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程,亦是徐来福的意思,男娃嘛,眼看着都是可以成家的年纪了,哪儿能工资都被家里把住,大钱、小钱都得朝家里伸手呢?
何况,徐元的工作是自己找到的,也没用家里掏钱,家里不缺他那份儿工资糊口,让他把工资全上交了,也说不过去。
所以,昨晚睡觉前,老两口商量了一下,最后把伙食费确定在了十块钱,跟徐进生夫妻俩是一样的,以徐家的伙食水平,这钱,老两口捏在手里,绝对不亏心。
“成,谢谢爷、奶,你们也放心吧,我辛辛苦苦上班赚来的工资,怎么可能乱花呢?这样吧,平时的开支就算了,我保证,如果我想买什么大件儿的话,提前跟家里商量,说到做到。”
先前,徐元还真没想到上交工资这一茬儿,下意识地认为,他的工资就该归他支配了。
前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连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要去供销社给家里人买什么东西都想好了,至于说,为什么不去东西更齐全的百货公司,自然是因为,那儿是他妈的“地盘儿”了。
当然,于晚菊提起伙食费的时候,徐元也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仔细想想,他一天有两顿饭都是在家里吃的,之前在上学也就算了,现在有了工作,还在家里白吃白喝,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所以,对于每个月多了十块钱的伙食费支出,徐元没有任何意见,十分爽快,一口就答应了下来,知道家里人肯定怕他手里捏着太多钱就乱花,顺便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出门后,身穿蓝色工服的徐元走在楼道里,衬得他整个人格外精神,虽然说昨晚下班的时候,邻居们都已经见过他穿工服的样子了,可今早再看时,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羡慕。
就算徐元谦虚地说着这是平纹的劳动布,跟真正的代表工人阶级的劳动布还是有区别的,但打眼儿一看,反正她们是没发现其中的差别。
更何况,有工作的人才能去计较工服“正不正宗”的事情,她们这些闲在家里的人,可没那么多讲究。
邻居们多少都是看着徐元长大的,平时关系就不算差,眼下又见这孩子进了食品厂,有出息了,就更不可能对徐元给他们的问好,冷漠以待了,同样用笑容回了过去。
徐元是估摸好了时间才出门的,到厂医务室的时候,时间还早,但医务室里看上去人都已经来齐了,估摸着是同样考虑到新职工进厂体检的事情吧。
跟徐元一样来早了的,还有三名新职工,其中有一人,似乎昨天在人事科门口见过,看上去有些眼熟。
“同志,我是昨天刚进厂的职工,请问这会儿可以体检吗?”
被徐元叫住的护士抬眼问道:“没吃早饭吧?”
“没有。”
“那行,跟我来吧!”徐元和其他人赶忙跟上,走进了一间办公室,一位中年男医生穿着白大褂,坐在那里。
说是体检,但厂子因为设备有限,体检也做不到格外精细,徐元打头儿,先是被抽了血,之后又依次测了身高、体重这些基础数据。
旁边的护士问了名字,开始唰唰唰地在表上填内容,一个人体检完,把表填好,再轮到下一个人,省得忙中出乱,到时候反馈给人事科的体检结果不对,还得再折腾一次。
听起来项目多,但前前后后,估摸着一个人也就花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这个时候,就显出徐元丝毫不气虚、站在最前头的好处了。
等他从厂医务室出来,再去食堂买了三个馒头,路上一边走一边吃着,到财务科的时候,仍旧是最早的。
昨天下班的时候,林东正已经交代过两间办公室的钥匙搁在哪儿了,徐元这会儿也就不用傻傻地在门口等着。
开了两间办公室的门,把两个暖水瓶拿了出来,锁好门以后,徐元一手提着一个,往锅炉房去了。
厂里的锅炉房,冬日里是用来供暖的,平时嘛,工人会把烧好的热水倒在一个大的铁皮桶里,桶身安了个水龙头,方便职工们来打水。
徐元还算是来得比较早,等他给两个暖水瓶灌满水,身后已然排起了长队,没办法,天气越来越冷了,无论是车间工人,还是科室干部,都想喝上一口热水。
趁着其他人还没来,徐元又拿着抹布擦了科长办公室里的小书架,还有其他一些容易落灰的地方。
他刚来财务科,也不知道什么资料重要、什么资料没有用了,干脆,谁的办公桌都不动,留着让他们自己收拾去。
干完了这些活儿,徐元这才坐下来,接着看学习资料,昨晚他把本子带回家,看进去的内容却是不多,还攒了好几个问题,就等着今天来问林东正呢。
“哟,小徐,是你去打的热水啊?”王文娟刚到办公室,只看到徐元在那儿坐着,便习惯性地去拎暖水瓶,准备去锅炉房。
暖水瓶的重量,压得她手上一沉,王文娟心里有点儿惊讶,没想到小徐看着年轻,还是很会来事儿的嘛。
“对,我看没热水了,就去了趟锅炉房,反正,我来得早也是闲着,还不如去替大家打一壶热水,等大家要用水的时候也方便。”
徐元正说着,林东正和田家瑞也前后脚到了,听到徐元的话,林东正一脸“孺子可教也”的微笑,冲着他点点头。
田家瑞倒是没再说什么怪话,看上去,反而有点儿怏怏不乐的。
徐元跟他合不来,自然也没兴趣贴上去关心他怎么了,凑上去以后,田家瑞不大可能领情也就算了,最怕的是还要被反讽一顿。
好在,林东正放低了声音,给他解答昨天留存的问题的时候,田家瑞总算没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也让一办公室的人都松了口气。
毕竟,财务科的人内讧、闹矛盾,这种事情说出去,总归不好听。
上工铃响了,杨兴云照旧站在门口,问了几句工作进度,又关心了下徐元的适应情况,这才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徐元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依旧空着的那个座位,没有不知趣地说什么,少管闲事,才是正道,没瞧见,连杨科长都当做没看见、无视了这件事情吗?
