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晚菊却没管大家怎么想,总之,她孙子有工作了,还是凭着自个儿的本事考进去的,总比毕业之后一直在家里混吃混喝的人要强吧。
消息反正是放出去了,她也炫耀过了,等徐元一上班,大家总会知道的,区别只在于早晚而已,与其琢磨其他人的反应,还不如想一想,待会儿到了国营饭店要吃些什么呢。
第19章 叮嘱
省城有好几家国营饭店,最大的是市中心的那一家,而东郊这一片儿,因为国营厂子多,工人们也有这个消费能力,同样开了一家国营饭店,就在钢厂附近。
于晚菊跟徐元祖孙俩从厂子出来,没走几分钟,就到了这家国营饭店。
正值饭点儿,国营饭店里面的客人并不少,但还是能找到一两张空桌子的,祖孙俩一道走了进去,先是看了看挂在那里的菜牌,这才寻了空桌子坐下来。
这时候由于物资短缺,客人来国营饭店下馆子,也不能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只能看饭店当天供应什么再做决定了。
饭店会把每天供应的东西制成菜牌,挂在刚进门的那里,也免去了客人不断询问服务员的烦扰。
于晚菊掏出钱和粮票递给徐元:“点一份红烧肉、一个青椒炒肉丝、一份尖椒干豆腐,再来四两米饭。”
他们俩人,其实点两个菜就差不多了,但是想着徐元的饭量大,于晚菊就又多添了个菜,反正,吃不完的话也能带走。
这年头,浪费粮食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就算能上国营饭店吃饭的人,家里条件都不会差,可大家曾经都是过苦日子的人,眼下也依旧会保持着好习惯,放眼望过去,饭店里没有哪一桌人会剩菜剩饭。
话说回来,国营饭店只有主食是要票的,四两米饭,他们祖孙俩一人二两,除了四两粮票,还得另外掏一毛二。
当然,国营饭店用的米,那也是经过了再三挑选的,大米饭的味道,可比他们在家里蒸的要好吃多了。
而且,徐家虽然条件还行,但也不会天天出来吃,难得下一次馆子,再去斤斤计较这些菜如果在家里做能省多少钱,可就没意思了。
何况,红烧肉一块五,青椒炒肉丝八毛,尖椒干豆腐五毛,零零总总,得花出去不到三块钱,以他们徐家的家底儿,还是能吃得起的。
“奶,尝尝这道红烧肉,我觉得,这家国营饭店开了这么些年,就属这道菜做得最好吃了。”
徐元说着,用筷子给他奶夹了一块红烧肉,这年头人人肚子里都缺油水,他们家每次领到肉票,捏在手里不出三天,就换成了肉,这红烧肉,也是他奶在家最常做的。
为了能让菜的分量更多一些,他奶往往都会再切两个土豆放进去,土豆块沾满了汤汁,变得粉面软糯,论起味道来,丝毫不输五花肉。
而国营饭店做的这道红烧肉,里面就都是肉块了,并没有再加其他的配菜,毕竟,大家来下馆子,不都是为了享受大口吃肉的快乐吗?
而且,一斤猪肉要七毛二,这一盘红烧肉的分量估摸着也就是在一斤了,要是再往里面加菜,饭店卖一块五的价格,可就有些黑心了。
“你也吃,尽量别剩菜,省得还得专门跑回去一趟取饭盒。”于晚菊如是说道,筷子上夹的这块肉裹满了酱汁,颜色格外漂亮,还有些颤颤巍巍地抖动着,看上去便让人垂涎欲滴。
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于晚菊有一条格外灵敏的舌头,能尝出来,这家国营饭店的厨子烧肉的手法跟她并不一样,但,还挺好吃的。
老太太一边吃着一边在心里“品鉴”着,而徐元,那就纯粹是在大口干饭了,他正是饭量大的年纪,二两米饭自然是不够吃的,又花两分钱买了个馒头,就着剩下的菜,总算是吃饱了。
徐元要馒头那会儿的时候,于晚菊就已经停下筷子了,她饭量不大,主食上了二两米饭,对她来说就已经尽够了。
刚刚好,徐元吃饱,也没留下剩菜!不过,今个儿中午是吃得比平时多了些,祖孙俩从国营饭店出来,也没急着回去,顺着这条街道又往下走了好长一段路,权当是消食儿了。
从钢厂的后门进去,不用多长时间就到家属院了,中途路过农贸市场,顺便进去买了些菜和肉,毕竟,晚上才是一家人为徐元庆祝的时候呢。
