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宋萸下意识回头,耳边是程之遇纯正的京味口音,调侃道:“政少,接您的车来了。”
不知为何,宋萸眼皮重重一跳,循着声音望过去,男人走出酒吧暗色调的灯光,一步步走向门口,灰色衬衫干净利落地扎进西裤中,袖口微微挽起,添了几分散漫随意的味道,成熟的男人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他身旁还跟着一些人,众星拱月般。
他的目光和宋萸对上。
恍惚间,穿越山海和时间,宋萸想起多年前那个风光霁月的俊美少年,他和男人的脸重叠在一起,不同的是,少年对她总是真挚热情,男人眼神极冷淡地扫了她一眼,一脸漠然地与她擦身而过,只对程之遇嗯了声,就上车去了。
车开走后,雨好像下得更大,宋萸低着头看地上的水花,心下一片木然。
他,忘记她了。
……
周予安忍不住多看了宋萸几眼,自上车后她就没有说过话,一直望着车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了?”他问。
宋萸摇头:“没,就是有点累了。”
宋萸确实是累了,告别周予安后回家泡了个热水澡,然后冲了条速溶的解酒茶,捏着鼻子灌下去。她其实还是不喜欢喝酒,但在职场上难免有应酬场合需要喝酒,解酒茶味道涩怪,拆了颗奶糖含着才把味道冲下去。
刷牙后躺在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外面雨势不停,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宋萸想起以前的老房子,下雨天总是漏风漏雨,又想起她和路政初遇好像也在下雨天。
今晚男人的冷漠历历在目,宋萸阖上眼睛就能想起。
手机微信滴答在响,半夜还扰人清梦,不是工作就是‘债’。
果然,施莹莹这个加班狗又开始压榨她们,她是宋萸大学时的室长,她们几个女生有一个叫‘富婆’的微信群。
施莹莹在群里号召:【仙女们,我们公司最近要做一个难忘青春的策划,你们的青春时代有遇到什么难忘的人和事?是怎么定义他的。】
宋萸心潮起落,可能和今晚重遇路政有关。她摁着手机输入:【我无法给他定义,他让我贫瘠的青春拥有了光明,他救赎了我,我却伤他最深……】
打着打着,字又被宋萸逐个删除,她回:【没有,我的青春只有三年模拟五年高考。】
施莹莹:【…………】
【有没有浪漫一点的?现编也行啊!】
宋萸:【…………?】
学生时代的宋萸沉闷无趣,根本无法想象浪漫的样子。也许,她曾经在无意中拥有过,但是都过去了。
算了。
宋萸无视苦哈哈加班的某人,把手机调成静音,睡了。
……
记忆中的少年眉目俊美,他的眼皮很薄,眼尾上扬,冷白中透着红,很漂亮,他此时却薄唇抿着,双眼赤红地盯着她,恍然之间有一种金枝玉叶的贵人为她沉沦的错觉。他垂首间,眼泪脆弱地砸了下来:“你骗我。”
他被宋萸粉碎了一身骄傲,连眼泪也没有擦,红着双眼,双手死死抱住她,像狗狗似的求她垂怜:“我不走,宋萸,我不要走。我错了好不好,你别不要我……”
他将她抱得紧,冷白的手臂青筋凸显,眼泪砸在她颈间,是烫的。
醒来后,宋萸的枕头湿了一片,眼里泛着湿润的雾气,肿得厉害。她洗完脸用冰袋敷眼睛,又把枕套给换了,坐下来看手机信息时,一条打钱的短信弹了出来。
不愧是豪门,每个月打钱都那么准时,只这卡上的钱,宋萸一分都没用过。
想起昨晚男人对她的漠视,他那样骄傲,无视她也是应该的,这样也好,他本就该被人众星拱月地捧着,昨晚那样才是他的人生正轨。
宋萸敷完眼睛,画了个淡妆,手机在旁边滴答地响。
富婆群里,盛清雅在穷山僻壤里艰难联网:【呵,难忘倒没有,就是想起以前傻乎乎的自己,恨不得给渣男两个大比兜!】
施莹莹连续加班熬夜,文采已接近枯竭,一看有八卦的味道,人从摆烂中活过来,秒回:【展开说说!】
盛清雅发了个要钱的表情:【可以,百字一千。】
施莹莹:【…………】
可以,但没必要。
第30章
