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唐益成不知道有关他领导的谣言和小道消息,都是从何而来,不过他领导也从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也从不去佐证澄清,任外界说得再热闹,她就坦坦荡荡做她自己。
程瑾澜调整了一下座椅,刚闭上眼睛,黑漆漆的眼前就浮现出一个人影,眼尾微挑,笑意拂面,冰雪消融,她心里冷哼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笑起来还是一样的难看。
因有恼人的影子时不时撞进来,想睡也睡不成,缺觉的大脑一半清清醒醒地支棱着,一半昏昏沉沉地萎靡着,身上愈发难受。
春夏交换的季节,说冷不冷,说热也不热,进城的路上早高峰堵得不成样子,车里有些闷,程瑾澜半降下车窗,新鲜的空气还没扑进来,先看到并行的车里,同样降下的车窗后的半张侧脸。
程瑾澜后槽牙一紧,刚要升起车窗,那人已经偏头看了过来,她的手顿住,不想在时隔几年后的第一次隔空对视中失了势,手从按钮上挪开,眼睛不动声色地转了方向,仿佛看到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确切地说,是一团空气,丝毫不妨碍她悠悠然地继续欣赏车外的春景,程瑾澜唯一后悔的是,刚才不应该把戒指给摘了。
只是她面上再悠然,内里到底紧绷,即使她不看,也能察觉到对面有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一直逡巡在她的脸上,她心下极恼,不知道他是在打量什么,可又发作不得,好在堵得死死的路终于有了松动,她这边的车先走一步,因为要送唐益成,在下个路口拐了弯,视线和人一起扔到了后面,如果可以,这辈子最好都不要再见面。
程俐淇见到车停进院子,马上从秋千上跳下来,撒腿跑了过去,她惦记着妈妈今天要回来,比往常的周末要醒得早,吃完饭练了半个小时的钢琴,才跑到外面来荡秋千。
程瑾澜一下车,就被跑过来的小人儿给抱住了腿,她弯腰把人抱起来,刮了刮她翘挺挺的小鼻子,“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程俐淇皱了皱鼻子,眼睛弯下来,撒着娇拉着长音说,“自然是想早点见到妈妈,所以早早地就醒了。”
黑亮亮的眼眉里蕴着笑,重叠到不久之前的一幕里,程瑾澜有一瞬的恍惚。
程俐淇卖乖卖得起劲,却没有得到预料当中的回应,她只能主动亲了亲妈妈,“妈妈,你不想早点见到我吗?”
程瑾澜回过神来,捧着她的小脸使劲亲了两下,“妈妈当然想早点见到你,妈妈都快想死你了。”
程俐淇咯咯地笑起来,搂着妈妈的脖子晃了晃,“妈妈,我帮了沈初七很大很大一个忙!”
程俐淇昨天放学回来,拉着外婆费祖荟问,有没有哪位姓沈的演员姐姐左眼角下面长着一颗痣。
也是碰巧,费祖荟还真知道这么一位,她最新追的电视剧主演,是最近才火起来的小花旦,姓沈名汐雯,左眼眼角下有颗泪痣,为本就楚楚可怜的一张娇容更添几分柔弱,说是从书里走出来的林黛玉也不为过。
程俐淇盯着沈汐雯的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认定沈汐雯就是沈初七的妈妈,因为两个人眼角那颗红痣太像了。
程瑾澜给女儿挽了挽被风吹散的头发,顺着她的话问,“你帮了他什么忙?”