徐元自觉地拎着所有东西,跟在他奶身后,这还是打小养成的习惯呢,不管跟着他奶,还是跟着他妈出门,总之,像拎东西这种体力活儿,老徐家的男同志们必须得自觉地承担着。
等回到家的时候,已是下午,楼道里也没了人,正好免去了祖孙俩接着被拦住盘问的烦恼。
老徐家只有徐进生有一块手表,还是沪市钻石牌的,是他参加工作满一年后,用攒的钱给自己买的。
徐来福在车间上工,上下班厂子都会响铃,能不能随时知道时间,也并不影响什么,可在家里,于晚菊总得估摸着时间来做饭吧,没个看时间的东西,到底是有些不方便的。
这不,最困难的那三年过去,老徐家也渐渐缓过劲儿来了,徐来福不知道从哪儿倒腾到了一个座钟,是旧了点儿,边上还有明显磕碰了的地方,但是不影响使用。
所以,在擦去灰尘后,见这座钟上了发条以后还能接着用,徐家人也就把它留下来了,直到现在,家里看时间也都是倚仗着它的。
钢厂早上八点上班,十二点吃午饭,中间休息俩小时,下午六点下班,再参加一个小时的政治学习,一般来说,徐来福跟徐进生爷俩到家的时间,也就是七点多了。
前几年,政治学习“做样子”的成分居多,进厂的工人知识水平也参差不齐,并没学出什么成果来。
这两年,自高考取消后,风声收紧,省上对思想工作的要求也越来越高,连带着一心搞生产的钢厂,也不得不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认认真真地执行起政治学习的任务来。
毫无疑问,这政治学习,跟徐进生所在的宣传科是分不开的,所以,一周总有个两三天,徐进生到家就已经八点多了。
好在,今天不在此列,黄卫英骑着自行车,早早地就到家了,徐来福跟徐进生则是正好在楼底下碰见了,两人一起上楼,走在楼道里,便听见邻居有些羡慕地说道:
“徐叔,你们家徐元可真是一鸣惊人啊,这不吭不响的,就要进食品厂了,哎呀,以后,你们家可就有四个挣工资的人了,这日子,搁谁谁不羡慕啊?”
徐来福跟徐进生都是微微一愣,随即从心底里弥漫出一股喜悦来,邻居总不至于空穴来风,也就是说,他们家徐元确实是要进厂了,而且,还是进的财务科、坐办公室!
不过,徐家的日子原本就够惹眼的了,连同一栋楼的副厂长,日子也未必有他们好过,现下徐元也要进厂了,他们家可不能太高调了,免得遭人嫉恨。
因此,徐来福心里高兴,面上仅仅带出来一点儿喜色,道:“诶,我们家就徐元一个孩子,他要是不争点儿气,等我们一个个都老了、两腿一蹬走了,他该怎么办呀?
哪像你们家,孩子多,到时候一个帮衬着一个,日子也就起来了!”
虽然老爷子并不觉得只有徐元这一个孙子,有什么可遗憾惋惜的,甚至打心眼儿里觉得,他家一个孩子,就足以顶过别人家四五个孩子了,可是,在旁人眼里,人丁不够兴旺,这就是他们家的“痛点”。
为着能让别人少些羡慕嫉妒,徐来福这也算是“自曝其短”了。
果不其然,说起孩子多来,几乎家家户户在徐家面前,都能生出几分优越感来,再想想徐老爷子刚才的话,说得的确有理,似乎,徐家也没什么可羡慕的了,至于他们自己家,那叫先苦后甜,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
徐来福也没跟邻居们寒暄太久,跟其他人打着招呼的同时,穿过了这条长长的楼道,用钥匙开了门,和徐进生回到家,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徐元正给他奶帮着打下手呢,别的不行,洗菜切菜他还是没问题的,见着徐来福跟徐进生终于回来了,语气有几分得意地道:
“爷,爸,我考上食品厂财务科了,明早就能去人事科报道!”
这事儿,早在黄卫英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冲着他妈炫耀过一次了,不过,像这种被家人“刮目相看”的滋味儿,就算多来几次,又能怎么样呢?
老徐家不兴“打压式教育”的那一套,孩子有错就罚,有好就奖,这可是件喜事儿,徐来福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给孙子泼一盆冷水了。
“不错,当时我还想着,咱们保底求稳,考个车间工人,好歹有份儿工作就行了,没想到,只招一个人的财务科,还真被你给考进去了!”
