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晚菊半途加入队伍,没有人察觉出什么异样来,毕竟,钢厂可是万人大厂,住筒子楼的是少数,更多的人,还是窝在这平房区里头,她们肯定不可能把每张面孔都记在心里了。
于晚菊也没傻到一上来就问赵家的情况,聊了两三天以后,对外展现出的情况就是,自己有个下乡去当知青了的大孙女,下乡两年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到合适的机会回城。
她也并不担心这套说辞被人拆穿,一来,她没在钢厂上过班,只是家属而已,能跟多少人打过交道?
二来,徐家从平房区搬进筒子楼里,也有快二十年了,她变老了不少,又能有多大的概率恰好在赵家这一片儿、碰到可以认出她的人呢?
事实证明,于晚菊找到的话题切入口还是相当管用的,这不,为了安慰她这个刚认识几天、却很合得来的老姊妹,便有人举出了赵家的例子来,说是他们家大闺女,就是前段时间回城的。
从平房区打听到的消息,于晚菊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徐元,末了,叹了口气道: “可惜,大家伙儿只知道赵家的大闺女突然回城了,却不知道她通过什么方式回来的。
跟他们家住同一个院子里的人说,赵大柱那人,把钱看得格外贵重,可不舍得花这么一大笔钱给大闺女。
而对于那姑娘回城的方式,一家人的嘴巴都闭得格外严实,外人就算想知道,也不好意思直接去撬人家的嘴巴啊!”
这下子,也不必多说,徐家人心里就都有数了,这回城的途径,肯定是隐藏着个大秘密的,要不然,赵家人怎么可能如此讳莫如深呢?
徐来福抿了口茶水,放下搪瓷杯,思索过后,开口道:
“现在国家允许知青回城的法子,也就那么几种,是不是在钢厂买了工作岗位、或者接了别人的班,我明个儿问问老李就行了。”
事实上,徐家人都以为,徐元是为了有个防备、留个后手,这才对赵如茵身上藏着的秘密如此关注的。
可是,也只有徐元自己知道,若是这秘密当中,藏着什么不合法合规的事情,他肯定会毫不留情地把赵如茵送进去的。
所以,对这事儿格外上心的徐元,在老爷子话音落下之后,便紧接着道: “如果不是有工作了的话,那就要么是病退,要么是被录取为工农兵大学生了。
要是病退,她的粮食关系肯定是回到钢厂来的,要是进了工农兵大学的话,我记着,当时我爷跟孟爷爷抓她了个现行,最后是在她档案上记了一笔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只能给予方方面面都极为优秀的人。
且不提赵如茵档案上的那个污点,证明了她个人品德不过关,就说农村一个大队里那么多人,还有不少知青,难道就挑不出一个好同志了吗?非得把名额给一个有黑历史的女知青?”
说到这儿,徐元也彻底打开了思路,他知道,要论关系,那肯定还是他爷跟孟长德最好了。
虽然说,孟长德也是已经退下来的人了,但是,过往的关系还在呐,人走茶凉这种事情,在这个极其讲究人情往来的社会里,那是要遭人唾弃的。
所以,归根究底,查赵如茵粮食关系的事儿,还是得劳烦老爷子走一趟了!
徐来福同样对那个女同志没什么好感,尽管,在有些人眼里,都已经过去了快四年时间,那个女同志或许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彻底改过自新了呢,可是,在有点儿固执的老爷子心里,能生出那样的坏心眼儿,就证明赵如茵已经在根子上坏透了良心。
人常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去十多年的性格,能是在农村磨炼几年,就被掰正了的吗?
更何况,要真是已经改过自新了,回城以后,怎么说也得当面跟徐元和徐家人道个歉吧,由此可见,这姑娘,在丧良心这方面,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呐!
这样想着,在下班以后,徐来福抽了点儿时间,去找两位老伙计坐了一会儿,成功地把事情甩了出去。
李立军和孟长德都是办事儿靠谱的人,又对四年前的事情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便把这事儿放在了心上,也没让徐家人多等,第二天就给了答复。
事实上,在钢厂所在街道没找到赵如茵的粮食关系后,孟长德还多留了个心眼儿,他原先是街道办主任,只能算是基层,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跟上面的人没有任何联系了啊!
