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赵如茵被判了劳改两年,于晚菊脸上带着点儿可惜,在她看来,依着赵如茵做过的错事, 多判上几年都不算冤枉她。
老太太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蒲扇, 心情倒也还算得上畅快,不管怎么说,赵如茵离开两年, 他们家又能过上两年的轻省日子了。
“对了, 你刚才不是说, 那个公安同志待会儿要去通知赵家人吗?仔细想想, 你也有一阵子没陪我在家属院里走一走了,咱们待会儿出去随便逛一逛, 怎么样?”
不得不说,于晚菊找的这借口可真够蹩脚的,她还不到六十岁,整天忙里忙外、精神满满的, 哪儿还需要徐元仔细搀扶着、陪她走一走呢?
说是逛一逛, 实际上, 还不是想去看看赵家的热闹?徐元一下子就看穿了他奶的心思,倒也没多犹豫, 一口答应了下来。
毕竟, 这年头人们也没有多少精神娱乐活动,平常谁家两口子吵架了, 都会被闲着没事做的老太太们拿出来,反反复复地议论上好几天呢,更何况是这样的大新闻呢?
不去凑这个热闹,恐怕于晚菊明个儿再跟老姊妹一块儿聊天的时候,都要接不上话茬儿了。
再者说了,赵如茵是拿到了工农兵大学生名额才回城的,这件事情或许会对外人守口如瓶,但她爸妈肯定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去看看他们家的热闹,也不算亏心。
因着赵大柱是一车间的工人,六点才下班呢,张公安跟徐元说的时间,就成了六点多。
祖孙俩卡着时间,六点十分下楼的时候,正巧碰上在楼下锁自行车的黄卫英了,于晚菊诧异地问道:
“卫英,你今个儿怎么下班这么早啊?这才六点出头。”
黄卫英工作的百货大楼在市中心呢,就算骑自行车速度比较快,每次回到家里也都快到六点半了。
“我今天临时跟人换了柜台,东西很快就清完了,柜台也打扫干净了,主任就让我们早点儿下班了。
妈,你跟徐元这是要上哪儿去啊?家里缺什么东西了吗?您把票给我吧,我骑着自行车去买,速度快,就不用你们再跑一趟了。”
要不怎么说黄卫英是个急性子呢,还不等于晚菊回答她的问题,她自个儿便噼里啪啦地一连说了好几句话,弄得于晚菊哭笑不得,连连摆手道:
“不是!不是!我是嫌家里闷得慌,想跟徐元出来逛一逛、散散步。” 当然了,这说法是用来搪塞外人的,真实的理由嘛,于晚菊是靠近儿媳妇,压低了声音以后,这才跟她说了徐元带回来的消息。
这么一副明目张胆说“悄悄话”的样子,徐元看在眼里,脸上划过一丝明显的笑意,他奶还真是个可爱的老太太!
事实证明,婆媳关系好、没闹过什么矛盾,那也是有理由的,就像现在,跟婆婆“交头接耳”了好一阵儿,黄卫英猛然眼睛一亮。
小声说了几句话,跟婆婆确认过眼神后,黄卫英把车筐里搁着的、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取出来,用胳膊夹住,蹬蹬蹬地跑上楼去了。
“来来来,咱们往边儿上站,别挡道,稍微等一下你妈!”于晚菊扭头,对着徐元说道,同时伸出手,拉着徐元的衣服袖子,让到了旁边去。
这会儿正好是工人们下班的时间,走得快的人都已经回到家属院、准备进筒子楼了。
有认识的人经过的时候,看到祖孙俩站在楼底下,就跟保卫员站岗似的,还好奇地打听了两句。
不过,无论是谁来问,于晚菊都守住了口风,只说要去菜站,结果忘带菜票了,这不,儿媳妇体贴孝顺,就折返回家里取去了?
徐元站在旁边,看到认识的人,就主动打招呼,看到跟他们家关系比较好的人,就热络地多说上几句话,总之,给他奶大大地涨了回面子。
黄卫英没让他们久等,很快就下来了,三人一块儿往赵家住的地方去了。
距离赵家所在的老院子还有不到一百米距离的时候,三人便看到宅子外头乌泱泱的、围了好多人,顿时吓了一跳。
看样子,紧赶慢赶着,他们还是来得有点儿晚了啊!
