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哪怕田家瑞和李芸同志已经领了结婚证,但是,在这个年代,人们还是觉得,只有办了酒席,有了大家伙儿的见证,才算是成为夫妻了呢。
反而是两张薄薄的结婚证,倒成了可以年纪到了以后再办理的东西了。
田家瑞结婚还是在他家住的那个院子里,毕竟地方大,还有认识了多年的老邻居们帮忙,办喜事自然比在食品厂家属院要方便得多。
徐元早上是八点出门的,征用了家里的自行车,骑到田家所住的老院子门口,这才停了下来。 有位老大爷,搬了个板凳儿,就坐在门口,手里拿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试图驱散这空气中的热意。
看到徐元是生面孔,老大爷下意识地打量了他一番,问道:“是田家的朋友?”
徐元有些发懵,但还是点点头,应道:“对,老爷子,我是田家瑞在食品厂的同事。”
“行,进去吧,自行车锁好,就搁在这门口,我给你们看着呢,放心吧,丢不了的。”
见状,徐元这才明白过来,大概是田家担心今天人多,万一来的客人自行车被弄丢了,把好好的一桩喜事闹了个不欢而散的下场,这才托了人在这里专门盯着自行车吧。
不得不说,田家这样周到细心的做事方式,的确让人生出了好感来。
只是,徐元一边往里走,一边在心里思索着,田家瑞可做不到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能考虑到这一点的,应该也只有他爸了吧。
也怪不得田家瑞整天把他爸挂在嘴边呢,看样子,老爷子确实做事老练。
院子里的人各司其职,帮着洗菜、摘菜、切菜,毕竟,这几桌菜全交给于强一个人忙活,这指定是要错过饭点儿的。
田家瑞穿着自己新做的绿军装,刚从屋子里走出来,就看见徐元从大门口走了进来,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了些笑意,上前招呼他道:
“走走走,你这也是第一次来我家,我带你见见我爸去。”
虽然觉得这话听起来乎有点儿奇怪,但是被田家瑞揽着肩,徐元也没工夫去细品,跟着他进了正屋。
田家的正屋,其实面积并不小,但是,架不住待的人多啊,应该是老邻居们或者亲戚,都过来给老爷子道喜呢。
最放心不下的小儿子今天就要成家了,前阵子还分到了厂里的福利房,这一件件令人高兴的喜事儿摆在面前,老爷子脸色红润,精神抖擞,声音洪亮,哪里像是一个常年病着的人?
看到今天的主角进来了,坐在屋里的人,一个个地,对着老爷子夸起田家瑞来,越发不遗余力了。
说真的,要不是旁边就站着一个比他更优秀的徐元,田家瑞这会儿估计已经要被吹捧得找不着南北了。
“爸,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在财务科的同事徐元,别看人家年纪轻,可是教了我不少东西呢。
前些天,他也分到福利房了,等咱们家搬到食品厂去,这也就算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了,以后来往的时候还多着呢。”
“田叔,我叫徐元,您叫我小徐就行。
家瑞这纯粹是客气话,他是个待人热情、真诚大方的好同志,连科长也经常在办公室里夸他呢,要说帮忙,我进厂晚,还是家瑞帮我更多一些。”
徐元是晚辈,自然是要先开口跟长辈打招呼的。
今天是田家瑞的主场,在场的又都是田家瑞认识的人,徐元也就不介意给他搭搭台子、多夸他几句了。
反正,他们又不可能跑到食品厂去问杨科长,田家瑞的表现怎么样。
果不其然,听了徐元的话,屋里的人又是一波夸赞,对着田家瑞飘了过来,弄得田家瑞好一阵心虚。
待人热情?真诚大方?他跟徐元最开始认识的时候,闹得可不怎么愉快,何况,杨科长夸他?呵呵,那也是在徐元带着他弄出“面包”以后的事情了。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田大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更何况,看到小儿子那眼神闪烁的样子,他就明白徐元话里的水分有多大了,心下不免给徐元贴上了个“小滑头”的标签来。
当然,这可不是贬义的,要知道,这几年“徐元”的名字,田家瑞可是没少在他跟前念叨,耳朵磨得都快起茧子了。
所以,且不论别的,就说徐元做事愿意带着田家瑞、愿意多教一教他,田大民也不可能会讨厌徐元的。
“小徐啊,快别夸家瑞了,你帮了他多少忙,我心里那都是有数的,他呢,动脑子的活儿是真不行,也就有一把子力气,你要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尽管使唤他就行。”
这客套话,徐元只当是听一听,也就过去了,他跟田家瑞没在正屋里多待,出来后去院子里的公共厨房看了眼,见于强正忙活着呢,打了声招呼就退出来了。
正准备带着徐元去跟他的几个同学打声招呼呢,一抬眼,林东正也到了,得,一起吧!
