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姒不免有些担心江怀胤的处境。
无论好坏,大皇子终究是皇帝的嫡子。
背靠皇后与沈国公,大皇子若真的死在江怀胤手中,想必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堂,将掀起一阵狂风。
等了不知多久,江怀胤的人没等到,王府中竟然来了位老熟人。
玉嬷嬷亲和的冲慕容姒福身,“王妃,您可回来了,太后近几日念叨您念叨的紧呢。”
慕容姒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刚一回京,太后就得知消息派玉嬷嬷来请人,还是在江怀胤进宫之后——
“嬷嬷来得巧,我也很是惦念太后她老人家。正想着这场风寒好些了就去宫中看望呢。”
慕容姒先发制人,堵住了玉嬷嬷的嘴。
玉嬷嬷打量慕容姒的面色,的确有点虚弱。
可太后的命令,今日不管她是死是活,都要把人“请”进宫的。
玉嬷嬷:“说来也巧,许院首今儿正好要给太后请平安脉,王妃不如进宫让许院首一并瞧了,不然太后老人家也不放心。”
慕容姒的心,沉甸甸往下坠去。
玉嬷嬷的反应已经说明一切。
今日的皇宫,就是龙潭虎穴。
她垂下眸子,“玉嬷嬷请稍等,姒儿才刚回京,去换身衣裳就来。”
玉嬷嬷就在那站着,含笑点头,“要得要得。”
回到海棠居,慕容姒第一件事就找出那串佛珠,然后通知锈锈去把消息告知江怀胤。
她会带白鹭进宫,也知道夜刃会在暗中跟随,做好一些之后,重新走出正院,慕容姒若无其事的跟随玉嬷嬷进了皇宫。
与此同时,太和殿里的中央,躺着奄奄一息的大皇子。
身旁还跪着瑟瑟发抖的皇后。
皇后凤冠歪斜,抱紧大皇子,双目赤红的瞪着江怀胤,“江怀胤,你好狠的心,我皇儿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要你一再为难他?”
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大殿中回荡,高位上的皇帝,面色也是阴沉的可怕。
大皇子不仅是他的嫡子,也是他从小宠爱到大的。
放眼众多皇子当中,唯有投注在大皇子身上的精力最多。
还未从他断臂的痛楚中解脱出来,又来了这么一道晴天霹雳,皇帝怒气难掩,“九弟,你是否该给朕一个说法?”
“陛下。”江怀胤语气平和,不卑不亢的与皇帝对视,“江夙卿一路尾随王妃至江南,在中途设下埋伏,欲图谋不轨。试问陛下,王妃是太后指给本王的,江夙卿却锲而不舍的纠缠,这是想落本王的颜面,还是不把太后的懿旨放在眼里?”
“不过一个遗孤,不过一介女子,你也根本不属意慕容姒,何必找这强词夺理的理由?”皇后声嘶力竭,她能感受到怀里的大皇子呼吸越来越虚弱,无尽的恐惧开始爬上心头,以至于压制了她对江怀胤的惧意。
“明白了,本宫明白了!你是怕陛下立皇儿为太子,加上家兄的势力,会夺走你摄政王的权利,是这样,一定是这样!陛下,江怀胤心怀不轨,他有意谋朝篡位啊陛下!”
皇后的思路从未如此清晰过。
她借着大皇子的事,将所有人藏在心底的怀疑给说了出来。
皇帝蹙眉,冷眼瞥着江怀胤,“九弟——飞鱼令在你手中,朕从不过问。如今朕想问一句,你当真想要这皇位?”
“皇位?”江怀胤唇角勾起几抹讽刺。
“皇兄,这把龙椅你是如何坐上的,你心里应当比谁都知晓吧?”
有些事情积压在兄弟二人之间太久了,久到两人都凭此来时刻叮嘱自己,对面站着的不是同胞手足,而是仇人!
江怀胤缓步走进高台,眸光深邃,“父皇在世的时候,就将飞鱼令赠与本王,你可知当年父皇是如何说的?”
“如何说的?”皇帝心跳加快,他不想听到真实的答案,又十分好奇他在父皇心中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父皇说皇兄懂得隐忍,却太过隐忍,处处束手束脚,登基之后难免会优柔寡断。是以,才将飞鱼令交给本王,要本王做皇兄的刽子手,在暗中协助皇兄,巩固江家的基业!”
第179章 真相
“姒儿来了。”
太后孤孤单单的坐在椅子上,身着只有在重要场合上才能见到的朝服,每一缕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气质威严里又带着一点忧愁。
巧了。
慕容姒也翻出一品诰命的朝服穿在身上,恭恭敬敬的对着太后跪拜,“慕容姒,参见太后。”
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决绝,两人也都不曾因为对方的反应而感到诧异。
太后没说平身,慕容姒就那么跪在地上,垂眸看着地面。
良久,太后才轻轻的叹了口气,“姒儿,哀家养你这么多年,你觉得哀家如何?”
