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的是一辆红白相间的BK670黄河牌铰接车,这是八、九十年代的主力车型,很多老京城人应该对这款车都有印象,
在食堂简单吃完小米粥跟香菇油菜馅包子,初迎还灌了壶温水放到车辆前方的小桌上,还有一圈清洗干净的茶杯,都是给乘客准备的,就是为了让乘客感受到宾至如归的热情服务。
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初中毕业后她在鞋底厂当了两年女工,后交通公司招工考试,她脱颖而出加入公司,上午修车培训,下午开车培训,整整培训一年时间后成为公交司机,今年她二十三岁,已经当了四年公交车司机。
初迎为自己是个公交车司机感到自豪,她是公交公司精挑细选并培养出来的人才,是人人尊敬的司机师傅,是维修跟驾驶能手,是为数不多的女司机之一。
工资也高,每个月三十九块五,月休四天,每天还有六毛钱的津贴,这样一个月的工资就五六十块,跟方戬这个工农兵大学生差不多,逢年过节还会发各种福利。
到她五十岁退休,安全零事故行驶三十一年,一百二十万公里,相当于绕地球三十圈,多次荣获三八红旗手、先进个人、优秀驾驶员的荣誉称号。
给乘客准备水就是她第一天参加工作起就做的事儿,可自重生之后,她把水拿到车上时脚步却是凝滞的,她对自己的工作跟前途产生了质疑。
不过等她坐到驾驶位上,她又充满工作热情,在自行车流中,她感觉自己像是海洋中的鲸鱼,四周都是小鱼小虾。
搭档售票员小季又在大声唱票卖票,招呼大家坐好抓稳,车到站时把手伸出车外提醒行人避让。
“师傅,我跑了半天渴坏了,这水可以喝吗?”
初迎点头,热情洋溢地说:“可以,就是给乘客准备的。”
“谢谢你啊。”那道声音充满感激。
跑完两圈就可以到客运站上厕所,不过没有吃午饭时间,一点钟会有同事来换班,她下班回家。
初迎跟小里做好交接班,她从挎包里拿出糕点分了对方一块,小季咬了口糕点夸赞道:“你公公做得麒麟酥真好吃,你婆婆总给你拿点心,他们对你可真好。”
方家祖上是宫廷糕点师,方洪年子承父业,也是糕点师傅,在城西饽饽厂上班,他经常低价买点心边角料拿回家。
姜铁梅听说公交司机不能按时吃饭,很多肠胃都不好,就挑出其中大块点心留给初迎,让她备在挎包里,饿的时候一定趁乘客上下车的功夫吃点儿。
就凭给她准备点心这一点,她婆婆问题很大,毛病不少,但还可以挽救。
坐公交车回到家后初迎就比较自在了,整个大杂院都很安静,家人都在上班上学,吃完姜铁梅给她留在锅里的饭,睡了个午觉,出发去附近理发店剪头发。
附近生活非常便利,有两三家理发店,她选了一家门口玻璃上贴着演员画报的,指着其中一张说:“师傅,我头发剪短,就剪成这样。”
理发师傅看着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眼前一亮,问:“你卖头发不?”
“怎么收?”初迎问。
理发师傅拇指食指伸展开,比划一个动作:“你头发多,五块钱一拃。”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初迎的长发卖了三十块,发稍还免费烫了卷,理发师傅得意地炫耀自己手艺:“你看你留短发多精神,比电影演员都俊。”
出了理发店,没有沉重的长发感觉一身轻松,初迎连脚步都轻快好多。
回到家,她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觉得刘海不够蓬松,又从笤帚上撅了秫秸秆,用火烧热,把刘海跟耳侧的头发都烫得蓬松,这才满意。
差不多到了放学时间,初迎去幼儿园接闺女,春燕这丫头根本就没认出妈妈,委屈巴巴地撅着小嘴往旁边走,初迎大声招呼她,她才面露惊喜,迈着小腿飞奔过来。
“妈,你头发呢。”闺女鼓着腮帮子问。
妈妈跟她同款的麻花辫竟然没了。
下班回来的方戬也没认出自己媳妇,大家都在马路牙子上走,可他大步流星径直从母女俩身边走过去。
“方戬。”初迎招呼他。
方戬停步回过头看妻女,微微凝眉:“怎么把头发铰了?”