于晚菊跟黄卫英几乎是同时叹了口气,但是,脚底下的步子迈得却是越发大了,往人群中挤去。
至于徐元,他还能怎么办呢?只得及时跟上,同时注意着点儿周围,免得有人撞到他奶和他妈,尤其是他奶,老人家上年纪了,骨头脆,要是被撞倒了,指不定得遭多大罪呢。
那厢,婆媳俩丝毫没有察觉到徐元那“战战兢兢”的心情,好不容易挤到了最里面,看到徐元“姗姗来迟”地跟在她们后头、这才挤了进来,看那样子略显狼狈,两人心里还微微有点儿得意。
论起这寻找看热闹的最佳视角的本事,果然还是得老将出马呐,要是指望着徐元,她们就只能缩在最外面、看别人的后脑勺了。
言归正传,大家伙儿下班时间不赶着回家做饭吃饭,反而都围在了这座老院子门口,那自然是因为,这两位穿着警服的公安同志了。
要知道,一般来说,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邻居之间闹出了点儿矛盾,还闹得稍微有些僵,就会有街道办的人来调解。
如果说,是在厂子里闹出了事儿,或者街道办的人单纯采用说和调解的方式,没办法处理职工及其家属之间的矛盾,那事情便会交由保卫科处置。
能进保卫科的,要么是家里伙食好、长得人高马大、看上去能一个打俩的人,要么就是从部队上退伍转业回来的军人了。 也就是说,以保卫科的武力值,足以解决国营厂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事情,而眼下的这座院子,却是直接惊动了公安局,可不就引起了大家伙儿的好奇心吗?
饭是天天都吃的,早吃晚吃也没多大区别,可是,这么大的热闹要是错过了、回头只能听别人转述的“二手故事”,那他们指定是要后悔懊恼小半天的。
况且,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看到这里围了这么多人,就算是原本要回家吃饭的人,也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渐渐地转了方向,加入到了看热闹的队伍中。
这样一来,也就难怪他们仨过来的时候,会被这乌泱泱的人群吓了一跳呢。
“赵大柱同志,你的女儿赵如茵下乡期间,参加生产劳动的态度散漫,表现不佳,更是联合顾锦程、顾大海等人潜入公社窃取修改自己的档案,贿赂公社书记,由此骗取了工农兵大学生名额。
她是在今年6月15日回到省城的,被我们逮捕,是在7月2日,期间,足足隔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你们作为父母,没有及时将这一情况汇报、纠正赵如茵的错误行为,对于她弄虚作假的事情,你们已经犯了隐瞒包庇罪。
赵如茵即将被送往青省,进行为期两年的劳改,现在,我谨代表公安局,对你们夫妻提出严重批评,希望你们能够正视自己的错误,及时改正,也希望街道办和工厂方面,能够重视起对职工及家属的思想教育工作!”
张公安面色严肃,对着街道办的人说道,公安局也是酌情考虑到赵家还有两个正上学的孩子,这才没有把赵大柱两口子关到公安局去拘留几天。
毕竟,包庇的这个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怎么处罚,全看上头怎么界定了。
不过,公安局是可以放他们一回,但是,张公安最后点出了工厂和街道办,那肯定不是平白无故加上那几个字的,理所当然的,街道办方面肯定是得有所行动的。
不管是罚他们两口子打扫公共厕所一个月,还是罚他们每个周末去街道办参加思想教育学习活动,总之,赵大柱两口子要真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旁边的街道办主任一个劲儿地赔着笑脸,连连应是,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弄得他时不时就要抬手去擦一下,心里确实是对赵大柱两口子厌烦得紧。
平常也没觉着是多有本事的人,合着,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闷声干大事啊,一声不吭地闹到公安局去了,现在,还得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人家装孙子、赔笑脸!
呸!今个儿在大家伙儿面前丢的脸,他不在赵大柱两口子身上找补回来,他就不配姓曹!
