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慈眯起眼睛:“那你猜我怎么答林老师的。”
他语气平淡:“这还用猜吗,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你都要跟林老师对着干。”
易慈:“嗯嗯,你这一步都算到了。所以呢,你难不成觉得我为了跟林老师对着干不顾家人反对都要嫁给你吧?”
李均意摊手:“我可没这么说。”
“你还不止算计我这边是吧,还丢给林老师一堆什么吓死人的协议,合同,企图用金钱蒙蔽我爸妈和我的双眼。”
李均意有点好笑:“你怎么这样想我。”
“难道不是吗?你这个人就是一肚子阴谋诡计。李均意,你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偏不上你的当。”
他手里的笔顿了下,又低下头去改卷子。大概是改到一份成绩不好的,易慈只见他一直在打叉。
易慈不看他了,转头去看窗台上易新开挂起来玩的风球,和为了防台风粘在窗户上的胶带。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她枕着手臂,用笔去拨那颗风球。
“感觉你适合结婚,又不是很适合。”易慈说,“我不明白你。你现在的很多所做所为时常给我一种违和感,像是……像是你自己说的,你在用一些东西约束自己,你努力去靠近一些东西,和这个世界更亲近一点,让你看起来没那么奇怪。”
李均意抬起头,幽幽问:“难道你怀疑我不是人类?”
易慈笑,拿虚拟的手枪瞄准他:“何方妖孽,还不现出原形!”
他很配合:“女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几百年前救的一只狐狸。”
“不认得,速速拿命来。”
他快憋不住笑了:“本来就是你的啊。”
易慈刚要接话,他爸突然敲了敲门,端着两碗龙眼冰进来给他们吃。也没多待,放下吃的装模作样关心他俩几句就走了。最好笑的是,走的时候给他俩关上了门……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爸爸做的龙眼冰没甜品店那么复杂花哨,去核龙眼加红糖水加碎冰,再放上一些干桂花。她爱吃这个,没一会儿就干掉一碗。
吃完自己的,她看李均意吃半天还剩了几个在碗里,也不知道还吃不吃,遂提问:“不吃啦?”
李均意说不想吃了。
她把那个碗拿过来,两三下把他剩的也吃掉了。
李均意抬头看她一眼,指了指她手边的水杯:“吃完甜的,饮水。”
她抬起杯子喝了口水,问他:“还要批多久啊?”
李均意说:“快了。”
她没事情干,拿手机出来玩小游戏,玩到后来,越玩越困,不知怎么就枕着手臂睡过去了。睡得不熟,她进入一种奇怪的浅眠状态,肉身在休息,意识依旧清醒,还能感知周围的一切。她能笔尖擦过纸张的声音,雨打窗台的声音,屋外偶有的一些响动。这个房间是让人觉得安全、舒适的,尤其是书桌,她就没睡过这么舒服的桌子。
接着,易慈感觉脸被什么碰了碰,然后是眼睛。她猜,李均意又捏她脸了,好像还亲了亲她的眼睛。
最后是被什么味道给香醒的。
她抬起头揉揉脖子,发现李均意没在房间里了,而自己身上搭着他的薄外套。
空气全是扑鼻的香味。闻几秒,人彻底清醒了。
她连蹦带跳奔出去往厨房跑,大声问:“今晚食咩啊?”
李均意先端着个大碗出来了,给她报菜名:“酸梅鹅。”
易慈眼睛一亮:“正啊!”
林以霞又端着两个盘子走出来,说:“滑蛋牛肉,青菜。”
易慈:“嗯嗯,牛肉好,牛肉靓!”
易新开最后端着砂锅出来了,满脸是笑:“你俩爱喝的莲藕猪骨汤,还有个鱼。小慈,你去端。”
满满一桌子菜,搞得像是什么年节。她带着李均意回来了,大概爸妈看来是堪比年节的日子。挨个把菜都吃了一遍,积极夸赞爸爸的手艺,把易新开捧得眉开眼笑的。四人围坐一张圆桌,也没人再问起李均意那些糟心的往事,他们说,笑,聊桌上的菜,互相分享各自的近况。
林以霞说,这届学生是她带过最差的一届,不服管还特别懒,也不知道今年能上多少重本。
易慈说,回去以后冬训就要开始了。她带的几个运动员成绩都不是很突出,愁人。另外,她有时候把握不好对学生那个度,太亲切不好,太严厉也不对,她时常感到困惑。
易新开说,前段时间拉了个乘客,是个靓女,上车后提前给了很多车费,说她没有目的地,乱开就好。易新开看她心情不佳,特意选了些风景开阔的地方开,等路过一个大桥,靓女看着窗外,突然掩面哭了起来。一直开到黄昏,靓女两手空空地在机场下车。临走时,易新开给了她几个自己兜里的蜜橘,让她别太难过,实在太累就去哪儿散散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轮到李均意,他端着碗哑然半天,最后道:“我最近在……”他难得吞吞吐吐的,“在犹豫要不要去做一件事。对我而言,那是个很困难的选择。”
易慈问:“什么选择,to be or not to do吗?”