程俐淇乌溜溜的眼仁儿转了转,凑到妈妈的耳边小声回,“秘密,不能告诉妈妈。”
这是她和沈初七的秘密,他们现在只知道沈初七的妈妈是谁了,还得找到她才行,这件事不能让沈初七的爸爸知道,因为他不喜欢沈初七找妈妈。
程俐淇的小脑瓜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还知道撇开话题来转移大人的注意力,“妈妈,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礼物带了很多,大大小小堆了一整个行李箱,程俐淇看到礼物就忘了亲娘,大呼一声,从妈妈怀里急急地落下来,要去拆礼物,程瑾澜笑骂她一声小白眼狼。
曲姨跟在程瑾澜后面接她的衣服,催她赶紧上楼去洗澡,然后下来吃饭,火上煨着鸡汤,就等她回来下面,费祖荟讲究老礼儿,“出门的饺子回家的面”,家里不管是谁出差,回来的第一顿,肯定要吃面条。
程瑾澜先是抱了抱曲姨,又抱了抱费祖荟,指着另一个行李箱说,“这里面的您二老的,其他人都没份。”
费祖荟对曲姨笑,“这是拿我俩当程俐淇哄呢。”
程瑾川从楼下来,靠在栏杆上懒懒地开口,“当程俐淇哄还不好,我也想要人哄,只可惜没人哄我。”
程瑾澜嘁他,“你程大公子要是想让人哄,吆喝一声,想哄你的人从城南头能排到城北头,就那谁,不眼巴巴地等着-- ”
程瑾川余光里看见费祖荟沉下来的脸色,忙打断她的话,“明晚的时间你腾出来,陪我去参加一个酒会。”
程瑾澜不应,“你那一堆女朋友里,随便拉哪个去不行,再不济也有秘书处或者公关部里的人顶上去,我这几天晚上的时间都归程俐淇,没空陪你参加什么乌糟糟的酒会。”
程瑾川要不是实在没人了,明天的酒会又很重要,他也不会求到这位姑奶奶的头上,他这一阵戒荤,并没有哪个女朋友可以让他拉,秘书处清一色全是男人,公关部……公关部不提也罢,他现在这一脑门的官司,全是因为公关部。
“你要是帮我这一次,我办公室里那副画让给你酒店用。”程瑾川摆出条件。
程瑾澜心里起了活泛,她想要那副画很久了,只不过程瑾川一直不松口,这次带回来的几幅画,好是好,但也没让她特别满意。
程瑾川再添筹码,“时间不会太长,你陪我露个面,转一圈,一个小时我就放你走,不会扰了你晚上的亲子时光。”
程瑾澜回他,“成交。”
程俐淇在客厅听着妈妈和大舅舅斗法,仰起头来看程瑾川,“大舅舅,昨天那个漂亮姐姐没答应陪您去酒会吗?”
一句话说得三道视线定在程瑾川脸上,还有姑娘能拒得了程大公子的邀约,程瑾川轻咳一声,反问程俐淇,“你昨天和你那小男朋友是不是谋划要去找谁来着?”
额……大舅舅的耳朵太厉害了,她明明和沈初七说得再小声不过,程俐淇乖乖巧巧地对大舅舅笑,“大舅舅,我最爱你了。”
程瑾川自觉胜了一局,冲自家妹妹扬眉挑衅,程瑾澜鄙视他欺负一个奶娃娃。
费祖荟想问问那个漂亮小姐姐是谁,程瑾川察觉到他家母上大人的意图,扔下一句,“明天打扮漂亮点儿”,人一溜烟跑了。
还打扮漂亮点儿,程瑾澜心想,她明天干脆披个麻袋去吧。
临了还是没给她披麻袋的机会,程瑾川提前让人送来了礼服和首饰,程瑾澜随手翻了翻,是她惯穿牌子的最新款,看在他还算用心的份上,程瑾澜给了他这个面子,没披麻袋。
她一下车,就看到程瑾川和他那狗友李沛丰站在门口,围着垃圾桶抽烟,李沛丰冲程瑾澜扬眉吹了声口哨,还拐着弯,知道的当他是润得的大老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冒出来的二流子。
程瑾澜瞪他一眼,让他安静些,她就不明白了,李伯父那么严肃的一个人,怎么传到李沛丰这儿,就成了这么个四六不着调的性子,大概也只能用基因突变来解释了。
李沛丰拿出手机,“我得照张照片发给施燃,我不信他看到照片,还能在那荒郊野外待得下去。”
程瑾澜急着去夺他的手机,李沛丰腿长胳膊长,手往上一伸,她又是长裙又是高跟鞋,想够都够不到。
李沛丰洋洋得意的嘴角弯到一半,眼睛定定地看向身后。
程瑾川本来半叼着烟,在事不关己地看热闹,看到来人,眉毛渐渐蹙成一团。
程瑾澜看两人的反应这么大,想回身去看是谁来了。
“不好意思,借过。”
清冽的声音散到四月的晚风里,程瑾澜半裸在空中的脊背无端一凛。
第3章
程瑾川把烟按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到自家妹妹肩上,不咸不淡地怼过话去,“邵总这是要借哪儿的过,地方这么大,我们顶多也就是挡挡蚊子的路,应该挡不到邵总的路。”
邵成泽以同样不咸不淡的语气回程瑾川,“借过扔垃圾,或者-- ”他话头一顿,将手里明显是沾着口红的纸巾递过来,“烦劳程总帮我扔一下也可以。”
程瑾川冷笑,“我不记得今天的酒会有请到邵总,场子虽是白家操持的,可明眼人都知道,办的是我们程家的事儿,邵总这不请自来是为哪般?”
