮安和王将军闻言,叫来了甄娴玉将那个人的面部特征又描述了一遍。
两人闻言齐齐陷入了深思,后又一口同声道:“平川知州身旁的那个幕僚!这寺里怕是还有其他的出口,快追,不能让他跑了,走漏了消息。”
林侍卫被留在这里收拾残局。
傅淮安怕甄娴玉留在这里横生意外,于是带着她一起离开,而王将军从另外一条路追去。
他们下山的时候是从大佛寺修建的类似电梯似的通道离开。
站在吊篮里,甄娴玉有点发晕,下意识地抓住了傅淮安的衣袖。
傅淮安垂眸朝她看了过来,“害怕?”
甄娴玉:“这东西结实吗?”
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送人归西,谁坐不害怕?
她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这么“朴素”的电梯。
傅淮安本来心情很糟,看她这幅小心翼翼地样子,不知道怎么就笑了。
“娘子莫怕,便是真断了,你我夫妻二人也是葬在一起,同穴而居。”
甄娴玉借着光线暗淡视线受阻,翻了一个白眼。
虽然这吊篮看似不结实,但实际上还是比较稳妥的。
随着缓慢地下降,甄娴玉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然而没想到,就当快要抵达地面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射来几只暗箭。
傅淮安的眉头猛地一挑,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他只略犹豫了半秒就扣住了甄娴玉,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长剑在前方挽出一个剑花,将数支暗箭打落,无一例外。
周遭安静极了。
黑暗里像是蹲守着一只巨兽随时会飞扑而上。
甄娴玉藏在傅淮安的身后,在他的身上闻到了血气。
她愣了一下,“你受伤了?”
他的身手很好,虽然刚才的暗箭来的很突然,但以他的身手根本不可能被伤到。
若是受伤,也只能是刚刚为了救她,一时分心。
甄娴玉一脸复杂,原本暗箭来的时候她是真的以为有刺客。
现在她忽然有些不太确定了。
这密道他一早就控制在了手里,他做事一向心思缜密,能让人找到机会藏于此地伏击他?
更何况,她不过就是一个细作,死了便死了,他在那么危急的时候,竟然还伸出手来救她,太不合常理了吧?
这男人该不会是为了演她吧?
毕竟,她今天在寺庙里,也算是与她那个神秘“主子”的人接过头了。
她眯了眯眼,他这种走一步算十步的人,最喜欢一箭三雕。
她不相信他会有这么大的失误。
说不定他今日就是打算抄了大佛寺,拿到剩下的账本,再顺着她背后的人抓一串出来。
吊篮停在半空中,完全不动。
黑暗里那人一击不得手,居然没有第二次动作。
甄jsg娴玉也没动,只看着他的背影,静静地等下一步发展。
果然没一会,他们所乘坐的吊篮发出了一声极其刺耳的嘎吱声,猛地向下一坠。
甄娴玉的心倏地就提起来了,一把抓住了傅淮安的腰。
卧槽!
他不会真让人把吊篮弄断吧?
至于吗?!
这离地面还有好几米高!她就是一条废鱼,摔成手打鱼丸也没有其他线索能吐出来啊?
只是一切已经不可控了,刚刚那一拨的暗箭,估计就是为了要弄断吊篮的绳索而来。
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吊篮又迅速地向下滑落了一段,然后“啪”的一声断裂开来。
甄娴玉一时间眼睛瞪得极大,一把抱住了傅淮安的腰。
骤然与她这么亲密的接触,傅淮安浑身一僵,刚刚被划破的手臂一钝一钝的痛,甚至有些用不上力气。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在那个时候拉住了她。
若是当时没有顾及她的安危,此时,他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控制住吊篮的滑落,最次也能安全脱身,然而现在……
傅淮安摇了摇头,他的人一部分在顶上寺里,一部分在地上,若是吊篮出现了问题,那只能是底下先下去的那批人出了事,不然不会不给他预警。
傅淮安想到了甄娴玉说的那个跑掉的人,怕是那人从一开始就猜到了他们会用吊篮下来,所以在这里等着。
只是不知道除了他,是否还有其他人。
他眉心紧蹙,脸色发黑。
吊篮的速度很快,在快砸在地上的时候,他夹住甄娴玉的腰,就带着她跳了出去。
看着至少还有两米多的高度,她顿时忍不住卧槽了一声。
“别别别……”
她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自己和傅淮安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脑袋都要摔懵了,被她压在下面的傅淮安更是痛得闷哼一声。
不过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一把推开她,抽出剑挡住了对方砍来的刀。
金属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甄娴玉脑子嗡嗡的,瘫在地上,满脸麻木。
她周围还躺着几具尸体,是刚刚才用吊篮下来的几个侍卫。
此时他们的脖子已经被割开,如同杀鸡一样,鲜血喷溅一地。
这个杀人手法……
甄娴玉晃了晃脑袋,朝与傅淮安打在一起的人看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身熟悉的灰色僧袍,正是之前割她脖子的那个人。
一时间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她只恨不得自己是阮娇,一巴掌把他脑袋瓜子拍稀碎。
或者她的空间在也行,一把霰|弹|枪送他上西天!