徐元想听的是什么?说到底,还不就是这样的肯定吗?见老爷子肯定了他的选择,如果他有尾巴的话,估计这会儿都能翘到天上去了。
“能考进办公室,确实不容易!不过,你毕竟不是专门学会计的,进厂以后,在财务科又是工龄最短的,一定要跟着同办公室的人好好学习,态度放谦虚一点儿。
这上班跟上学的区别可大了去了,咱们家在食品厂不认识人,要是受了委屈,先别冲动,回家后我跟你爷再替你想办法。”
财务科跟宣传科虽然工作不同,但说到底,都是坐办公室的,跟同事该如何相处,徐进生多少能给儿子传授一点儿心得体会。
表扬的话虽是一语带过,但徐元已经接收到了来自他爸的关心,笑眯眯地点头应道:“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被人欺负了还不还手的,当然,我肯定也不会主动去惹事儿的。”
第20章 进厂
徐元起得挺早,跟家人坐在一起,吃过了早饭,又被他爸拉着叮嘱了两句,就去红星食品厂了。
先前来食品厂的时候,他是有计算过需要多长时间的,这会儿自然也不可能迟到。
正值上班的时候,工人们身穿工服,有从职工宿舍那边走过来的,也有离得近、住在自己家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走进了车间。
如此一来,穿着自己衣服的徐元,就难免显得格格不入了些,当然,他也不是特例,新进厂的工人都还没领到工服呢。
所以,尽管这些好奇的目光让他有些不大自在,但是凭借着自己的“厚脸皮”,徐元还是做出一副并不紧张的模样,仅仅是脚步快了些许。
食品厂的人事科在三楼,这栋大楼,在举行招工考试的时候,被临时充作了考场,有过来那一次的经验,徐元的好记性在此时发挥了用处,并不需要再去找人问路,十分顺利地找到了人事科来。
只是,这会儿虽然是上工时间,可准确来说,正式开始工作的时间还没到点儿呢,也就是说,徐元来得稍微早了点儿。
面对着紧紧关闭的人事科,他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在楼道里等待着,好在,等待的不止他一个。
或许是刚进厂子,大家心里都有几分紧张,便不自觉地存了些报团取暖的意思来,这不,不用多说,几个守在人事科门口的人便自发地凑到了一堆去。
大家都是这一批进厂的职工,以后就是同事了,多认识人总是有好处的,所以,由一个表现比较活跃的人打头阵,每个人都报了自己的名字和工作岗位。
轮到徐元的时候,他也没搞什么特殊化,依照着前面人介绍自己的说法,说道:
“我叫徐元,是财务科的,以后大家都相互关照啊!”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工作和工作之间是有区别的,车间工人和干部,那能一样吗?所以,早在招工的时候,就把那几个干部岗的工作都记在了心里。
不管自己考不考,或是能不能考上,至少,也得做到心里有数嘛。
徐元刚介绍了自己是财务科的,立即就有人想到了,语气略带迟疑地出声道:“我记得,财务科报名的人不少,但是只要一个人吧,竞争还是很激烈的,徐元,你可真厉害!”
即使是没想起来的,被这么一提醒,也不由得对徐元更重视了些,显而易见,这可是个有本事的人,谁能提前预测到,自己以后会不会求到人家头上去呢?
大家都是来进厂上班的,工作这事儿,向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并不存在说把谁挤下去了、自己就能上的问题,尤其是财务科,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
所以,勾心斗角的事情大可不必,徐元也没打算在厂子里搞出个像革委会、□□那样的团体来,对于众人投过来的眼神,也只是谦虚了几句:
“我就是胆子大,搏了这一把,大家能考进厂子,可见都是有本事的人,当初只是为了求稳而已,真要比起成绩,我也未必能胜过大家。”
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一批进厂的职工年纪都不大,年轻气盛的,最容易生出不服输的心思来了,徐元可没打算动不动得罪人,说几句好听话就能平复一场可能会有的纷争,何乐而不为呢?
果不其然,就算知道事情并不像徐元说得那样,干部岗岂是好考的,可是,人都是爱听好话的,听到他的话,脸上的笑意都更明显了些,亦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徐元这个人,年纪轻轻的,有本事却不傲气,是个值当结交的人。
只是三两句话,就想跟人交心,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有赵如茵这个前车之鉴在,徐元对“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俨然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不自觉地便对人多了一份防备心。
所以,想借着等待的这会儿时间,从他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或是跟他建立起来多么深厚的友谊,这并不现实。
而搁在其他人眼里,徐元就是一个心有城府之人,可不能以貌取人,看他年纪小,就觉得他好糊弄了。
正跟刚刚认识的宣传科同事说着话呢,人事科终于来人了,或许平时就是这样掐着点儿呢,总之,前后不过五分钟的功夫,人事科的人就已经来齐全了。
“车间工人在前,科室的人在后,排成一队,往最边儿上站,别堵住了其他科室的门。”从人事科走出来一个人,冲着众人说道。
红星食品厂搬来的这两年,也招过几次工,他们人事科对于新进厂职工报到事宜,早就摸索出了一套方法。
这年头,生产才是最重要的,车间工人待会儿还得去车间慢慢熟悉生产线呢,他们早点儿报到,一次性被带去车间,人事科只需要派出一个人去送就好了,省时省力。
至于要进科室的职工,他们今天刚入职,各个科室都不可能把重要任务交给他们的,无非就是熟悉厂子和科室职责罢了,留到后面再报到,也没什么妨碍。
当然,这样排顺序的理由,就不需要跟这些人多说了,而徐元等新进厂的职工初来乍到,也压根儿不会贸然出头、质问起个中缘由来。
好在,人事科办事的效率还是很高的,车间工人虽多,但报到流程也没那么复杂,更何况,人事科的五个人都在为工人办理报到手续,速度就更快了,大概一个小时出头,也就轮到徐元了。
先是填了食品厂职工登记表,又签了劳动合同,把表交回去以后,人事科的办事员对着徐元说道:
“今天就算了,明天早上别吃早饭,先去厂医务室做个体检,体检结果医务室会传回人事科的,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