都八十年代了,谁还留土味麻花辫!初迎简直怀疑自己之前的审美,她甩甩头说:“省得你总说我头发长见识短。”
方戬不适应媳妇的新发型,走了两步拉住闺女另外一只手说:“你这是哪根筋搭错了,这几天都不对劲。”
面对检察官同志炯炯如炬的视线,初迎可不想被他找不同,转移话题说:“我早上跟你说的事儿,一定得跟妈说。”
方戬点头:“好。”
大杂院的拥挤从门洞开始,很窄的门洞放着不知道谁家的废弃农具还有椅子,院子本来是二进四合院,分为内院跟外院,中间有水磨砖围墙分隔,有垂花门可以通行。
他们住内院的东房,本来是大三间,现在隔成了小五间,一共是五十平米,在所有人家中,他家房子最大,当然人口也多。
大杂院其它地方也非常拥挤,各家都在房子附近建厨房跟储藏间,甚至超过自家住房本来的面积,内院跟外院都只剩不多的公共活动空间。
回到家,姜铁梅已经在铁皮石棉瓦搭的厨房里忙乎,她担心费水、费煤费粮食,不肯让俩儿媳妇帮忙,很快晚饭就又快又省地准备好。
等晚饭开始,初迎给方戬示意,后者马上开口:“妈,咱腾出来的房间不能卖,得留给老三。”
姜铁梅惊讶得手上的筷子都掉了:“不都说好了吗,临到卖的时候咱能变卦呢。”
方戬把清晨初迎跟他说过的话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初迎马上更深入的阐述,她说:“妈,老三多孝顺你们俩,他是为了报恩才留在内蒙,但他一直惦记你们老两口,你看他回来探亲带的东西,奶酪奶棒牛肉干,牛肉干他自己都舍不得吃,都给咱家带回来。他都说了会给你们养老,说不定他哪天就回城,妈,咱们得给他留房间,不留房间就寒了他的心。
当时老三多听话,本来他初中毕业爸给他找了份啤酒厂的工作,可你说大舅妈重病要钱治病,让他把工作让给红兵,他没工作只能下乡,本来他可以留在城市里挣工资,可是却孤身一人在乡下患重病咱家人都不知道。”
姜铁梅听得红了眼眶,这些年她净顾着拉扯侄子,差点忘了当知青吃苦受罪差点得病死在外地的三儿子!
她相信二儿媳妇心眼好,毕竟她在老三下乡之后才嫁过来,跟老三一家子都不熟,肯定一点私心都没有,只是为了一家人和和睦睦。
方家祖上烧高香才能有这样手捧铁饭碗又心地善良的儿媳。
家有贤妻,方能家和万事兴。
家里人对卖房这事儿态度本就不一,除了姜铁梅一腔热情想要提携侄子,方戬、初迎、方晋南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方洪年本来就不太想卖房,毕竟房子是祖产,卖祖产那是败家,架不住姜铁梅三番五次地磨,本来他就耳朵根子软,只能答应下来。
大嫂陶芋现在住着豪宅,还没意识到房子的重要性,她乐意卖房是姜铁梅给她了个口头承诺,等饽饽厂招工,方洪年会把把她二妹介绍进去,她倒不是扶妹魔,只怕妹妹拉她衣裳襟过日子,二妹有个像样工作学门手艺,她也能跟着沾光。
但听初迎一番话,她咂摸出味儿来了,她家房子也没多大啊,就给二百块钱,姜红卫摆明了是占他们家便宜!
她说话可不客气:“妈,姜红卫不是要给两百吗,大杂院这么多,让他去寻摸,肯定有人家有多余房,不像咱们家,住得好好的,还专门腾出一间来。”
经历一番激烈的暴风骤雨般的思想斗争,姜铁梅对三儿子的亏欠跟思念终于占了上风,拍板说:“这间房,咱不卖了。”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公交司机配检察官,我在文里一直试图说明在八十年代,检察官并不比司机高端;另外可能读者会认为他们没有长远眼光,他们就是普通人,就像一辈子安于本职工作或者务农没有享受到时代发展红利的父母,男女主的闺女就像平凡的我们自己。
第3章 第 3 章
◎原男主的表情像是武林高手被人攥住□□。◎
吃完饭回到房间,初迎夸方戬:“今天你表现不错,没想到你能同意不卖房,还能很痛快阻止咱妈。”
方戬认为媳妇的提议有道理才在他妈面前说,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初迎的头发,问:“说说你为什么绞头发!”
初迎说:“你审问我?”
方戬哼道:“我上班审问,下班还审问,累不累。”
初迎问:“那你觉得我的发型怎么样?”
“我本来娶了个长发媳妇,结果给我换了个短发的。”方戬吐槽说。
初迎心说我这都重生了,你可不换了个媳妇吗,她懒得管方戬的审美,而是问:“你觉得咱俩是啥关系?”
方戬认为不是自己的错觉,媳妇确实跟之前不同,本来大大咧咧的人心思细腻到考虑他们的关系,就说:“听听你的高见。”
初迎看了眼趴在窗口往外看的闺女说:“咱们是合作养娃的关系。”
方戬看了她一眼,略微严肃一些,说:“胡说,咱们是少年夫妻老来伴。”
初迎心说他们老年的时候绝对算是互相陪伴,可是彼此压根没话说。要不是没别的房子,很难说他们会不会住同一屋檐下。
非要从其中找些聊做安慰的点的话,一是方戬高大英俊,不管多大年龄,他一直很有魅力,年老时也是个有魅力的老头,也有女人示好,虽然恢复单身,可他并没有别的女人;二是房子毕竟是方家老宅换来的,离了婚她也能居住。
这两点让她觉得方戬并不差劲。
她说:“我觉得等我们老的时候,我们极有可能两看相厌,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懒得搭理彼此。”
方戬的语气更正经了,说:“迎迎,怎么突然伤感起来,你要对我们的关系有信心,绝对不会像你所说。”
初迎从抽屉里拿了纸笔,说:“那你得给我写保证,要是等老的时候咱俩不愿意跟对方说话,你就得天天做饭给我吃,还得允许我点菜。”
方戬当一辈子检察官,拿死工资,他又没钱,不能在钱上敲诈他,俩人是饭搭子,不如让他做饭。
方戬觉得初迎的提议有点小问题,两看相厌的话为什么要做饭的人是他!