第27章 邀约
现阶段, 徐元的任务还是先学习理论知识,等到对会计这份工作有了足够清晰的概念以后,林东正才会慢慢地教他上手。
一位木工学徒想要出师, 怎么着也得先跟着师傅学习七八年呢,徐元有自知之明,在会计这份工作上,他的确是个初学者。
所以, 他并不着急, 依旧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老老实实地看着林东正的笔记,时不时地往自己的本子上记下一些自己的理解, 好强化记忆。
认真做事情的时候, 时间反而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了, 等到徐元感觉到脖子有一丝酸痛、抬起头来活动脖颈的时候, 发现那个空着的位子上已经坐了人。
也不知道范主管几点来上班的,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存着这个问题,中午往食堂走的路上,徐元就问了林东正。
倒不是说他对人家的私事有强烈的好奇心,只是, 他在财务科上班, 可不是一两个月的事情, 要是连同事们的“底细”都不清楚,万一哪天说错了话, 只怕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人。
林东正也不藏着掖着, 他虽然因为年龄,在办公室里算是资历最浅的那一个, 但好歹也进厂快两年了呢,知道的事情,总归是比徐元要多的。
“说起来,真要论起算账的本事,别人还都比不过范叔,他是有十多年经验的老会计了,先前在面粉厂,那也是小有名气的人。
当初把咱们厂分出来的时候,想着财务科总得有个老会计压阵把关,范叔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习惯独来独往了,也不怎么跟同事亲近,这不,就被推出来了?
至于今天早上,范叔也不是傲气,不遵守厂里的规矩,只是,他家在面粉厂,总不好跟我们这些没结婚的人一样住职工宿舍吧,就只能天天北郊、东郊来回跑。
好在,他家有一辆自行车,能让他来回骑着上下班,这才节省了点儿时间,不然,为了等公交车,天天早起,时间长了,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呐。”
这时候的公交车,并没有间隔十来分钟就发车的说法,毕竟,客运站可没有那么多公交车,所以,在站台等半个多小时、一个小时,才会来一趟合适线路的公交车,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如此一来,也就难怪范长征早上会迟到一会儿了,想来,杨科长亦是知道他的情况,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临近冬天,或许是想着工人们又要吃很长时间的萝卜、大白菜了,也该趁着还能买到其他菜的时候,给工人们换换口味,因此,食堂最近供应的饭菜还是相当可以的。
即便徐元吃惯了他奶做的饭,也没办法说一句不好吃的话来,当然,油水就别想着跟昨天一样足了,事实上,略显“清汤寡水”的饭菜,才是食堂的常态。
林东正跟徐元小声嘀咕了两句,正如徐元所想的那样,昨天那是看在了新职工进厂的份儿上,要是天天这么吃,别说厂里愿不愿意掏钱,上面的蔬菜公司也不可能给食品厂那么多供应量啊。
“不过,说真的,孙师傅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就算油放得少,炒个青菜,也还是比家里做的好吃,这是手艺的差距,旁人是羡慕不来的。”
“孙师傅?就是咱们食堂手艺最好的大师傅?”想到早上的馒头吃到嘴里的口感,徐元出声问道。
“对,孙师傅家连着四代都是做厨子的,他今年才五十岁出头,也不服老,每天的一日三餐,必有一样是他的手艺。
要知道,省里领导来咱们厂检查的时候,就是孙师傅做了一桌席面,被领导夸赞了好几句呢。”
林东正跟徐元在回财务科的路上,随口闲聊着,聊一聊厂里的人,同样能让徐元慢慢地对厂子越发了解,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俩人也不着急回办公室,走路的速度难免慢了一些,这不,身后就传来了一道跟蚊子似的、小声嗡嗡的声音:“小徐!”