林以霞翻白眼:“你出去千万不要讲英文丢人现眼。”
李均意低头笑了。
明明是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一听她说这种话就会笑成这样,看起来没那么聪明了。
反正也笑了,目的达成。易慈转头去看林以霞,回嘴道:“我又没说给你听。”
易新开:“吃菜!吃菜!”
饭毕,等陪易慈洗过碗,李均意说该走了。易慈陪他出去告知爸妈,说他会去酒店,等台风过境后再来接上易慈一起回去。
易新开蛮舍不得他走,问道:“那这几天都吃什么啊?酒店里的餐应该也不好吃吧。”
林以霞:“外面雨很大。”
易新开:“不然就住家里吧,有房间的啊。”
易慈:“……这合适吗?”
易新开朝她摆摆手:“要是别人,你第一次带回家肯定留在家不合适,但阿仔不一样啊,他不仅是你男朋友,也是这个家的阿仔嘛!都回家了为什么还要出去住?外面刮风又下雨的,一家人待在一起比较好。”
这理由也太牵强了。
易慈又去看林以霞,本以为林老师怎么都会反对两句,结果看到林老师已经抱了套干净的床单被套出来,一言不发地往客房那边去了。她刚刚不是还说不太支持吗?不支持还让他留在家里睡?这也太矛盾了吧,原则呢?
易慈一脸茫然地看了看易新开,又去看边上的李均意。
对方朝她笑了笑,仿佛在说,这可不关我的事。
司机来了一趟,把他的行李送到门口就离开了。易慈一脸懵地看着爸妈帮他铺床、收拾房间,脑子里冒出无数个省略号来。
实在无言以对,易慈摇摇头,去鱼缸前看小金鱼。
看了没一会,他也走了过来,立在她身侧。易慈随意指了指一条,问,这叫什么知道吗?李均意答,丹凤。她又指了一条,这个呢?他说,布里斯托。那个呢?他说,蝶尾。
易慈说,那年你送我的小金鱼突然死了,我很难过,伤心很久。自那以后我爸爸开始学着养鱼,都快养成半个专家了。我知道,他是想用很多新的小金鱼来让我忘掉以前那两只。
李均意问,那你忘了吗?
易慈想了想,答他,如果你没出现,我应该会说服自己忘了的。不管用多久,用什么方法,我会说服自己去试一试的,我也很怕一直活在过去里。唉,林老师他们总是觉得我没放下你,我在等你,他们把我想得怪深情的。怎么说啊,是也不是吧。我是没办法,你明白吗?
李均意点头,嗯,明白的。
易慈说,你可千万别觉得我是那种大情种非你不可这么多年就等着你啊。她又重复一遍,我没有,我不是。
李均意继续点头,嗯,你不是,我是。是我非你不可,这么多年就等着你。
感觉被肉麻到了,易慈嘴角一抖,随即毫不犹豫地出掌,不轻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苍天可鉴,她真没用什么力气,可这人纸糊的一般,轻飘飘往边上一倒,一副扶风弱柳的样子。她还在疑惑这人吃错什么药了,接着她爸妈从客房里走出来,好巧不巧看见了这一幕。
易新开皱眉,问她:“小慈,你在做什么?”
林以霞瞪她一眼:“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学咏春?”
而李均意在一旁无辜地望着她。
易慈:“……”拳头硬了。
第65章
李均意躺在床上,目光停在天花板上。
窗外的雨声闷闷的。时间已经很晚,易慈和她爸妈应该都睡了,他也应该早点闭上眼睛睡觉,什么都别做,什么都别想,在这张陌生的小床上睡个好觉。
雨越来越大了。哗啦啦的,风吹得窗户摇动,台风已经登陆。
无论是小雨暴雨,对别人而言雨声或许是催眠的白噪音,可对他而言聒噪而刺耳。
纽约总是下雨。
当时从病床上只能看到一小片窗外的天,灰灰的,丑丑的。打开窗户,他能闻到雨的腥味。在那段不能说话,无法与外界交流的日子里,他的世界仿佛总是带着一层雨的滤镜,永远阴郁而潮湿。坏天气,坏情绪的温床。
做复健那几年,他梦游过几次。
某个深夜,他走进了一个被'父亲'唤醒的梦中。那个穿着黑袍的影子推推他的肩膀,手里拿着一只蜡烛,对他说,我们该走了。
要去哪里,他不知道,就那样跟着对方一路走出公寓,走出大楼,走到一个空旷的地方,突然,那个穿着黑袍的人消失了,没留下一句话,他就那样被丢在那里。他走了很久,发现自己走不出那片旷野,找不到出路。走累了,他再没有力气,在一片草地席地坐下,再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第二天头脑昏沉地被人推醒时,李均意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公园的草坪上,他躺在那儿淋了一晚上的雨,直到清晨才被人发现。
还有几个夜晚,徐诗发现他深夜梦游到琴房弹琴。
他不知道自己做过那些事。从那种状态中醒来时总有点恍惚,难以分辨面前的世界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局部意识仿佛形成了另一个宇宙,而他需要允许两套规则在身体里运行,就像用大脑同时运行两种系统。
离开纽约前,徐诗问他,这种状态回去真的没问题吗?