不过他认为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只当是哄媳妇玩儿,就答应了初迎的一切不平等条约,痛快地写了保证,签了字。
眼见初迎把保证书仔细折叠收好,唇角还高高扬起,方戬说:“我写了保证书,你看我好像顺眼多了。”
初迎脸上笑意更浓,说:“嗯,看你顺眼。”
看她未来的专属厨师能不顺眼么!
人家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她这是谈笑间把方戬退休后的职业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厨师!
从检察官到厨师!
方戬不知道自己已经掉坑里了,跟初迎一样心情愉快。
俩人把闺女提溜到老两口房间,关灯早睡,专等第二天姜红卫上门。
次日,本来想一大早排队去买鱼买肉招待侄子,姜铁梅现在也顾不上了,毕竟侄子来了肯定会有一番激烈掰扯。
她惦记三儿子,让方戬给他写信,她在旁边念,方戬原样写出来。
她特意把给方晋北留房间的事儿写了出来:“你们有空就回家来探亲,你二哥二嫂坚持说房间不能卖,要给你们留着,咱们家人一直惦记你们,挺多回城的知青都没地方住,但京城永远有你们一间房,咱家永远是你们的家。”
她眼泪汪汪,都被自己这个慈母给感动了。
方戬写完,马上封口儿,对他妈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这就去寄信,你可别变卦,房间一定不能卖,一旦见了姜红卫你又要卖房,你可就没晋北这个儿子了。”
姜铁梅迅速抹了把眼角,干脆地说:“不卖,就是不卖。”
方戬寄完信回来,差不多是九点钟,姜红卫跟他老婆付翠芳上门,听说房间不卖了,翻脸比翻书还快,一副笑脸立刻阴转晴。
姜铁梅说:“我们家八个人住五间房,也不算太宽敞。”
姜红卫几乎惊掉下巴:“大姑,你家房子还不宽敞?我们家六个人住一间房才叫挤。”
大嫂陶芋觉得姜红卫一家专盯着大姑一家吸血就觉得恶心,眉心直接攒成疙瘩,我家住的宽敞与否跟你有屁关系,他说:“你去别的院儿转转,说不定别人家有多余房间卖。”
姜红卫脸阴了下来,虽然两百块钱是很多人大半年的工资,可两百块钱也买不到一间房,他略有些烦躁:“大姑,你们要是想加钱就直说。”
姜铁梅说:“你三表哥说不定会回城,这间房得给你三表哥留着,要不你三表哥也没房子住。”
姜红卫说:“他不是在内蒙当了倒插门女婿吗,前几天还说不会回来了,再说他回来你们家房间也不少,还有说好了买房还能临时变卦?”
初迎最不怕得罪人,她想不如直接把两家人的关系搞臭得了,她说:“卖之前不变卦,那还等房子贱卖之后再变卦么。”
他们是男女主又能怎么样。
初迎看男主的表情像是武林高手被人攥住□□。
女主的脸悲伤的像是连下了一个月的梅雨。
她很愿意看到这样两张脸,毕竟上一世把姜铁梅气死时很高不可攀。
这俩人也够奇葩的,人家说不卖就不买,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双方一阵激烈交锋,局面僵持的像三九天的铁板,姜红卫觉得买房无望又被灌了一肚子气,拽着他媳妇拉拉着脸走了。
陶芋哼了一声,说:“他肯定不甘心这样走了,会去搬救兵,你们等着吧,不出五天,大舅大舅妈肯定上门。”
姜铁梅非常不满姜红卫的态度,以前说卖房的时候比儿子都亲,说不卖房立刻就甩脸子看,她的气性也上来了,说:“谁来都没用,这房间我高低不卖。”
初迎倒觉得今天姜铁梅表现不错,老太太气性大,吃软不吃硬,只要她不肯卖房,别人还能来抢房不成,就怕大舅一家又来软的,哭穷诉苦,换着法的来吸血。
姜铁梅心情倒是不错,又溜达到菜市场买回来条活鱼,做了条红烧鲤鱼。
冬天黑得早,又是周日,下午六点多钟他们家已经吃完早饭,春燕正趴在窗口用水彩笔涂鸦,窗外一个小孩喊她:“春燕,来看阿凡提的故事不?”
现在电视上播的动画片少,阿凡提的故事是比较早的动画片。
“去。”
春燕听有人喊她,小脸乐成一朵花,禁不住电视诱惑,马上盖上笔盖,抬起小屁股想要往外走。
初迎眼疾手快,按了下闺女肩膀,又把她按在椅子上,对窗外喊:“太冷了,春燕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