为着帮老伙计分忧,便找了自己退休之前的领导,在全省城范围内,查了查赵如茵的粮食关系究竟落在哪儿了。
这下子,人情算是欠大发了!好在,总算不用徐家人自个儿在那儿猜测了,正如徐元所想的那样,赵如茵成了省城大学的工农兵大学生!
她的知青档案,早在下乡的时候就随着粮食关系一道转到农村公社去了,即便现在回城了,也是落在了省城大学。
所以,孟长德想起来了自个儿当时在档案上记下的那一笔,心里也是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只可惜,他一个已经退休的街道办主任,还没那个权力去省城大学查档案。
自然,也就没办法确认这其中的猫腻了,只好略带些遗憾地把查到的事情都告诉了徐来福。
当然了,徐来福可不是不知足的人,老孟这人实在,能帮上这么大的忙、甚至还惊动了之前的老领导,他心里已经很是感激了,哪儿还能因为差的这最后一块儿“拼图”就埋怨人家呢?
自然是再三感激过后,又说等这事儿了结了,就请他和李立军一块儿吃饭喝酒!
不过,这事儿好说呀,孟长德没办法查到,但是,可别忘了,徐元先前是在省城大学上过进修班的,那些个人脉关系,他一直都好好地维系着呢,逢年过节,也会跟他们走动一二。
人脉关系,可不就是留着关键时候发挥作用的吗?不然的话,还能捂着下崽儿啊?徐家人也都不笨,立马催着徐元专门请一天假,去省城大学找人问问看了。
虽然说,要少赚一天工资,但是,如果能拿住赵如茵的把柄,让她有所忌惮,免得像疯狗似的乱咬他们徐家,损失这点儿钱,还是格外划算的!
如是想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省城大学看一看了的徐元,再度回到了学校里,这一次,他直接去的是档案馆。
第74章 查档
当初, 徐元去进修班,一来是为了提高专业技能,二来, 则是想着能结交些人,日后遇上什么事儿了,也不至于完全抓瞎。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徐元在他们班上算是混得比较开的, 跟谁都能聊上几句, 而且,碍于他年纪轻,听的人并不会觉得这小伙子油嘴滑舌, 只会觉得他是个待人真诚的人。
所以, 哪怕已经从那一期进修班毕业快三年了, 当时下足了功夫的徐元, 还是能一下子想起来,这件事儿该找谁帮忙了。
“红芳姐, 好久不见呐!”在省城大学门卫室登记过后,徐元径直去了档案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织毛衣的王红芳,走过去的同时, 脸上就不自觉地带上了笑。
王红芳一抬头, 看见来的人是徐元的时候, 神色既惊且喜:“诶哟,小徐啊, 还真是稀客呢, 今个儿怎么有时间过来看我了?来来来,快坐, 坐着说话!”
王红芳的丈夫在省城教育司里担任科长,有这层关系在,给自个儿的妻子安排一个进修班的名额,总归是不成问题的。
毕竟,“进修班毕业生”这个名头的含金量是不低,但是,很显然,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才是更抢手的。
来头更大的人自然希望能拿到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像省城教育司科长这样排不到头部的人,落在进修班里,已经算是相当硬的关系了。
而后,从进修班毕业了,王红芳也就顺理成章地被丈夫安排进省城大学档案馆,坐起了办公室。
这份工作清闲又体面,还不用像老师一样,整天战战兢兢地给学生们上课、防备着不知道会从哪里冒出来的举报信,王红芳真是再满意不过了。
徐元过来的时候,她就在织毛衣呢,虽然眼下是夏季,毛衣一时半会儿地也穿不了,但是,整天坐在这里,反正也没事儿做,她这才把要留到临近冬天的活儿,提前到现在来干了。
由此也可以见得,这份工作是真的清闲,偌大的档案馆,就她一个人,后勤部的领导也不会隔三差五地跑过来检查她有没有认真工作,这般自由,跟在家里,又有什么两样儿呢?