田家瑞读书时成绩不怎么样,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更别说中专了。
原本,初中学历、又没有什么门路的话,是很难找到工作的,而在家待两年找不到工作,就该遇上知青下乡政策,被强制下乡了。
可谁叫这人运气好呢?毕业没多久就顶了他爸的班,完美躲过了下乡这一劫,只不过,他们班上的大部分人,就没这个运道了。
今天能来田家吃席,也就剩下这么几个同学了,要么是家里有关系得到招工消息、走了后门的,要么是家里偏疼着、花大钱给买了工作的。
总之,肯定都是聪明人,所以,在田家瑞把徐元和林东正带过去的时候,一个个都笑脸迎人。
毕竟,田家办的事喜事儿,更何况,红星食品厂这两年在省城的名气可不小,多交一个朋友,总比多得罪一个人要好吧。
到了十一点整,田家瑞带着五个人去迎亲了,倒是不至于锣鼓喧天、闹出多大的声响,但是,路上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辆自行车,终究还是引来了不少行人的注意。
田家瑞骑着的自行车是借邻居的,还是刚买了没多久的,车上还绑着朵大红花,这要不是关系好,又是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人家还真不一定舍得把这么贵重的大件儿借给他呢。
徐元、林东正,还有另外三个人也都骑着自行车跟在后头,他们的自行车都是自家原先就有的,只是接新娘子而已,又用不着他们搬什么东西,骑着自行车,其实只是给田家瑞撑撑场面罢了。
事实上,骑自行车去接新娘子,在这个年代,并不算丢人,毕竟,小汽车那种东西,一般人可没有那个门路。
李芸家同样住的是老平房,而她,之所以会主动找到田家瑞、用这么短的时间把自己嫁了出去,归根结底,也是跟家里因为住房而起的矛盾逃不开的。
不过,哪怕前阵子因为住不开的事情闹了多大的不愉快,但是,在田家瑞带着人进院子的时候,李家人依旧一个个都露出了笑模样。
李芸的两个嫂子尤其如此,谁让前阵子就她们俩闹得最凶呢?
反正,过了今天,小姑子就嫁出去了,她的那间房子就能空出来了,她们也没必要在今天拉着个脸,让外人看了笑话不说,还显得自个儿有多不识大体似的。
待新娘子坐到了田家瑞自行车的后座上,他们这一支迎亲队伍也该返回了,毕竟,田家那边还得等着他们回去开饭呢。
至于李芸的嫁妆,包括用田家给的彩礼钱置办的一辆自行车、给新房子打的家具、买的新被面,早在昨天就被李家人用平板车拉到田家去放着了。
迎亲队伍还没骑到院子门口呢,远远地,就有几个眼尖的孩子欢呼起来,往院子里一边跑,一边喊:“新娘子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在众人的见证下,田家瑞和李芸拿出各自保存的结婚证来,把上面那一段语录念了一遍,脸色严肃,神情认真。
对于他们,或者说,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那位领导人的指示,高于一切。
哪怕是再心急的小孩子,在两人读语录的时候,都不曾着急忙慌地动筷子,像是对语录格外熟悉的人,甚至还情不自禁地嗫嚅着嘴唇,随着他们一起,默背着那一段语录来。
当然,在严肃的时刻过去后,众人缓过神儿拉近,动筷子抢菜的速度也丝毫不慢,一口下去,眼睛亮了亮,吃饭的速度就更是狼吞虎咽了。
毕竟,他们来坐席,那可是随了礼金的,哪怕大多数给的都是一毛两毛,但是,小钱也是钱啊,可不得多吃点儿,才能吃回本儿吗?更何况,田家这回请来的厨子,做饭可真好吃!
将席面上的菜一扫而光之后,邻居们也并没有抬脚就走,而是帮着收拾起来。
拾掇那点儿汤汁剩菜、洗碗、擦桌子、归还桌椅,样样都是活儿,要是就田家那几个人忙活,这指定得忙活到天黑去。
作为厨子,这些活儿,自然就跟于强没关系了,田家瑞把人拉到一边去,躲着其他人的视线,往于强手里塞了个红包,是那种用红纸自个儿粘的,口中还一个劲儿地感谢道:
“强哥,今天的事儿,真得好好谢谢你,这个是兄弟我一点儿心意,你就收着,总不能白白叫你大热天的、在厨房里忙活这么久!”
