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婚后小两口不住学府路。
元宵早早自己买了房子,位于灯市口的二进院。
月亮和远墨就省事得多,两人入职后,单位直接按照职位配了三室一厅的楼房,离单位就几百米远。
各自在男方家里拜完堂,换上衣服便驱车赶到全宴。
孟秦穿着剪裁得体的旗袍,套着儿子孝敬的貂,富贵地挽着秦则方,笑着站在全宴的门口迎客。
恭喜声此起彼伏,周遭邻居知道全宴老板娶媳妇嫁女儿,路过都会送上一句吉祥话。
孟秦分着喜糖,脸上的笑意一直没下去。
一回头,便能看到喜气洋洋的两对新人。
只是晚上回到学府路,打开家门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头难受。
孟秦挽着秦则方进去,“明明之前也不怎么住家里,怎么现在才感觉空呢。”
秦则方带着她往里走,“我陪你热闹热闹?”
“我们俩能热闹什么。”
孟秦推开客厅的门,打开灯后傻眼了。
因为孩子结婚,家里是布置过的,元宵拜堂的案台被重新收拾过,两边是全新的,婴儿手腕般粗的□□凤香烛。
连拜天地的蒲团都从多子多福的石榴树,换成了日常多件的双锦鲤。
小八仙桌上,摆着小菜,还放了两瓶小酒。
秦则方拉着人坐下,孟秦站着没动,眼睛盯着蒲团。
“我还以为你要找我重新拜一次堂。”
“为什么?”
秦则方像是问她,却不等她回答。
“我们就结一次婚。”
他将孟秦按下坐着,随后坐到对面。
“今天孩子结婚忙,看你没怎么吃好。”
孟秦失笑,“借口,你就是想找就跟我二人世界。”
秦则方大方承认,“也没说错。”
“老夫老妻,花样玩得还挺多。”
“喜欢吗?你要是喜欢,我以后经常给你惊喜。”
“还行吧。”孟秦说得勉勉强强,手却主动倒了杯酒。
两人都没聊孩子。
秦则方说王府井新开了家店,他觉得里头衣裳好看,等休息带她去买。
孟秦说想吃他学校里三食堂做得牛肉丸。
秦则方说同事藏私房钱,羡慕他老婆好。
孟秦说有来办业务的老男人仗着有点钱就想勾搭她。
“他丑得贼自信,年龄比你小,还没你看着显年轻。”
秦则方端着酒杯,看着她笑。
隔天酒醒,睡在床上相互看躺在身边的人,默契一笑。
等月亮三朝回门后,婚假就没了,和远墨两个直接回单位。
元宵则潇洒的带着媳妇出门。
孟秦日子又恢复,每天上班、下班,异常规律。
入夏后,孟何打电话来家里,说是娘要不行了,问她回不回去。
孟秦一阵恍惚,好好的怎么要没了?
仔细算算,老娘也七十了,比上辈子多活二十来年。
晚上和秦则方说起这事时,心情已经平静下来。
“最后一面,回去看看吧。”
秦则方不放心,请假陪她一起。
这些年国内民航发展迅速,首都做飞机直达盛京,从出口走出来,外面孟许和赵四并肩等着。
赵四猛一看到夫妻俩,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当年他被抓,着实受了顿收拾,出来后熬过十年,改革开放后借着东风成立公司,酒桌上应酬啤酒肚都出来了。
整个人对比当年清秀的少年,他现在就是胖大叔。
可再看眼前这对夫妻,岁月好像格外偏爱,时间让他们沉淀,却并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
赵四迎上去,老老实实喊了声大姐,姐夫。
孟秦差点没认出来赵四,再看孟许,眼底一片铁青,现在也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妈怎么样?”
孟许板着脸,情绪不好,“医生说就这一两天。”
“先去医院吧。”
等到医院,她才知道孟许脸色为啥是黑的。
孟尤、孟何都陪在病床前,孟尤爱人要上班不在,身边是她儿子跟着忙前忙后,孟何媳妇也守在病床前照顾着。床边站着个小萝卜头,奶声奶气的喊妈妈。
孟秦进来,最震惊的就是孟尤。
“你,你。”孟尤拽着孟何,声音哆嗦,“小弟,我看见咱姐了,她是不是来接妈的。”
孟何:“……”
孟秦:“还行,没忘记我长什么样。”
她瞅着,兄妹里她最显老态,可精神头看着不错。
看到她身边站着的青年,“这是你儿子?”