邵成泽胳膊虚揽上沈汐雯的腰身,“我陪我朋友沈小姐过来,沈小姐不是李总亲自邀请的,李总应该不会不记得。”
沈汐雯今天承了邵成泽的情,自然乐意配合他做一个工具人,身子主动往他臂弯里靠了靠,比小鸟依人更亲密。
李沛丰的表情陡然变得阴鸷,与刚才四六不着调的样子判若两人,“难道邵总喝了几年的洋墨水,就忘了你们家老太爷给定的家训,你来程家的酒会,这要是传到你们老太爷耳朵里,我怕等不到明天,你这个新上任没几天的邵氏掌门人就会被踢下来,这不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邵成泽可有可无地扯了扯嘴角,“这些事情就不劳李总操心了,在我这儿,什么都没有陪佳人来得重要。”
擦着他的话音,程瑾澜将肩膀上的西装外套扯下来,扔到了程瑾川怀里,“你们聊,我先进去。”
她自始至终不曾回过头来,薄暮的云晖落到莹雪一样的肌肤上,在墨绿色长裙的映衬下,更是晃人眼,邵成泽漆黑的瞳仁里光影翻转,寒到极点的眸光反而聚出了一些热。
酒会上,大家的眼睛很忙。
开始没有人认出邵成泽来,毕竟他在这个圈子消失太久,但沈汐雯近一阵火得发紫,她身边的人自然惹人注目,况且这位从眉眼五官到身型气质,在人群中都是一眼能让人看到的出众。
有人去和沈汐雯搭话,顺便问一句,“这位是?”
邵成泽微微颔首,“邵成泽。”
平地一声雷不过如此,一句话便炸了酒会的锅。
邵氏的人竟然到了程家的地盘儿,这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更何况又是邵成泽,让邵家在短短几个月内换了天的那一位。
近一阵无论是财经圈,还是新闻圈,亦或是街头小巷的饭后闲谈里,出现最多的一个名字,就是邵成泽。
邵成泽在外面养到十几岁才回的邵家,没待几年,又被扔去了国外,说好听点是去镀金,实际上就是完完全全被排除在了继承权以外,分家产的时候别说是喝口粥,怕是连碗边都挨不上。
这样一位被邵家边缘化的人,隔着重洋万里,硬是把邵章庭和邵景筠父子拉下了马,坐上了邵氏总裁的位置,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又布局了多久,但能让邵家老太爷亲自把人给接回来,这个掌门人的位置做得应该是名正言顺。
大家都在猜,这位新官上任的邵氏总裁一回国,就来参加程家的酒会,是为挑衅程家,还是为挑衅邵家的老太爷?又或者,都是。
邵家与程家不和是明面上的,但知情人也知道,邵成泽和邵家老太爷之间的龃龉也不少,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被老太爷一竿子支到大西洋那边去。所以,有人说,他这次能重回邵氏,是因为手里拿了老太爷的把柄,不然邵家老太爷怎么可能会让杵他眼窝子的人,来接管邵氏,这里面的事情肯定不简单。
别人说别人的,当事人从容地搭着腿,靠着椅背,轻晃着手里的酒杯,从坐下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说,沈汐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手托着腮问,“你还真是来当我的护花使者的啊?”