顾及田家瑞和表弟徐元的关系,于强本来是不想收的,只不过,田家瑞同样也是诚心给出来的,俩人推搡了好一阵儿,于强这才把红包揣进了兜里。
那厢,看他们的“悄悄话”总算是结束了,徐元跟林东正也走了过来,要知道,林东正和黄小月也是领了证、但还没办酒席的夫妻呢。
“强子哥,这位呢,是我的同事兼好朋友,林东正,另外,他还是小月姐的对象。
前阵子,他们俩领了结婚证,因为厂里事多,就还没办酒席,这不,今天尝到了你做的菜,想请你也帮他们俩操办席面,就像今个儿一样,到时候给大家伙儿好好露一手。”
对于强来说,接这种私活儿,不仅能多赚些钱,给自己多攒些“媳妇本儿”,也能用食材多练练手。
毕竟,在国营饭店里,灶台大部分时候都是被大师傅们用着的,不多练习一番,他什么时候才能评上一级厨师啊?
更何况,于家跟黄家也算是拐着弯儿认识的亲戚了,就冲着这层亲戚关系,于强也不可能拒绝啊。
所以,并没有过多犹豫,他便冲着林东正点点头,只说让林东正确定了办酒席的日子再通知他。
第60章 重提
前脚办了酒席, 后脚,田家瑞和李芸就搬到食品厂家属院去住了,他们原想着要把田大民一块儿接过来呢, 只是,老爷子却是个倔脾气。
想着小两口才刚结婚没多久,正是甜蜜恩爱的时候,他一个老头子, 搬过去多有不便。
反正, 就算依旧在这老平房里住着,老大两口子也不可能不孝顺他,否则, 周围邻居们的唾沫星子就够把他们两口子淹死的了。
基于这一顾虑, 田大民硬是不愿意搬走, 只说让田家瑞好好对他媳妇儿, 好好过日子,不用担心他。
田家瑞这辈子还真没反抗过他爸呢, 这回也依旧如此,实在拗不过老爷子,只得跟媳妇儿先搬了过去,想着回头再劝一劝。
作为他的好兄弟, 徐元和林东正可不就是承受他“诉苦”的最佳人选吗?
总之, 自从他们仨开始一块儿混, 田家瑞许久不曾全力发挥过的“碎嘴”功夫,再次重出江湖了, 念叨得徐元和林东正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最后, 还是林东正给出的主意:“田叔怕打扰你们小两口,这是一方面, 另外一层原因,还不是怕给你添麻烦吗?
所以啊,你得给他找点事儿做,田叔到时候肯定就不得不搬过来了。”
田家瑞还是没懂,皱着眉头道:“你是说,去街道办事处接点儿零活?
这不行,且不说糊火柴盒这种活儿费神又钱少,就说我们家的情况,也达不到困难标准啊,街道办怎么可能把这种活儿给我们家呢?”
仨人是在吃完中午饭以后,坐在办公室楼下台阶处说话的,看田家瑞这么不开窍,林东正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后,这才挑明了道:
“谁说让田叔去糊火柴盒了?你可是他最疼的小儿子,这都结婚了,下一步,可不就该是要孩子了吗?
你跟李芸都是有工作的人,孩子生出来以后,谁带?找外人能有田叔这个亲爷爷带得放心?到时候,不用你说,田叔肯定就着急忙慌地搬过来了。
所以,你也别去费嘴皮子功夫了,就你们夫妻俩,好好努力,尽早怀上吧!”
男同志之间聊点儿这样的话题,其实很正常,像是车间里的工人,在厕所里的时候,聊天的尺度可比这个大多了。
对此,徐元接受良好,反倒是田家瑞这个开了荤的人,这会儿,一张脸红得就跟猴屁股似的,惹得林东正心里都有点儿在“欺负老实孩子”的愧疚了。
正所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别看林东正给田家瑞出起主意来,那叫一个头脑灵活,但是,为着结婚的事情,他家里也闹起矛盾来了。
虽然说,林东正的哥哥嫂子平时也都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可是,但凡婚嫁,总是免不了要谈一谈嫁妆、彩礼这些事情的。
林大嫂是高考取消的那一年嫁进来的,现在都74年了,60年代和70年代的彩礼,那能是一个标准吗?
大道理谁都懂,但是,明晃晃的差距摆在这里呢,也难怪最近这些日子林家的气氛古怪了,说到底,还不是穷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