孟尤仿佛才回神,蹭一下蹦到孟秦面前,抓着她胳膊。
热的。
“大姐。”
“恩,我先看看妈。”
她拨开人,走到床边就瞧见个干瘦老太太。
改革开放,日子好过,她娘却半点肉都没长,照孟何说,老人家疼孙子。
可她疼了二十来年的孙子呢。
孟母已经弥留,对外界没什么反应。
孟秦看一眼,才转身问,“孟李人呢。”
孟尤脸色尴尬,孟何板着脸不说话。
孟秦又问,“爹呢,他也死了?”
孟许眼圈一红,赵四平日就看不上媳妇娘家这爹妈,直白地戳穿一切。
“大哥家那儿子领导今天下乡视察,说是要有老人坐镇,一家子招待领导呢。”
孟秦听着,也不意外。
孟尤解释一句,“大侄子正在升职关键期。”
孟秦:“这是要做什么大官?”
孟尤:“……”
孟何咬牙,“咱们囤正在选新村长。”
孟许背过身,气到不行。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呼喊声,兄妹几个回头,老太太嘴巴里喊得该是乖孙的名儿。
秦则方出门去喊医生。
孟母像是回光返照,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看到床边站着的人,嘴唇哆嗦着大丫。
她像是在回忆,“你个没良心的,死这么些年,今天才想起来给我托梦,你还认我是你娘!”
“认啊,我这不就来带你走了。”
“你敢,你要带我走,我不让我大孙子给你烧纸,看你在地下怎么过,我大孙儿呢。”
孟母嘴巴里只喊她孙儿,只有在看到孟何的转移注意力。
“你现在有本事,多帮帮你侄子,他好你才能好。”
孟何梗得难受,眼泪一把一把的抹。
讽刺的是,孟母直到咽气,也没见着她心心念念的大孙儿大儿子来送她。
孟秦心里不舒坦,让孟何帮老娘换上准备好的衣裳,街上白纸铺现成买得棺材。
照弟妹几个的意思,家里攒的好木材都给老头打寿棺了,还没来得及给老娘攒。
孟秦就这样忍着火,也恼老娘。
可人已经没了,她便将火换个人发。
当天就开车将棺材送回家,和弟妹们披麻戴孝赶在晚饭时把棺材置放在家门口。
赶巧,领导还没走。
第95章 小媳妇变老
◎老伴儿。◎
孟秦恶心得第一次见面的大侄子丢掉工作。
看着一把年纪还疯闹的大哥两口子, 径直领着孟何给老娘下葬。
孟李争着他长子的身份,骂孟何不孝。
孟何如今非比寻常,倒是让村干部们都站他。
亲娘临死都没在跟前, 戳了太多屯里老人的忌讳。
下葬结束,孟秦就要离开。
坐上赵四的车回省城, 孟秦靠着背椅视线跳出车窗外,瞧见路边站着的人。
再看一眼,下意识喊出声, “停车。”
呲——
刹车的惯性让孟秦整个往前扑,好在被秦则方抱住。
前头赵四也吓一跳,“姐,怎么了?”
孟许也奇怪, 转身朝后看。
孟秦第一反应是朝外面,车后几米处站着个背柴的男人,穿着粗布麻衣,穿得布鞋破洞露出大脚趾母。
她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又转头看秦则方。
秦则方早就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外面站着的人, 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向赵四孟许解释。
“没事,你姐刚刚迷迷糊糊要睡觉,看到外头闪过个人影,吓到了。”
“人?”
孟许打开车窗朝外看, 正和贪婪望着小汽车的路边男人对上视线。
男人被现场抓包, 整个人涨红着脸转身, 借着背后的干柴快速朝屯里走。
心里除了窘迫, 还有些奢望。
幻想着, 要是坐在小汽车里的是他该多好。
……
车里。
赵四重新启动车子, 乡下路况不好没开那么快。
孟秦看着后视镜里逐渐小成蚂蚁,而后消失不见的人,主动询问。
“刚刚那人是谁?谁家孩子。”
孟许正巧认识,打量大姐脸色还好,问她还记不记得王民生。
“记得,他不是犯事被枪毙了。”
“对,他死了之后,他娘就吓个半疯。”说到这,孟许后知后觉想起来,王民生和大姐夫是亲姑侄。
她看眼大姐夫。
秦则方主动续话,“然后呢?”