至于说,犯事儿的是赵如茵,跟赵大柱两口子其实没多大关系?呵呵,这话也就能糊弄糊弄三岁小孩了。
人是有惯性思维的,都是一家人,能养出赵如茵这么个干了坏事儿、被判劳改的闺女,难不成,赵大柱两口子还能是什么好东西?好竹出歹笋?他们可不信!
向来在外面闷不吭声的赵大柱,头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他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听着那些不住地往耳朵里钻的窸窣声音,心里不由得憋着一股无名怒火,偏偏,当着公安同志的面儿,还不能爆发出来、指着那些长舌婆娘的鼻子、叫她们闭嘴,可想而知,赵大柱心里有多么憋屈了!
听着旁边的婆娘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小声地哭着,实在没忍住,赵大柱思绪越来越乱,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子被崩断了似的,反手一个大嘴巴子抽了过去:
“哭什么哭?老子还没死呢,你哭丧呢!”
第81章 二合一
这一巴掌, 虽然很是响亮,但周围的人都在说话,闹哄哄的, 站得远一些的人其实根本听不到。
只不过,气氛是会传染的,以赵大柱为圆心,五米之内的人都看到了公安同志越发绷紧了的脸色, 不再说话了, 站在外圈儿的人,同样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渐渐收住了声。
这会儿, 街道办主任的眼神是真的要吃人了, 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不管是城里还是农村, 都有男人在家里动手打老婆。
一般来说,这事儿搁在农村, 也就用一句“两口子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给糊弄过去了,但是吧,搁在城里, 特别是让妇联的同志知道了, 那可就不得了了。
更何况, 眼下赵大柱还是当着公安同志的面儿打老婆,这是什么意思?侵害妇女同志权益的同时, 对公安局的决定表示不满?
这样的大帽子, 别说赵大柱了,就算是钢厂厂长今天站在这儿, 也不一定能扛得过来,因此,街道办主任登时一声厉喝,训斥道:
“赵大柱!干什么呢你?当着公安局同志的面儿就敢打人?等回到家里,还不得把你媳妇儿打得断气了啊?
你知不知道,妇女能顶半边天,咱们钢厂也有许多优秀的女同志,像你这样延续着过去的老思想、轻视妇女、践踏妇女同志人格尊严的行为是不可取的,还不赶紧跟你媳妇儿道歉?”
他可不是想帮赵大柱,纯粹是不愿意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连累得公安局那边对他们钢厂没什么好印象,这才替赵大柱找补了两句。
先前就说过,赵大柱是个典型的“窝里横”,逢年过节喝了点儿小酒的时候,碰上媳妇儿在他耳边啰嗦,不耐烦之下可能会动手,但是,在钢厂特别是一车间的工人眼中,这就是个窝囊懦弱了点儿的老实人。
谁成想,碰上今天这么一遭事,他没能收住脾气,顺手就扇过去了呢?这下可好,在大家伙儿眼中专属于“老实人”的滤镜消失了!
感受到周围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投来的惊讶中掺杂着鄙夷的目光,赵大柱心里别提有多后悔了,听街道办主任这么一说,赶忙顺着他的话,对着自家媳妇儿连连弯腰道歉:
“媳妇儿,对不住,是我没收住脾气!
唉,我也是被大丫头气昏头了,你说说她,好歹也是念到初中毕业的人,怎么就能白费国家的培养和咱们当父母的一片苦心,做出这种违法的事儿来呢?
她自打下乡以后,跟咱们就生分了,写信都没回过几次,前段时间她突然回城,也什么话都没说,还成天要吃肉、要吃鱼、要吃白面包子的。
一骂她,她就哭自己下乡的时候受了多少苦,回来半个月,把咱们家一个月的供应都快吃光了,你说说,咱们两口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闺女啊?”
反正,赵如茵不在这儿,她在大家伙儿眼里又是个进了公安局的坏种,赵大柱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放弃这个闺女了,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去,他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果不其然,赵大柱这么一卖惨,周围凡是当了父母的人,也就对他多了几分同情,设身处地想一想,他们家要是养了个心眼儿这么坏的孩子,指定也得被气个半死、哀叹一声家门不幸的。
赵大柱媳妇儿用手捂着脸,不让别人瞧见那已经浮起来的鲜红的巴掌印儿,似乎是这样就能给自己保全最后一丝体面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