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跪坐在他面前的少女也就很轻易地相信了,她有点过分乖巧地点点头,拿起桌上的陶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小声说:“我知道,五条君不会的。”
这可实在算是有点犯规的话了。
可是,再怎么犯规的句子,此刻大概也无法改变他要说出接下来的话的决心了,
“那,这个选择呢,就是,五十亿,和我。”
在少女有些不解的目光里,五条悟指了指桌上的支票,又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用很轻快地语调宣布着对她而言也许有点残忍的规则:“我可以给奈奈五十亿,但从此奈奈不能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也可以成为奈奈的男朋友,但从此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两者只能选一个,选定就不能反悔的话,奈奈会选哪一个呢?”
“是有些苛刻的条件,但是,必须做出选择噢?”
这大概是出现的有些突兀的,毫无征兆的选择,以至于把铃木奈奈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捏着瓷杯的手指微微缩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瞪大,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好像在揣测他是否在说玩笑话,可在确定他大约是认真的之后,她却又不愿相信似的,垂死挣扎般问:“不能都选吗?”
五条悟摇了摇头,很坚决地拒绝了:“当然不行啦,必须是二选一!”
棕发少女瘪了瘪嘴,甚至垂下了眉尾和眼角,摆出一副很可怜的,近乎哀求的表情来,放低声音,像撒娇似的和他说话:“可是,可是,两个都很珍贵,很难选嘛……”
在此之前,五条悟总是扮演一个好脾气的角色,不管他在咒术界是有怎样的威名,但她总是没听过的,不了解的,她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有钱,厉害,长得帅,仅此而已。
除了和他战斗时他稍微用点心以外,几乎没有碰到他认真的时候,除了第一次向他要电话外,也几乎没有被拒绝过,所以,她就以为每一次撒谎都可以被原谅,每一次撒娇也都可以被纵容了。
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纵容她。
虽然回应的语气还是很轻松,表情也带着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几乎可以称得上斩钉截铁了。
“正是因为很难选,所以才要选嘛!况且,如果两个都想一下拥有的话,岂不是太贪得无厌了?而且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我其实是在感情上有洁癖的那种哦,要我的女朋友一心一意只有我的噢?所以要交往的话,奈奈就必须接受这个考验!”
他说着,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又很闲适地,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又倒了一杯,这次却没有立刻喝了,只是晾在那里,而他本人,则撑着下巴,带着点微笑,隔着绷带,用那双眼睛看她。
虽然在笑,但态度似乎无可转寰。
“……”
在意识到他的决心的这一刻,铃木奈奈突然沉默了。
这对她而言实在是很困难的决定,而无论做出哪个选择,所要付出的代价似乎都有些难以承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甚至为此露出了几分痛苦的神色,以至于让五条悟都差点快要服软,如同之前很多次那样摆摆手,退一步,说让你选两个也不是不行,可是,在他真的退步之前,她却又先下定了决心。
毕竟,她也是那种,表面纠结,但是却决定很快的性格啊。
在作出决定的那一刻,铃木奈奈能感觉到,心还在跳,扑通扑通的,没有坏掉,也没有碎掉,她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这样选择的话是个人都会离她而去,但是,她还是选择了也许不该选择,但也是权衡利弊下更好的那一个,在好像有点痛苦,但实则只是几个呼吸的纠结之后,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那我要五十亿。”
她这么说,呼出了一口气,垂下了眼,不愿再去看他了。
怎么看都是钱更重要一点吧?五十亿,是努力打工一辈子都赚不来的数额,就连禅院直哉那样看上去有钱的人听到都会瞪大眼睛的数字,那么,在这种时候,她又怎么可以做到抛下五十亿去选一个,对她好感度只有40的攻略对象给予她的,只是交往的虚名呢?
谁会做这样的买卖呢?她又不是傻子。
而且,稍微冷静下来想想,和五条悟交往之后,在他不心甘情愿为她出五十亿买命的情况下,她也没办法去攻略其他角色了,五十亿会成为她活下去的最大的阻碍,相反,如果她选择了五十亿,拿了钱之后,不管去找后面哪个攻略对象,都会轻松很多,她之后只需要让他喜欢上自己就可以了,再也不用担心钱的事情了。
因为,五条悟说的话其实是对的,又要钱,又要爱,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呢?如果一个攻略对象只能满足一件事的话,现在满足五十亿这个前置条件条件的这个人就在她面前,她为什么不选呢?
更何况,说到底,其实,也没有特别喜欢他吧?又有多喜欢呢?反正没有多刻骨铭心,在这种时候无法抵御住金钱的诱惑,所以算不上什么旷世之恋,也不能称为什么可以战胜一切的真心,只是像线香烟火一样廉价的喜欢,能换到五十亿,不是非常值得的买卖么?
要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是连自己也会唾弃自己的地步吧?
