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姒满脸黑线的垂下头,“去骊山,王爷之命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准备一番啊!”
“骊山行宫应有尽有,王妃还需要什么?知会下人一声便是。”
江怀胤话罢,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外面天色,淡淡的道:“该动身了,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到骊山,王妃露宿山林,可不要怪本王不仁义了。”
第49章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慕容姒蜷缩着身子坐在车帘前,余光中有江怀胤悠哉悠哉的身影。
他的头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摇晃,像是睡了,又像是没睡。
有几次她都想跳车逃跑,总觉得她只要掀开车帘,那双幽深的眸,便能马上睁开似的。
拢紧了披风,念头被她死死的封印在心底。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已经驶出京城,进入山道。
崎岖蜿蜒的山路并不好走,庆幸的是,近日都未曾下雪,马车的速度依旧。
就是从车帘内涌入的山风,让她觉得有点冷。
慕容姒双手从披风里探出,悄悄的在小火炉边上烤手,马车却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
夜岚:“主子,到了。”
慕容姒还保持着烤手的动作,听到夜岚的话,有点意外,更多的是惊喜。
骊山距离京城需要一天的路程,最快来说,天黑之前能赶到已是万幸。
眼观天色,也就中下午的样子,到得未免有些太快了。
不过也好。
和江怀胤共乘,车厢里的气压比外面的天气还要阴冷。
她感觉连呼吸都要看江怀胤的脸色,憋屈到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忙不迭的下了马车,凛冽的山风忽然拍在脸上,慕容姒猛缩脖子,抬手挡在脸上,躲避山风。
眯着眼睛看清周围的光景,慕容姒竟有种毛骨悚然的后怕。
“这是到哪了?”
身处在枯树成林的山谷,强风从四面八方袭来,风声鹤唳,吹得人摇摇欲坠。
慕容姒头皮发麻,难道这便是她的葬身之处了?
江怀胤下车的动作极其优雅,怒号的狂风似乎格外偏爱他,将他的披风吹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
他轻轻挠了挠手背上残留的疹子,目不斜视的盯着山脚,“已经进入骊山了。”
“我知道——可为什么要停下来?不是要去行宫泡温泉吗?”
出发后,她一直在幻想各种死于温泉汤池里的画面。
有溺死的,有刺死的,甚至还有毒酒!
唯独没有死在半山腰的!
慕容姒慌了,凑近江怀胤一步求饶道:“王爷,我天性畏寒,埋葬于如此阴冷的地方实有不妥,您再好好想想,您的毒还没完全解呢——”
江怀胤挑眉看她,神色一言难尽。
“现在知道怕了?”
“怕了怕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慕容姒满脸的真诚,顺着他的话道。
江怀胤勾着唇角,收回目光,一言不发的继续盯看前方山路。
慕容姒:“王爷,我出发前什么都没带,只带了一个针囊,为得就是能尽快为王爷解毒。请您看在我真心实意记挂您身子的份上,大人有大量,就原谅——”
“聒噪!”江怀胤双手交叉在袖子中,冷冷的瞥她一眼。
慕容姒立刻闭了嘴,还用手做了个缝唇的动作。
半山腰处,静谧下来,只有狂风卷过树枝所发出的沙沙声。
等了不到一刻钟,夜岚忽然道:“王爷,来了。”
慕容姒始终垂着头,思索着该如何逃离江怀胤的魔爪,听到夜岚的提醒,立即抬眸看向山路。
交叉的树枝阻隔去视线,但依稀还能看清,那处山路的尽头,出现了几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待人影走近,慕容姒瞳孔猛缩,不可置信的望着江怀胤。
江怀胤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偏头对她道:“听闻和德郡主从前没少欺辱王妃,今日本王就给王妃一个机会,”他忽然顿住,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俯身凑近慕容姒,“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王爷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慕容姒张大嘴巴,僵在原地。
吓死她了!还以为江怀胤要将她就地正法埋山山呢!
闹了半天,是带她来“报仇”的!
那几个身影越来越近,慕容姒不由地看向中间的沈和德。
她手脚都被麻花粗的铁链扣着,单薄的衣衫上下纵横了几道裂口,殷红的血丝在衣衫下蠢蠢欲动。
凌乱的发丝掩盖住了她嚣张跋扈的五官,却盖不住她的狼狈不堪。
俨然没有了曾经大家闺秀的半点风范。
慕容姒不是圣母,对沈和德的怜悯虽有,但恨大于情。
记忆中沈和德对她拳脚相向的画面不断涌现,如今见得沈和德落魄至极,她水汪汪的眸子忽然变得沉着冷静,显得过分无情。
沈和德似乎也看到了慕容姒,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响戛然而止。
她拖着沉重的铁链抬手,扒开脸上的碎发,死一般无光的双眼倏地火热起来。
“慕容姒!”