“太后宽厚仁慈,补充了姒儿没有家人的缺憾,在姒儿心里,太后便是家人。”
慕容姒平和的说着,一字一句都发自内心,字里行间里也透着浓郁的疏离。
太后轻笑一声,“那哀家想要姒儿为哀家做件事,姒儿可同意?”
“在那之前,请恕姒儿问一句。”慕容姒缓缓直起身子,虽还是跪着的,但腰板挺得笔直。
太后看了她一会,忽而笑道:“你想问哀家当年慕容府的大火?”
“请太后尽数告知,让姒儿死也死得明白。”
都是聪明人,慕容姒没必要再虚与委蛇。
太后目光放空,淡淡点头,“不错,是哀家。哀家联合了沈国公,收买了慕容将军身边的亲信,在酒水里动了手脚,让全府上的人都浑身无力——”
“是林显。”慕容姒顺着她的话道。
太后始终波澜不惊的眼神忽然有了淡淡的诧异,“你查到了?”
“我只是猜的。”慕容姒敛下心中的巨浪,接着道:“可为什么偏偏是慕容府?又为何会留下我?”
太后:“姒儿,你从小在慈宁宫,未曾受过权谋的血雨腥风,你又怎么知功高盖主四个字的意义?”
“当年你父亲屡打胜仗,不仅在朝堂上羽翼颇丰,就连在百姓中,也收获了常胜将军的名头。”
“试问,一朝天子要想将大权尽数握在手中,怎会留下这样一个能够撼动军心的将军存在?”
太后有些激愤,似乎她杀的不是一个府邸,不是七十几名活生生的人,眸色中没有半分的愧疚,反而尽显理所应当。
“老九就是个例子!一个简单的飞鱼令,就让皇帝忍受这么多年,你父亲倘若还存活在世,你应该能想到如今朝局该是怎样一个形势!”
慕容姒心底的愤怒再也掩饰不住,急促的呼吸让她的胸膛不断起伏。
只听太后继续道:“老九是个意外,而你,就是哀家解决意外的钥匙!”
“哀家没想到他会救出你。”
太后深吸口气,平日脸上的慈爱消失不见,被满满的冷漠取而代之。
“姒儿,老九到底是哀家亲生的,他从小便是个薄情之人,能被他所救,哀家相信你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
“所以即使我是个哑子,太后也要把我许配给王爷?”
慕容姒对太后的阴谋有过心理打算。
就算做了最坏的准备,可太后亲口说出真相的时候,她还是会有种信仰崩塌的失落感。
她相信十年的感情,太后付出的真心。
曾经的慕容姒,对太后的那份依赖信任也是由内而生的。
现如今——
慕容姒自嘲的笑了。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开始无声滑落。
“姒儿,你敢说你在王府过得不如意?从你成亲三个月后仍安然无恙上来看,哀家就知道老九他这辈子都不会杀你。”
太后看着慕容姒楚楚可怜的俏脸,心底从未有过的失落。
但很快便冷静下来,驱赶那份优柔寡断,冷言冷语的道:“或者说,老九给你的照拂,应当比哀家还多吧?”
慕容姒闭上双眼,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哗哗直流。
“太后。”
慕容姒轻唤一声,对着太后深深的拜了下去,“这一拜,是感激太后的养育之恩。”
起身,慕容姒再一次狠狠的磕在地板上,“这一拜是感激太后的赐婚之恩。”
慕容姒泪水渐渐收敛,起身时,光洁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一块鸡蛋大小的红印。
她又是一拜,额头与地板碰撞,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拜,是姒儿与太后的辞别,愿太后从今往后,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太后眸色一凝,立即喊道:“玉容,来人,快把她绑起来。”
再继续磕下去,不等事情开始,慕容姒的小命就会没了。
玉嬷嬷闻声而进,身后还跟着几个老嬷嬷,瞬间将慕容姒钳制。
慕容姒一脸平静的凝望太后,“请恕姒儿不孝,太后想让姒儿所做之事,姒儿做不到。”
“哀家还没说要你做什么——”
“姒儿知道!”慕容姒清凌凌的笑着,“太后想要以我来劝说王爷,想要以我来要挟王爷,可我做不到。”
慕容姒任由双臂被身旁的嬷嬷夹着,“太后只看到王爷对我的偏爱,可太后又可曾想过,哪个女子能拒绝他的偏爱?”
“太后,您算计了慕容府,算计了摄政王,算计了江山,您可算计到,我慕容姒一颗心也会不受控制的倾向王爷?”
太后咬牙切齿的盯着慕容姒,“慕容姒!大局当前,小爱算不得什么!你以为老九对你是真心的?”