当年段方卿没有高考, 家里早已决定送他出国留学,一开始他和盛清雅还有联系,两人还好好的,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 盛清雅成绩骤降, 生了一场大病, 直接导致休学了一年, 之后就没再提起过段方卿。
宋萸隐约感觉到发生了什么, 但盛清雅不想说,那她就不问,其实还是怪她那时候太迟钝, 眼里就只有学习和高考,竟然没有发现盛清雅和段方卿早恋。
他们异地恋,又跨越了一整个国家, 结果可想而知,很惨烈。
那一年,夏天的风把他们都吹散了。
宋萸没把昨晚遇到路政的事和盛清雅说,毕竟只是巧合, 首京那么大, 再遇到一个人的几率微乎其微,不会有第二次了。
接下来几天,宋萸基本上都在加班和开会审稿中度过,直到夜深人静属于自己的时间,才看到陈知潮发给她的微信——
【小宋,我和你小姨的婚礼记得来。】
林纾跟着陈知潮爱情长跑十年, 终于在半年前敲定了婚礼。林纾的意思是不希望宋萸这个女儿出现的,她好不容易才领证得到男人合法的承认, 不想因为宋萸而美梦泡汤。
宋萸其实压根没想过要破坏,她也不会融入陈知潮的家庭,她只是想最后一次确认林纾是否幸福而已。毕竟,林纾生她养她,虽然不是合格的母亲,但宋萸从未想过要看她落魄。
半晌,宋萸回复:【好。】
到了林纾婚礼那天,宋萸请了半天假,也没特意重新打扮,早上上班穿什么,晚上去婚礼还是穿什么,只把外面的女士西装外套脱了,露出吊带黑色流苏长裙,踩着高跟鞋缓缓走进去。
来宾芸芸中,宋萸除了陈知潮的女儿,其余都不认识,她也不尴尬,拿了一杯樱桃气泡酒,坐在一旁安静等待婚礼开始。
陈姿拖着礼服妖娆走来,她挽着宋萸的手,娇滴滴地问:“姐姐,你来了啊,怎么不过来打声招呼?”
宋萸说:“看你跟朋友聊天,就没打扰你了。”
“没事啊,他们还问起你呢。”陈姿嘟着红唇开玩笑,她刚刚和朋友聊天,宋萸一出现,那几个哥们跟什么似的,追着她问这女人是谁。
哼,一群狗男人。
瞧着宋萸香肩藕臂露在外面,乌发及腰柔柔软软的披在身后,更衬出一身细皮嫩肉,就是陈姿打了美白针也不及宋萸肤白。
“对了。”陈姿调整坐姿,托着俏脸,想起来道:“爸爸说你来了让你找他一下。”
不知道陈知潮找自己什么事,宋萸去化妆间找他的时候,他刚替林纾戴好耳环,回头招呼她过去说话。林纾脸色微变,但还是维持住笑容。
陈知潮像长辈一样和宋萸闲聊,突然问起:“你还跟你的同学有联系吗?”
“啊?”宋萸没想到陈知潮还会关心这种小事。
“路政是你的同学吧。”陈知潮说,“我记得当时他还陪你来首京,他是路霖的儿子,外公是范从鹤,你不知道吗?”
宋萸那时候不知道路政的身份,只当他和她一样孤独可怜,还唏嘘这样美好的少年落魄蒙尘实在可惜,不成想他只是装穷,他本就是高高在上的骄子,不过是陪她在泥泞中走了一回而已。
后来在首京读书,宋萸才知晓一点路家的显赫程度,路政作为独子,生来就是众星拱月的。
宋萸垂眸,勾了下腕间的红绳,说:“我知道。他出国后就没联系了。”
“嗯……”陈知潮面色不变,又‘嗯?’了一声。
这时,陈姿走了进来,陈知潮被她拉着手撒娇:“爸爸,你和林姨怎么还没好?”而后,又瞅了宋萸一眼,模样娇娇的:“姐姐,你不出去认识一下朋友吗?”
陈姿比宋萸小两岁,虽然叫她姐姐,却不知道她和林纾的真正关系。林纾很有能耐,拿下了陈知潮的女儿,在这里他们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宋萸才是外人。
出去后,宋萸没去认识新朋友,这里的人与她格格不入,不是一个层次的。她有点饿了,可能是上午工作忙只吃了一个三明治,现在有点低血糖。宋萸拆了礼糖里一块白巧克力,咬了半口,旁边杯子碰撞的声响,吸引她抬头望去。
青年放下撒了半杯的香槟,若无其事地朝她一笑:“我叫沈宴,那个……我可能马上就要晕倒了,你可以给我一块巧克力吗?”
宋萸:“?”
“我会还你的!”沈宴生怕她不给,模样信誓旦旦的。
宋萸:“…………”
还倒不必,礼糖都是婚礼上送的,用精致的礼盒包装高级的喜糖。宋萸给他递了一块白巧克力。
“谢谢。”沈宴顺势坐了下来,特自来熟:“听说你是林姨的外甥女,叫什么名字?”
她:“宋萸。”
沈宴:“好名字!真好听!”
宋萸:“…………”怎么跟公司新来的实习生似的……狗腿得不太走心呢?