那人的力气极大,傅淮安一开始倒是可以与那人平手,但他的伤口染了毒,渐渐体力不支,落了下风。
“傅世子,你以为你借成亲的机会调得兵马,又暗中夺得账本便万事大吉了?盐引涉及多少人的利益,这平川可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当大佛寺的桂花为什么那么香?那是因为每一个掀开盐引一事的人,都做了树下的枉死鬼。虽然你比他们幸运些,拿到了两本账本,但这平川你就不要想活着走出去了!”
那武僧大刀一压,傅淮安的手臂顿时暴起青筋,乌黑的血顺着手背下滑,最后滴落在地上。
傅淮安轻轻地笑了一声,“这可不是你说的算的。”
他猛地卸力后退一步,反手向前刺去。
那人忽然大喝一声,“你还要看戏多久?”
只见本该从另外一条通道下来去追人的王将军从角落里转了出来。
傅淮安的脸瞬间阴沉下来,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没有一种是王秉谦背叛他。
王秉谦原是父亲麾下的一员大将,后来在父亲地举荐下来了平川驻守。
因为一直有着这份香火情,傅淮安也是把他当叔叔的。
却没想到他也是那些蠹虫走狗之一。
王秉谦长叹一声,“你知道我不愿意让他知晓……”
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淮安,对不住了!”
傅淮安的剑被挡住,虎口一震,只觉得胸腔一股腥味,被他强压下去。
他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他按了一下藏在胸口处在大佛寺搜出的另外一本账本,提剑上前。
前方没路,那他便杀出一条路出来……
就在甄娴玉和傅淮安生死危机的时候,一个有些偏僻的小悬崖忽然伸上来一只苍白的手。
那只手很白,不见血色,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还有一些地方被磨得通红血肉模糊。
那只手停顿了一会,随后用力一拉,指节都泛起了青白色,颤抖得厉害。
过来好一会儿,才爬上来一个头发凌乱衣服破烂的姑娘。
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都散发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掉在地上,没一会就浸湿了土地。
她哽咽地安慰自己,几乎语无伦次,“没事的,没事了!终于走出来了!回家就好了!可以回家了!”
此人正是之前被劫杀后跌入江中的甄明珠。
那日她受了重伤,昏迷跌进江中,原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想到再醒来,竟然趴在一片江边荒凉的沙滩上。
周围除了山就是山,四周没有任何人烟,只有野兽地嚎叫,举目望去,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家在何方。
幸好早些年,她和师父学习过如何辨认方向,这才能艰难地从深山密林中走出。
本该早就走出来了,但是前几天下大暴雨,她一时失足跌下悬崖,好不容易才又爬上来。
虽然接下来她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路引,独身一个姑娘上路,极其危险。但好歹她不用做野人了,她身上也缝着一些银钱,足够她回家了。
她歇够了,准备爬起来继续赶路,忽然一把锋利的长剑刺入了她面前的土里,一个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再动,这剑就刺在你身上。”
她浑身一颤,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心里升起了一股绝望,难道老天就非要她死吗?
不行,她不能屈服,她想活下去!
她在乡下隐忍多年,学得一身本事,不是为了死在这无人知晓的荒郊野岭的!
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忽然鼻子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像极了鲜血的味道。
她一愣,这人受伤了?
她悄悄地抬起头,结果就看到地上丢着一个白玉面具,旁边石头处斜卧了一个红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