李均意反问她,你觉得我什么状态?
徐诗说,你还没有好起来。
李均意再次反问她,那你怎么确定,我以前就真的身心健康?我真的'好'过?
徐诗不说话了。
他最后宽慰徐诗,说,我回国就是去找医我的药。
到底能不能'好'起来?'好'又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他不知道。
他做得还不够好吗?
要做哪一步才是'正常人'?有时候也会觉得困惑。
到底怎么区分正常和不正常,做测试,做量表,看病历?到底谁定的标准?因为和大多数人不一样,所以是不正常。
医生问起他的梦。
他跟她聊易慈。聊他们一起下课回家,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聊她给自己买的小蛋糕,送自己的书,看向自己的目光。
医生打断他,说,我说的是,你的梦,我们需要分析你的梦。
他答,我讲的就是我的梦。
没见面之前,李均意用她来区别那两个世界。只要她出现,不用怀疑,那一定就是梦了。
现在也是,他在那片本该没有人的雪地里发现了她的踪迹,她在很高的地方站着,隔着高入云端的悬梯。他往上走,往云端,往风雪飘来的地方走,在心里想,这是雅各的天梯吗。他呼吸变重,爬得有些吃力,但已经快要靠近她了。
走到尽头,他筋疲力尽地站在她面前,张开手想要拥抱她。没抱到,她一瞬间就消失了。他只抱住了他自己,和一阵风。
李均意从梦里睁开眼睛。
感觉到什么后,他转头看向床边。
易慈趴在床边看他,他们的脸相距不到10公分。
她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均意下意识伸手掐了下她的脸,确认。
她没有消失,还拍掉了他的手。
“你怎么是这个反应?”易慈表情很失望,“你不是应该被我吓到吗!”
我刚刚梦到你了,李均意心道。
他坐起来,问她:“你进来做什么?”
她理直气壮的:“我来叫你吃早餐啊。你平时不是都早起吗,今天这么晚都不起来,一回我家就睡懒觉啊?”
李均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是有点迟了。
他坐起来,看她穿的24号球服,问:"又不能出门,穿球衣做什么?"
易慈说:"没找到以前的睡衣,拿这个当睡衣穿。"
没说两句话,林以霞探了个头进来看他俩,皱着眉骂易慈:"都跟你说了别吵人家睡觉,平时工作那么忙,难得回来能休息几天。"
易慈怒道:"我没吵他,他自己醒的!"
"没吵?没吵那你进来做什么?趴人家床边上做什么?"
"我,我能做什么,我找他脸上的痣!不行吗?"
“那你为什么脸红,你敏感肌啊?”
李均意没有加入她们的纷争, 默默收拾好床出去洗漱。朝厨房那边看了眼,易叔叔在给他们准备早餐。到卫生间洗漱,他盯着架子上那个粉色的漱口杯和配套的牙刷看了很久。旁边那套是同款的蓝色,易慈的,她自己不想用粉色,昨晚二话不说先拿走了蓝色。
他拿起那把粉色牙刷,开始刷牙。
早餐是蒸云吞和枸杞叶牛丸汤,易慈额外还要吃三个水煮蛋。
餐桌上的气氛很家常,也很容易让人放松,让李均意忍不住又在心里自我怀疑了一遍,这到底是不是一个梦。
或许他清醒地活在自己的梦中。
被台风困在家里,不能外出,做得最多的事情好像就是吃和睡。窝在家里打边炉,打牌,打游戏,这就是欢度放假台风天的最好方式了。
白天没事的时候易慈就拉着李均意玩牌,一开始两个人玩抽乌龟,接着易新开申请加入游戏,于是变成三个人斗地主,到最后林以霞看他们三个玩也坐不住了,翻箱倒柜地找出家里那副缺了好几张牌的麻将来和大家同乐。
易慈原本以为玩这些游戏怎么说都要被李均意智商碾压一下,结果打了两天下来,她居然还靠着自己那烂到爆的牌技赢了不少?
想来真相只有一个。
回房间后易慈质问他:"你不觉得你这样放水太明显了吗?"
李均意说:"这不是放水,是人情世故。"
易慈抱起手看他:"你拿人情世故跟我们玩牌啊?"
李均意改了口风:"倒也不完全是人情世故。"
易慈:"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