沈宴两三口把巧克力解决掉,说:“我跟陈姿是大学同学,我看她喊你姐姐。”他笑起来神似哈士奇,有股憨憨的劲儿。哈士奇伸出爪子说:“姐姐,我们交个朋友呗。”
宋萸:“………………”
没等宋萸说话,场内突然引起一番骚动,连陈知潮和林纾都提前露了面,显然有贵客要来。男人一身黑色系西装,白衬纽扣一粒粒扣到最上面,然后是黑蓝色条纹领带,干净利落又透着不沾世俗的禁欲,看着冷冰冰的,却有一双野心勃勃的利眸,吊着眉梢,俊美得不可一世。
宋萸懵了下,他怎么来这里。
沈宴还维持着向她伸手的动作,倏然诧异:“路政?”
听见声音,男人目光冷冷扫过沈宴,也看到旁边的宋萸,他神情疏离,垂下睫毛,和陈知潮虚握了手。
陈知潮笑容满脸,还把宋萸叫了过来,人多,他提了一嘴宋萸和路政过去的交情:“说起来,你们俩以前还读同一个高中呢,真是有缘分。”
“…………”缘分不缘分的,宋萸尴尬得心虚打鼓,陈知潮哪壶不开提哪壶,恐怕路政最不想让人提到的就是和她高中时的事了。
“是吗。”路政嗤笑般不知道在问谁,眸光锋利地穿透宋萸。
宋萸……更心虚尴尬了。
两人完全不熟,话题没必要进行下去,刚好婚礼也开始了,他们各自就座,场内华丽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响起浪漫的伴奏。林纾和陈知潮在巴厘岛已经举行过一次婚礼,这次在国内办,主要是宴请一些当时没到场的人。
宋萸打算等完了之后就提前离开,她目光慢慢飘到路政身上。他坐在离她靠前的一排,后背宽挺,陈姿捏着酒杯和他说话,一声‘政哥’,叫得好不亲密。
宋萸想起来,陈姿也出国留学过,和路政好像是一个大学,他今晚会来这里是因为陈姿邀请。
想到这里,宋萸垂下头,手指碾着红绳蹉跎。
台上好不热闹,到了抢新娘子捧花的环节,玩闹声更是此起彼伏。宋萸刚抬起头,就见捧花以一个优美的弧度,投进她怀里。
宋萸:“…………”
林纾:“…………”
很多人的目光望了过来,连场内的打灯也落在宋萸身上,照得宋萸白如天仙,备受瞩目,陈姿有点酸:“姐姐运气真好。”
说着,她偷偷看路政,他只望了宋萸一眼,依然沉默冷峻,薄唇抿起,显得没有兴趣。陈姿心里松了口气,又疑惑他今晚怎么会来?
宋萸无语,手里的捧花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这叫什么好运气?
沈宴坐到她身边,看了眼她手里的捧花,笑问:“姐姐的缘分到了,要不要考虑一下身边的人?”
宋萸抬眸:“你不晕了?”
沈宴恍惚,看清楚了宋萸的眉眼,她是标准的杏眼,看人时清凌凌的,媚而不妖,气质脱俗。
“噢。”沈宴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头,双眼目不转睛,装模作样道:“晕的。姐姐还要给我糖吃吗?”
宋萸:“………………”
观完林纾的婚礼,宋萸去了趟洗手间准备要走了,出去的时候,看到男人倚在墙上,颀长的身影陷于暗处,挺拔的鼻梁把他轮廓立体的俊脸划出阴暗两面,显得冷峻又幽沉。
宋萸停留了几秒,脑子里闪过许多回忆,差点脱口而出喊男人‘阿政’。想起他刚才的冷漠,宋萸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有胃药吗?”幽长的走廊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男人音色疏懒,眉眼过于锋利又乖张,此时此刻却低敛着细密的睫毛,淡淡的阴影投映在眼下,显出一丝脆弱。
宋萸瞧不清他的想法,他不是跟她不熟吗?
“我有点胃疼。”他声线低了低。
闻言,宋萸暗自叹了一口气,还是停了下来,她包包里常备一些常用药,他是知道她这个习惯的。
宋萸找到胃药问他:“有水吗?”
路政摇摇头,一只手无力地搭在额头上,一缕碎发撩了下来,稍微遮住了眉峰,柔和了他五官的冷感,宋萸看着他,仿佛看到他高中时的模样。
婚礼现场有给宾客提供的休息室,他们在里面找到了水。
路政吃了药后,拿起酒店提供的热毛巾,搭在眼上,身体坐在椅子里往后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宋萸不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人瞧着成熟了很多,也比过去高大了不少,怎么身体反而还弱了呢?宋萸想着自己该走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于是问:“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