“是不是真心,太后之前的话不是已经证明了?”慕容姒想过反击,可心底似有原主的感情在作祟,她发现她根本对太后下不了手。
至于江怀胤——
她更不想去伤害一个已经遍体鳞伤的人了。
慕容姒觉得只有自己消失,才会是最好的结局。
她闭上双眼,不再反抗。
就如她所说的一样,十年的养育之恩,不止她对太后有了感情,太后对她亦是倾注了很多真心。
展现在慕容姒脸上的细微表情,太后能一眼看出她是抱了必死之心。
太后忙道:“打晕她!快!”
嬷嬷得令,两人齐齐对着慕容姒的后颈砍下一记手刀。
慕容姒愕然睁开的双眼,紧着着又闭上。
昏迷之前,她仿佛听到太后冰冷的声音,“姒儿,对不住了,你暂时还不能死——”
第180章 齐聚一堂
皇帝不可置信的跌坐在龙椅上,颤巍巍的手指向江怀胤,“你在撒谎,你在骗朕,父皇已经将与传国玉玺并列的飞鱼令赐给了你,怎么可能是要你协助朕?”
“本王十七岁时,在朝堂上怒杀刘尚书。”江怀胤捻着手指,开始清点自己的“罪名”。
“陛下当时认为是刘尚书挑衅了本王的权威,陛下可知刘尚书勾结契丹,屡屡将布阵图传信给契丹,曾经两国交战,乾国部署完善,为何总是打败仗?”
江怀胤无视皇帝震惊的神色,继续说着,“三年前本王错杀陛下宠妃,宠妃乃是敌国奸细,本王借着不起眼的理由将宠妃五马分尸,陛下却以为本王在给陛下下马威?”
“同年科举,陛下有意提拔新科状元,本王——”
诸多人命,不胜枚举。
江怀胤语气淡淡,一件件的说着。
说到最后,皇帝已经听不下去了,激动的起身道:“你撒谎!既然都是事出有因,为何你不告知于天下?”
“证据不足!”江怀胤理直气壮,“能做到天衣无缝,自当是寻不出证据的。不过本王也没有错杀,在那之后,边疆战乱平息,后宫安宁,朝局看似个个都在提防本王,可陛下扪心自问,超纲可稳?百姓可安?”
如今大乾,可谓是太平盛世。
皇帝内忧外患,内忧也在登基前,被太后一一收复。
除了江怀胤。
自从江怀胤手执飞鱼令位极摄政王,他从未做过一天安稳皇帝。
荣登大典又怎样?坐拥江山又如何?
只要江怀胤一天不死,他总会有种实权即将远去的危机感。
皇帝眸色陡然一沉,并未因为江怀胤的坦诚,而轻信他的话。
心中的妒忌、怨恨已经根深蒂固,岂会是一朝一夕间能够挽回的。
“强词夺理!拉出一些死无对证之人,九弟自当是说什么,是什么。可皇儿再不济,也是皇家子嗣,是你的皇侄!”
“你将人打得半死,你这是在谋害皇嗣,你罪该当死!”
隐忍心底多年的积怨一旦找到突破口,就像是决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的皇帝,已经对江怀胤动了杀心。
大皇子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江怀胤必须死!
“怎么?陛下以为本王是来送死的?”
江怀胤对皇帝的怒气不为所动,依旧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抬手缓缓摸向怀中。
皇帝瞳孔忽然放大,“朕虽不曾拥有飞鱼令,但飞鱼令流传至今,只有在宫变的时候才能动用!江怀胤,你要想好,究竟值不值得!”
“是陛下逼迫本王在先,如今又要责怪本王滥用职权?”江怀胤语气冰冷,终究是掏出了怀中的飞鱼令。
“来人,将这逆臣贼子给朕拿下!”皇帝连连退后,对于权力即将付之东流的恐惧,在心底无限放大。
霎时间,上百名禁卫军冲进了太和殿,将江怀胤团团围住。
气氛登时剑拔弩张,江怀胤也蓄势待发。
一直跪伏在地的皇后紧紧抱着大皇子,感受着他的呼吸逐渐消失,到最后已经没有了气息。
皇后眼泪静静流淌,不吵不闹,缓缓抬手从发鬓上抽出一支珠钗,握在手中。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她将大皇子放在地板上,起身后推开护卫,眸色一冷,高举朱钗直逼江怀胤的后心。
“江怀胤,你该死,你早就该死!你还我皇儿命来!”
“砰!”
从皇后刚刚起身的瞬间,江怀胤就已经感受到这厢动静。
他不动声色等待皇后冲到距离自己近些的位置,猛地抬脚冲身后一踢——
皇后被击飞在龙凤呈祥的承重柱上,一口淤血喷吐出来。
“江怀胤!”
她脸上血泪交织,说不出的愤怒和悔恨。
她好恨自己没有本事杀了江怀胤,好恨江怀胤送她皇儿命丧黄泉。
她——
“噗!”
又是一口淤血吐出,皇后背贴着柱子,再也支撑不住,缓缓跌坐在地。
“陛下,臣妾的凤冠您收回去,这皇后不做也罢!求陛下杀了江怀胤!为皇儿报仇,为民除害,为大乾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