没什么值得难过的,或者说,这时候要是难过起来,倒显得虚伪了。
在自认为冷静的思考后,铃木奈奈呼出一口气,很镇定地,抿了抿唇,笑起来,对五条悟摊开手,重复了自己的选择:“请给我五十亿吧,拿了钱之后,我会,我会……”
我会离开这里,再也不见五条君的。
明明自以为是很冷静的,此刻也应该连贯地说出些得体的句子,然后拿过支票坦然地起身离开,但是,也许是因为紧张吧,呼吸居然稍微有点不顺畅了,虽然语调还很平稳,可接下来的词句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而这个时候,面前的这个人,却好像看出了她的窘迫,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样,勾起唇角笑起来,这种笑是真心的吗?是真心觉得她选择了五十亿是好事,觉得花费在他看来不算多的钱摆脱了她是好事所以真心的笑吗?还是实际上是虚假的,觉得她很讨厌所以不想对她真心笑,只是她的眼光太浅薄所以看不出来呢?
但是,不管他的笑容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他拿起了那张放在桌上的支票,很从容地递到了她的面前,却很不郑重,在做出这样的动作的时候,另一只手还撑着下巴,用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的语气朝她轻飘飘地抱怨:“啊,虽然知道你应该会选这个,但是真的听到的话,还是有点伤心啊。”
因为从来没听他这样说话,所以自诩冷静的少女也有点慌了神,她瞪大眼睛,忍不住为自己争辩道:“抱、抱歉,我,其实——”
“嘘——”
在他要说什么之前,刚刚还懒懒地坐在小桌对面的白发男人突然探过身来,伸出了一根手指,虚虚地抵住了她的嘴唇,阻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没有用无下限,所以指腹轻轻地,碰到了她涂了唇彩的嘴唇,但是他并不在意,还是那样笑眯眯的,语气也很轻快,像是撒娇,又像是在安慰她似的:“不要逼自己说不想说的话嘛!我不喜欢听,何况,奈奈之前不是已经学会说直白的真话了吗?”
他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笑意扩大了几分,那样飘在天上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带着几分温柔地叮咛她起来:“不要因为这件事从今以后就又不愿意说了哦?有的时候,不撒谎也是可以的,也是很讨人喜欢的哦?比起会撒谎的奈奈,我还是喜欢说真话的奈奈啦~”
是真的在安慰她。
说来很奇怪,明明在选择里被抛弃的是他,但是现在反倒要被抛弃的人来安慰做出选择的人了。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没什么用吧?所以不再说了,喏,支票,给你,要收好哦?丢了也不会补了哦?”
他说着,带着点恍然的意味,收回抵着她嘴唇的手,又朝她送了一送另一只手上的,轻飘飘的那张纸。
也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并没有发生改变,还是那样温和,所以看上去像是一切都是个玩笑了,因此,哪怕此时,她生出点不该有的,稍微有些滑稽的念想也是可以接受的吧?
所以,明明写有那么大数额的支票就放在眼前,铃木奈奈也没有一下接过,她的手就这样垂在桌上,而是试探地,有些期待地看向他,小心翼翼地发问:“那,我,五条君,我之后还能找你吗?”
可是她发问的对象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看着自己的拇指,用它将食指指腹的那点唇彩蹭掉,一边很轻快地,又实在有些残忍地用既定的事实回答她:“可是我刚刚说了,如果再主动见我的话就会把五十亿收回欸?所以不可以吧?除非奈奈不在乎五十亿了才可以。”
在他这样回答的时候,铃木奈奈感觉自己应该还想再说什么话的。
比如虽然选择了五十亿,但其实很喜欢你,比如以后估计会很想见你,比如其实在她心里五十亿和你都是一样重要的,甚至你比五十亿都要重要,如果不是只能活五个月的话,即便会过贫穷的一生好像也不错,因为至少现在她只要打工也能有不少钱了,只靠自己也能活下去,所以也不一定要那么多钱……
但是,说不出口。
喉咙口好像卡了东西一样,憋了半天,只能用还算平稳的语调,憋出一句“我知道了”。
可是听上去太冷硬,好像怕这个也许此生再也不会见到的家伙因此误会似的,又要慌不择路地睁大眼睛望他,小心翼翼地补上另外一句:“五条君,我……”
我……
该说什么呢?说什么话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呢?
「已经拿了钱了,再说些不该说的话会让人讨厌的哦?」
如果听到她的话,他会这样回答吗?