沈和德咬牙切齿的瞪着慕容姒,待看到慕容姒身旁站立的身影时,压制多时的怒火腾地重新燃烧。
“慕容姒,你好歹毒!”
“我歹毒?”慕容姒推开阻隔在两人中间的枯树枝,朝沈和德走去。
刚迈出一步,江怀胤便转身重回车厢,临上车前,轻声呢喃了句:“想做什么,便做。”
慕容姒脚步停滞了一瞬,顿时有了底气,攥紧双拳,趾高气昂的继续走向沈和德。
“亏你饱读诗书,从小生长在世家。”好似原主积压多年的情绪还残留在心里,她的表情如寒似冰,一步一步走向沈和德。
“从前我口不能言,你在长春宫对我做过什么,我都忍了。如今你说我歹毒?”
“九岁时,剪断我半头青丝的是谁?十一岁时,在我身上扔马蜂窝的是谁?十二岁时,打了我一个耳光的是谁?平素里四处宣扬我与大殿下不清不楚的人是谁?”
“乃至于,我的新婚夜,大闹婚房的又是谁?”
“是我又如何?你该打,你该死!当年那场大火,为什么没能带走你?”沈和德疯了一般,就欲冲上前去抓慕容姒。
身旁几名衙役眼疾手快的将她按住,“王妃面前不得放肆!”
“王妃?”沈和德忽而大笑起来,躬着身子从发丝缝隙里怒视慕容姒,拔高音量冲慕容姒身后的马车大喊,“不过是太后的一颗棋子,她算什么王妃?世人谁不知道,慕容姒就是太后的一条狗?”
“啪!”
慕容姒忍无可忍,玉手高高扬起,甩在沈和德的脸上。
沈和德脸被刮的一偏,火辣辣的痛感也未能让她理智回笼。
“呵呵,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
慕容姒阴沉着脸,缓缓从怀中取出针囊,拔出其中最长的金针。
金针在孤冷的山林里十分耀眼,针尖金光忽闪,带着浓郁的杀意慢慢逼近沈和德。
“你要干什么?”沈和德大惊失色的想要挣脱衙役的钳制,“我只是被发配边疆,不是死刑。你敢动我?信不信我父亲杀了你?”
慕容姒阴恻恻的笑着,“你以为我会怕?郡主不是常说我是个哑巴吗?那等滋味如何,从今开始,郡主也好好尝尝吧!”
第50章 出气
“贱人敢尔!”
沈和德像一只发疯的野兽,呲牙瞪目的怒斥慕容姒,“你敢伤我一分一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等你做鬼了再说吧。”慕容姒举起手中金针,在沈和德眼前晃了晃,“我只是把你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打了个折扣归还于你而已。等你去了阎王殿,不如让阎王爷评评理,会不会给你机会让你阴魂不散——”
话罢,慕容姒手中金针针芒闪烁,直直刺中沈和德的喉咙。
“你,德不配位——”喉间传来蚊虫叮咬般的刺痛,沈和德奋力挣扎间,慕容姒已经抽回金针,向后退去,瞬间拉开了数步的距离。
“那就不是你一介罪人该操心的事了。”
沈和德被两名衙役按压的上身半躬,喉咙里开始发出细微的酥麻感。
她眼底燃着赤红,猛地抬头看向慕容姒,“你以为你嫁给九皇叔你就飞上枝头了?你以为有太后撑腰你就有恃无恐了?”
“呵呵。”
沈和德忽地放弃抵抗,低头看着地面狂笑出声。
“慕容姒啊慕容姒,你难道不奇怪当年慕容将军府为何突逢大火、惨遭灭门?”
慕容姒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的头顶,眼底有一丝波动闪过。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沈和德抬头回望她,依旧是曾经那副极其鄙弃她的神色。
“说你傻你还不认。慕容姒,你不妨用你的榆木脑袋想想,太后追逐名利了大半生,满腹权谋,为何偏偏对你一个遗孤动了恻隐之心?”
沈和德说话间,喉咙里的异物感越来越浓重,她咬着牙,根据之前在沈国公书房里听到的只言片语,蛊惑慕容姒道:“难道你以为她真期盼你与九皇叔——”
后面的话,沈和德卡在喉间,轻咳了一声,强忍不适的感觉继续道:“真希望你们百年好合?她是在等一个机会——噗!”
沈和德的声音越来越沙哑,说到最后,她猛地吐出一口淤血,身体虚脱,跪坐在地上。
慕容姒微微蹙眉,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疾步靠近沈和德,冷声质问:“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你说太后如何?”