“不然呢?”邵成泽看她一眼,目光又转向了会场的某一处。
沈汐雯回,“那我这欠你欠的可大了去了,你这相当于为了我深入虎穴了。”
邵成泽面上也浮了些笑,“知道就行,回头记得代言费多要点儿,也算是帮我忙了。”
邵氏旗下的一珠宝品牌想要找沈汐雯代言,目前还在商讨阶段。
沈汐雯龇牙笑,“您就擎好儿吧,我指定要出一个天价来。”
一位是新上任的邵氏总裁,一位是新晋的热门小花,男人清贵,女人娇媚,坐的位置又显眼,旁若无人地谈笑,惹了一众人的眼。
李沛丰牙齿咬得半碎,脸上沉得都快滴出水来,问程瑾川,“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程瑾川没好气,“你孩子的妈,你问我,我能问谁去。”
他心里也躁着一团火,想着要不今晚把人截在小胡同里,麻袋套头给他往死里揍一顿,让他这么大摇大摆地晃到人眼前来,是生怕扎得人心窝子不疼。
程瑾川拿下巴点了点李沛丰的手机,“你给施燃发照片了吗?”
李沛丰因为程瑾川的话,成了霜打了的茄子,丧眉搭眼地回,“发了。”
程瑾川拿起手机又给施燃发了一条,【邵成泽回来了,你也赶紧给我滚回来。】
程瑾澜没他们两个这么有闲心,还能找一地儿坐在一起唠嗑儿,她本是来当花瓶,结果会场上有好些是她酒店的VIP客户,她少不得要分出几神来,和人聊上几句。
沈汐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腿,看着不远处袅袅婷婷的身影,轻声感叹一句,“程家这位二小姐,是真的美。”
对面的人没有反应。
沈汐雯倾身凑过去小声问,“我怎么听人说,她已经结婚了,这事儿是真是假呀,你见过她老公吗?”
邵成泽唇角有笑,“你打听错人了,这事儿你应该去问你经纪人,她不是号称百事通吗?天底下应该没有她不知道的。”
沈汐雯从那笑里看出了乌云压城的阴沉,她眼珠子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决定不拔老虎的胡子了,她就当他是好心来当她的黑骑士,老话不是说,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她还是不要那么八卦的好。
程瑾澜时差还没倒过来,本就有些累,七八厘米的高跟鞋踩这么久,小腿都是酸的,她抬腕看了看表,借口去洗手间,从觥筹交错的会场走了出来。
露台上的人不多,四月末的晚上,春风习习,空气里缠绵着淡淡的花香,醒神也醒心,程瑾澜甩开高跟鞋,直接光脚踩到了草坪上,没有了高跟鞋的束缚,从筋到骨头都懈下劲儿来,她伸手拆开半挽的盘发,柔顺乌亮的黑发在空中散落开来,遮住了雪白的背,直至纤细的腰身,她松松懒懒地倚着栏杆,看着远处夜空下的弯月,长舒了一口气。
脚步来得无声无息,等她察觉到,人已经到了跟前,两相对望,连空气都静了几分,可这安静下面又压着什么,似是翻滚的汹涌,夹着经年累月的寒,最终汹涌凝结成冰,又重新回归到安静。
邵成泽点出一根烟来,像是老友相见地随口一问,“施燃多长时间没回来了?”
程瑾澜拇指转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眼里是十足的玩味,“邵总管得还真是宽,夺权篡位不够你忙?我男人的行程就不劳你操心了。”
邵成泽无声一哂,“我这不是担心程小姐春闺寂寞。”
程瑾澜似笑非笑,“怎么,我要是寂寞,邵总要自荐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