「让人讨厌」这样的词实在不想在他口中听到,有预感如果听到这种词的话肯定会控制不住自己露出什么很难看的表情的,所以,也变得不敢开口了。
所以,在此刻,有冲动,有和那天晚上告白差不多的冲动想开口,想说其实真的很喜欢,这辈子没有这么喜欢过这种话,但是一想到这种喜欢说到底还是没有比的过那一点钱,就感觉说出来反而好像玷污了喜欢这个词一样,实在是不配说,也不敢说了。
所以,话到嘴边,像是咽玻璃一样咽下去了,虽然很想哭,但是演技很好的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哭的样子,拿到手里的支票是很轻薄的一张,用点力好像就会弄破,所以也不敢用力,力气也不知道该用到哪里,也许全都去抵御很难过的心脏了,总之感觉胸腔被挤压的很痛,但说话的声线还是很努力地在平稳。
因为很可笑的,没什么意义的自尊,总之,在这种心情下也要笑起来,把支票捂在胸前,弯了弯眼睫,发自真心地感谢:
“谢谢你,不管是,”铃木奈奈顿了一下,有点像哽咽,但最终只是化作了很轻微地一声咳嗽,“不管是游轮上跳下来救我,还是愿意陪我去烟火大会,还是现在这样,愿意毫无缘由的,无偿赠与我五十亿,都,很感谢你,五条君是我,见过最好的人,即便明天就死掉,我还是会感念你的。”
大概是这样的话出乎意料,所以一直那样微笑着的五条悟也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他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因为绑着绷带,所以铃木奈奈看不到那双剔透的眼睛,可是,她大概能想象得到,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会怎样移向她,带着一点未化去的笑,带着不太多的埋怨凝视她,然后用这样不满的语气抱怨:“……真是的,又说到死了哦?拿了我的钱,不说活五十亿年,也要长命百岁吧?”
太犯规的话了。
好像看不出来她是现在多么煎熬似的。
都不想和她见面了,又干嘛要她长命百岁呢?死啊活的,都和他没关系了吧?
但是因为这样质问的话未免太难堪,太输不起了,很不想丢脸,所以即便心里很难受,在此刻也要保持镇定地点点头。
“会努力长命百岁的。”
是这么回答的,大概是怕再在这里呆着会支撑不住,所以捏着支票就要站起身,也没有人阻止她这个动作,所以可以很得体地朝他鞠躬,很镇定地开口,为这场谈话画上很完美的句号。
“那么,再见了。”
虽然不该说‘じあね’,怎么想都该说‘さようなら’,毕竟认真想来这一面应该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永别,但是,不愿意承认,所以故作轻松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又希望对方能顺遂她的心意,将告别语轻轻带过。
而这个人,又一次,很讨厌的,以至于让本该因为愿望满足而高兴的铃木奈奈此刻竟然有点憎恨的,又一次,纵容了她。
“再见哦?”
他扬起手,脸上还是带着笑的,那样的熟悉的弧度,那样上扬的语气,那么轻松的,拖长的尾音,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不为她的选择难过,不为她的选择高兴。
在这一刻,铃木奈奈意识到,也许,其实她选什么,都不重要。
她的心飞速的下坠,好像内脏在被什么东西挤压,有一种难过到要呕吐的感觉,可是她甚至连深呼吸都没有做,保持着那样平稳的呼吸,很镇定地走出去,甚至没忘记转过身要将门关上,在这种时候还不忘对坐在里面喝茶的白发男人微笑,好像表现的很坦荡,视线却不听话地,很贪恋地在他的脸上徘徊了一圈,甚至在门合上后,还有些留恋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可是她还是要转过身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这时候才学会呼吸一样,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很镇定地把手中的支票折叠好,放在口袋里。
虽然低垂着头,但脸上的表情还算轻松,感觉是足以骗过很多人的好演技,直到走出了这家看上去就很高档的茶室,脚步才渐渐开始加快,一开始步伐的速度还算在正常的范畴里,后面却好像无法控制自己一样,逃跑一样地跑走了。
一直跑到很远,远到不知道在哪里,但总归是「六眼」范围很外的地方,人迹罕至的巷子里,铃木奈奈才终于停了下来。
因为跑的太快,所以好像连呼吸都困难了,她弯下腰,撑着破旧的墙砖,完全无法克制地咳嗽起来,好像窒息了,估计是因为说了太多谎话所以终于得到了惩罚,要吞咽的一千根针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把食道刺得流血了,所以很努力地在呼吸,在咳嗽,不过还是喘不上气,甚至眼前都开始渐渐模糊了,用手一抹,才发现她居然流眼泪了。
眼泪是潮湿的,热的,在指尖又很快凉了,泪眼朦胧之间,铃木奈奈垂下眼,盯着自己的手,好像有很多泪水无法控制地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但是已经不高兴去抹了。
她感觉有点奇怪,有点恼火,又实在搞不懂,她有什么资格流眼泪呢?难道这不是自己的选择吗?
没有人逼她,系统也没有说话,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选的,哭有什么用呢?要哭的话刚刚哭就好了,说不定在五条悟的面前掉几滴眼泪,他还会心软呢,不说就这样不让她选择,又给她五十亿又和她交往这样荒唐的话了,但也许可以大发慈悲地再给她开一张支票,多给一点钱呢,一个亿,几千万,就算几百——
算了。
她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