其实慕容姒从刚穿来起,就对慕容府的灭门产生过怀疑。
一代功勋满贯的将门,七十余口人中,有六成都是有武功傍身的。
竟在一夜之间被烧成了干尸,只留下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稚童?
慕容姒见沈和德不答,凑近她擒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说!”
无人看见的视线盲区,沈和德眼神忽而闪过得逞的阴鸷,无声嗤笑了一声,迅速反握住慕容姒的右手,偏头狠狠的咬了上去!
“王妃!”
两名衙役见状,齐刷刷的冲跑上前,扯开沈和德。
不远处,夜岚目光一凝,足尖轻点地面的同时,霎时抽出腰间长剑,快如鬼魅般的飞掠向慕容姒。
所有围观的人都紧张万分的聚拢在慕容姒的周身,只有慕容姒不为所动,任由沈和德咬着手腕。
“说!”
沈和德眼里露出几分讥讽,抬眸挑衅的看她。
夜岚身形尚未站稳,便冲着沈和德的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砰!”
虚弱的身躯拖着沉重的铁链退飞老远,直到后脊抵在一桩粗壮的树干上,才停下来。
沈和德捂着胸口被夜岚踢过的位置,又是一口淤血喷吐而出。
她张开血盆大口,无畏无惧的仰天长笑。
“哈哈哈,啊,巴!”
还想用言语继续羞辱慕容姒,然而喉咙里好像被堵上了千万层棉花,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最终成为了从前慕容姒的样子。
大笑过后,沈和德瘫软的靠在树干,视线不由自主的投向那辆马车。
车厢的窗口极小,帘子也只掀开了手掌宽窄的缝隙。
可就算只有那一丝丝的缝隙,她还是看清了他的脸,他的眸。
冷淡、平静,又危险的眸!
视线开始变得氤氲,沈和德眼角滑出一股热流。
分不清是血还是泪,只觉得鼻尖酸酸的,胸口堵堵的。
怨毒的目光忽而柔和下来,她自嘲的抿着唇,摇了摇头,深深的闭上双眼。
沈和德啊沈和德,都如此境地了,为何还是对他生不出恨?!
慕容姒站在原地,自是不知沈和德的内心活动。
单凭她外露出的表情,慕容姒便知道她看见江怀胤了。
手腕处的伤口还在流血,早已染红了袖口。
慕容姒将手收回披风中,面色从容的对两名衙役道:“好了,继续上路。”
沈和德哑了,还是在江怀胤的见证下,被她亲手扎哑的。
这个结果,比杀了沈和德还要残忍。
慕容姒满脑子里还都是对慕容府的疑惑,她知道就算沈和德不哑,也不会对她说出实情的。
一边盘算该如何下手寻找灭门真相,一边掉头走回马车。
“这便完了?”
江怀胤手肘撑在窗棂上,指尖轻轻摩挲着下巴,语气温和,却更像是在责问。
慕容姒一怔,回眸看了眼几乎等同于废人的沈和德,抽了抽嘴角:
“要她的命,会脏了我的手。”
江怀胤眉梢一挑,淡漠的看着慕容姒。
山风呼啸,吹得她的披风猎猎作响,单薄的身子在马车前站立,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吹跑一般。
然而她眉宇间露出镇定的气势,却是岿然不动的。
与之前虚与委蛇讨好自己的那个她,截然相反。
江怀胤眼里有光跳动,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感谢王爷给我见沈和德的机会。”慕容姒愣了片刻,回过味来,是真心在向江怀胤道谢,“眼下我气已经出了,是否可以继续赶路了?”
她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江怀胤突然会与太后“抢人”,非要带她来骊山行宫泡温泉。
或许,曾经的慕容姒在沈和德手中吃过太多的亏,拉低了他摄政王府的面子吧。
慕容姒如此想着,冲江怀胤有模有样的抱了个拳。
“啧啧。”江怀胤收回目光,眼角若有似无的睨了一眼她袖口处的鲜血,幽幽的道:
“赶路可以,但本王的气还没出呢。”
江怀胤放下车帘,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既然沈家女的牙是用来咬人的,那不要也罢。夜岚,拔光她所有的牙!”
第51章 随你
慕容姒瞳孔猛缩,理解透彻江怀胤口中话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在身后传来。
震彻整个山谷。
慕容姒强忍下回头去看的冲动,僵在原地片刻,平复好心情后,重新登上马车。
沈和德是沈家人。
想必江怀胤容忍她至今,也是仁至义尽了。
或许,并非他舍不得动她,而是缺少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慕容姒,恰巧就是那根导.火索而已。
厚实的车厢阻隔了冷风,慕容姒冻僵的身躯逐渐缓和,思绪从沈和德身上抽离。
马车还在继续前行,江怀胤也依旧闭目养神。
风轻云淡的神色,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慕容姒的幻想。
说来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