这两天在办公室里,徐元被喊做“小徐”的次数并不少,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地回头,没成想,还真是喊他的,而且,叫住他的,还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田哥这是吃完饭了,准备回办公室午休?怎么,突然叫住小徐,这是又想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他些什么指点啊?”
林东正还记着田家瑞昨天讨人厌的表现呢,这会儿他又自己撞上来了,不刺回去一句,岂不是错失了大好机会? 是的,叫住徐元的人,正是田家瑞,今早他来办公室以后,脸色就有些怪异,也不知道这会儿喊住徐元,是不是又想找茬儿了?
当然,尽管心里是这样猜测的,但徐元毕竟是刚来食品厂,在这个讲究工龄或者说资历的年代,也不好明着对田家瑞显露出什么敌意来,只好嘴角上扬,扯出一个微笑,打招呼道:“田哥!”
也不知田家瑞到底有没有发现徐元笑容里的敷衍,总之,本以为他要找茬儿的两个人,心里已经升起了戒备之后,哪成想,田家瑞却是在沉默了一瞬间后,嘴唇蠕动着,憋出来了一句“对不起”。
第一句话说出口,就像是按下了某种开关似的,剩下的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开口了,田家瑞一鼓作气地道:
“昨天的事,是我小心眼儿了,其实,进厂快两年还没转成会计岗,是我自己没本事,不应该怪到你身上的,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田哥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啊?大家都是财务科的人嘛,本来也就没有矛盾,哪儿还能把一两句话的小事儿一直搁在心里、斤斤计较呢?”
场面话谁都会说,徐元见惯了徐进生跟人客套的场面,耳濡目染之下,情商自然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冲着田家瑞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田家瑞同样回以一个微笑,看上去有种“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随即,像是完成了什么差事一般,田家瑞借口要去锅炉房打热水,加快了脚步,匆匆离开了。
“田哥叫住我,原来是为了昨天的态度,跟我道歉啊,我还以为……”剩下的话,徐元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林东正倒是若有所思,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估计是昨晚回去,被他爸骂了一顿吧,田会计是个心眼儿正的人,可惜呐,儿子却是这么个性子。
算了,他既然道歉了,你就大大方方地受着吧,至于以后,只要他别再没事儿找事儿,就当个普通同事处着吧。”
徐元自是应下了,心里再一次记下了林东正的好,他知道,换做别人,可未必会跟他说这么多。
昨天下午,徐元托保卫科的人给王友强叔侄俩带了话,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收到,所以,今天刚一下班,徐元也没耽搁,赶忙去了保卫科。
好在,王友强叔侄俩正在门口等着他呢,看到徐元,冲他招招手。
“小徐!哎呀,咱们真的有一阵子没见了,没想到啊,你还真的考进咱们食品厂来了,昨天我在食堂看见你,穿着工服,那叫一个精神哟,我险些都没认出来。”
当初,徐元去食品厂门卫室打听招工消息的时候,王友强也只是抱着结个善缘的态度,这才给他透了些口风。
没想到,他还真的考进来了,而且,昨天同事给他带话的时候,他可没忽略掉,徐元这个名字的前缀,是财务科的。
那可是坐办公室的呢,虽然说,这年代有工作本身就意味着幸运了,可是,比起车间工人,坐办公室的这份工作,可就更体面了,待遇也不能相提并论。
毕竟,拿的工资比厂长还高的八级工,终究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败给了一道又一道考级的门槛儿,相较而言,坐办公室,不仅体面,而且轻松,可不就人人羡慕了吗?
所以说,这次王友强和徐元再见面的时候,表现得又比上一次稍显热情了些,仔细想想,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总比那种无缘无故、让人心神不安的好,要强一些吧。
因此,徐元并不介怀王友强这种稍显功利的行事作风,更何况,王友强提点过他,他心里一直是有感激在的。
“王叔,说起来,我能考进食品厂,也离不开您的鼓励,因为多了些准备时间,这才能挤进了财务科。
之前说好了,要请你跟二成哥好好吃一顿饭的,你看明天下午有空吗?咱们下班后就去离食品厂最近的那家国营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