“姐,别忙了,我不渴,水就不用倒了。”见王红芳起身就要拎着暖水瓶出去打水,徐元赶忙拉住了她,大热天的,就算有热水,他也喝不下去啊,还是别让红芳姐忙活了。
“成,咱们俩也有好一阵子没见了,那就坐着好好说会儿话吧,最近在食品厂工作怎么样?”
见徐元并不是在跟她客套,王红芳心思一转,大概猜到了几分他的来意,估摸着他也没心思喝水,便顺着他的话应了下来。
王红芳坐下,问着徐元的近况,心里也在猜测着,这小伙子是在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难事儿,还是家里有人想在省城大学使点劲儿。
还别说,徐元这几年逢年过节登门拜访一趟的功夫,真是没白费,像是现在,心里有所猜测的王红芳并没有拉下脸来、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想着,徐元这小伙子还是个蛮不错的人,要真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她回去跟老常说一声,能帮的也就尽量帮一把了。
“工作上一切顺利,前段时间,我们食品厂的第一批福利房不是建成了吗?我还分到了一间屋子,现在就住着呢,面积不算太大,但是,就我一个人住,也足够了。”
闻言,王红芳挑了挑眉头,夸赞道:“诶呀,分到福利房了?这可真是件大好事儿,当初咱们班上,就数你年纪小,没想到啊,分房的速度,一点儿都不慢于其他人嘛!”
“每个厂子的情况不一样,我这也是赶巧了。”徐元谦虚了一句,随即,面露出些许犹豫之色来,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姐,其实,今天来,我是有事儿想找你帮忙的!”
这本就在王红芳的预料之中,要不然,档案馆这么偏,平常学生们都会无意识地忽略这个地方呢,徐元在本该上班的时间跑过来,这样反常,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些什么?
“你说,有什么难事儿,说出来,能帮的姐一定帮,就算帮不了,姐也能给你出出主意不是?”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但王红芳还是提前跟这个弟弟打好了预防针,太为难人的事情,说出来只会伤了情分。
好在,徐元并没有想着要提多么过分的请求,他只是开口,把四年前自己险些被人报名下乡以及那位女同志现在回城了的事情说了一遍,而后又道:
“姐,我也不瞒你,那位赵同志的粮食关系,我找人查过了,是落在了咱们省城大学,应该就是下一批入学的工农兵大学生。
可是,当初她的档案里被记上了那一笔,按理说,工农兵大学生这样讲究成分和表现的名额,落不到她的身上才对。
所以,我就想着,她的档案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毕竟,工农兵大学生是咱们国家辛苦培养出来的人才,将来是要走上重要工作岗位的。
要是让这样品行不端的人承担了重要工作,挖社会主义的墙角、给自家谋取私利都还好说,但要是她为了一己之私、出卖国家机密呢?
姐,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啊!为了防患于未然,也为了保证国家录取工农兵大学生的公平公正性,我才想着,来档案馆找你一趟,看一眼她的档案。
要真是被改动过了,这事儿肯定是要有人配合的,咱们俩一起挖出这些蛀虫,也就算立功了,不是吗?”
听完徐元的这一番话,王红芳亦是皱紧了眉头,语气里带了些厌恶地说道:
“一个女同志,心眼儿怎么能这么坏呢?谁不知道,知青下乡容易,想回来就难了?你还是家里的独生子,要真是在农村安家落户了,你的亲人们都该怎么办啊?
你说得对,工农兵大学生每年也就那些个名额,怎么能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呢?而且,有一就有二,十几岁的时候就能有这种恶毒心思的人,二十多岁、三十多岁,心眼儿只会更坏。
咱们工人阶级队伍,可绝不能让这样的坏人给玷污了!”
虽然说,王红芳心知肚明,徐元想查档案,不一定全是出于公心、为了国家和省城大学的名声着想,可是,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那个姑娘做下了错事,却成了工农兵大学生,以后的前途一片光明?
这世界上哪有好人吃苦受罪、坏人混得风生水起的道理?
更何况,徐元说的“立功”两个字,确实是戳到了她心底里去,像他们家,不缺钱,不缺工作,不缺吃穿,但是,缺荣誉啊!
在这个动不动就有革委会的人来抄家、□□的年代,一份功劳,就相当于一块儿护身符,不可能叫那些人畏惧,但至少,也能让他们心存忌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