“她就那一个儿子,上头那个是她男人和前妻生的,没了指望就抱紧成立闺女大腿一直闹腾,闹得她闺女也不认亲妈,最后家里商量给王民生过继个儿子,老两口百年后也有儿子逢年过节给王民生上坟。”
孟秦:还真叫他们凑一块去了。
“还别说,这孙子过继过来,病就好个七七八八,期间也过过几年安稳日子,可惜家里孩子不是一个娘的。”
王民生的爹,王义,他本身就比秦清清大,早几年没了后,前妻生的大儿子王金生就不耐烦有个拖累自己的寡母,还是个后娘。
“大哥之前跟屯里人喝酒,王金生也在饭桌上,喝醉了说胡话。”
“说是极恨当年在村里落户时,王义被后娘撺掇着故意让他这个前老婆生的入赘,给人当倒插门,害得他半辈子抬不起头。”
孟秦当听八卦,“我没记错,王金生当年入赘的是老书记家。”
“老书记早没了,小辈里头又没有当干部的,王金生就抖起来了。”
找上门女婿的,家里自然没个儿子,长辈去了,女婿可不就浪起来。
“刚开始混过几年,不过老书记走归走,村里亲戚却多,他叫家里媳妇的堂表兄弟们狠揍一顿后,又老实了,属于又怂又想当家,所以在外头爱打嘴炮。”
“这事传出去,王金生随性破罐子破摔,和民生娘分家,除了一个破屋啥也没给她留,就把奶孙俩赶出家门,狗蛋也命苦,被亲娘卖到这一家子来。”
孟秦讥讽一笑,“没准人家狗蛋不觉得自己命苦,以为是亲娘送他过好日子呢。”
孟许:“啊?这算什么好日子。”
孟秦抽回神,是了,这辈子不是上辈子。
狗蛋也不是秦家望。
孟许还在说:“把狗蛋买了之后,她亲娘就跟外人跑了,听说有人去城里头看病,遇见过狗蛋娘,另嫁了好像,过得还不错,就是看她那舒坦过日子的样,也没想过前头的这个儿子。”
孟秦笑了。
秦则方有点担心,我视线一直观察着孟秦的脸色。
孟秦老早就察觉到,等话题解释,扭头和他对视,眼底满是笑意,没有一丝伤心。
“瞅我半天了,干嘛呢。”她故意小点声,前头赵四和孟许一听,都没插话。
秦则方凑到她耳边,“怕你难过。”
孟秦靠近点,头歪在肩膀上,答非所问。
“想元宵和月亮了,也不知道元宵什么时候玩完回来,月亮也好久没放假。”
秦则方却懂了,笑着摸摸她头发,突然说:“要不回去别坐飞机了,反正临近期末,我一副课老师在不在关系不大,我们也一路玩回去。”
孟秦轻哼,“我可忙了,没那么容易请假呢。”
秦则方想了想,“我帮你请?理由就说:老母亲去世,悲痛欲绝。”
孟秦推开他,“你真是够了,一不小心路上遇见个熟人,我形象不要的啊。”
“好吧。”
事实上,到酒店住下后,孟秦就打电话给领导请假。
也没特别说理由,领导知道她是母亲去世,就说让她提前把今年的年假给休了。
孟秦没想到这么顺利,开心的后果是隔天十点才睡醒。
秦则方买了傍晚的火车票,下一站停哪下哪。
中午吃完饭,孟秦看还有时间,想回钢厂去看看。
两人并肩靠近钢厂,钢厂看起来依旧热闹,只是来来往往的面孔都十分陌生。
低调的绕一圈,愣是没碰到一个熟人,孟秦还挺唏嘘的。
倒是临走时,经过告示墙,意外在那上头看到她的名字。
告示墙改了,不像以前单纯就是一面墙。
如今更像是光荣榜,上面记载着以往为钢厂做过贡献的工人,还有每年的劳模标兵,先进个人。
孟秦仰头,觉得自己位置好高好高。
之前那点微妙的心情彻底散了,带着好心情收拾东西踏上火车。
京山铁路通过开滦煤矿矿区时,靠近采矿区的某段路被牵连塌陷,列车半道被困。
被困第二天,有车陆续把他们接回最近的城市,让转汽车。
这一拐弯,让孟秦又多了一段新的体验,意外瞧见重建后的唐山,历经艰难后重新焕发新生。
孟秦当时还特别不要脸的冲秦则方自夸。
“看,我们一样。”
……
孟秦十九岁成为两个孩子的妈,却在四十八岁才当奶奶。
孙辈第一个孩子是元宵家的,完美遗传秦家双胞胎基因,生了对宝贝闺女。
计划生育年代,夫妻只能生一个的情况下,双胞胎让孟秦的老对头嫉妒得眼红。
这阵劲儿还诶泄下去,孟秦这天下班时意外瞧见女儿来接她。
老对头阴阳怪气地排揎她矫情。
月亮那就给怼回去,说是检查出怀孕,特别想见妈妈。
老对头酸,怀就怀呗,说你和你嫂子一起结婚,现在怀晚太多,没嫂子有福气,又说你嫂子夫妻也不够,不然咋生一对女儿呢。
孟秦刚瞪回去,就听女儿特造作地说:“呀,阿姨你真神了,借你吉言,也是双胞胎呢。”
老对头面目扭曲。
老对头心情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