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男人盯着那张有点熟悉,但刚刚一时间想不起来,而如今终于想起来的少女的脸,叹了口气,很难得的,带着点怅惘地和人解释:“只是很普通的女生而已,不过我以前见过她。”
“见过她?”
“啊,是啊,以前有去冰帝祓除咒灵,那学校太大了,差点迷路了,是她给我指的路。”
随口这样喟叹了一句,其实现在五条悟还能回忆起树荫斑驳下,夏天阳光穿过枝叶投射到她脸颊上的光点的形状,也大致能回想起她棕色头发在那样的光点下呈出的亮色到底是什么样的颜色,也记得那时候她手上还拿了个破了洞的网球拍对他眯起的琥珀色眼睛里稍有些警惕的目光,总之实在是很青春的女孩子,所以只有一面之缘也记得很清楚,但没想到再见面就已经死去了,因而难得的有一点惋惜。
其实还想盯着少女苍白的脸不知缘由地再细细端详,仔细去看,但因为抬着尸体的人看上去有点辛苦,所以五条悟也不再多说什么,没去管心里生出来的那一点莫名的情绪,挥挥手很快让他们走了。
“那,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如果再发现咒力波动记得叫我。”他最终没有再在这里久留,转身就要走,不过在走之前稍微顿了一下脚步,半真半假地,笑眯眯地威胁,“不过如果是耍我的话——”
“不会的!”
“那就好。”五条悟这么说着,本来要走,却又一次停下了脚步,他看了一眼手中一直没绑上的绷带,在此刻突然歇了绑回去的想法,不禁挠了挠后脑勺,随口一问,“啊,这附近有什么还开着的711吗,突然饿了。”
*
在百鬼夜行之后,五条悟不知道为什么经常打开手机去看短信收件箱,但是除了任务外一般没人给他发短信,打开LINE,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人,一般来说除了他骚//扰他们以外也没人会给他主动发讯息,INS也好,其他的也好,其实都没必要去多看,只是他下意识去看,找不到原因。
公寓好像也空荡荡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不过这一点空很快也被填补上了,圣诞节过后没几天就是元旦,他陪学生们去浅草寺祈福,其实他本人并不太信这些,学生们好像也不太信,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去了,人有点多,但因为去的早,倒也没有很多。
学生们给他塞绘马和笔,然后像是不想和他多呆一样离开了,毕竟他们总归是有话要说的,比如问问里香离开后乙骨的感受,比如聊聊百鬼夜行的经历,这时候他去插话总觉得还会扫兴,所以没去。
其实一般情况下会故意去,但这次没去。
倒也不是敬畏神明,五条悟从来不敬畏神明,只是这一次拿着没什么好写的绘马,那一点空荡的感觉又出现了,他觉得有点烦,索性无所事事地走到一颗树下,昨天下的雪还没化,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正好从枝头上掉下来,因为有无下限,所以只是擦着他的身侧落到地上,却也引得他往上看。
这里实在偏僻,所以都没什么人来挂红绸绘马,比起其他的祈愿树算是寥落,但是,在这样寥落的枝头,五条悟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绘马。
有点新,有点旧,感觉在这里挂了有一段时间,却也没有太久,上面是很陌生的笔迹,大概是女生写的,因为字很秀气,写着「心想事成」,大约盛满了什么好的愿望,此刻却只是空荡荡的挂在那里,没有人陪,不过其实空荡荡挂着的绘马此处大概也有很多,只有这一个,五条悟看了不知道为什么有所触动,索性拔开了笔盖,在绘马上写下了「心想事成」。
写完之后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写这句,但因为五条悟并不相信祈愿,所以写了也就写了,当作给那绘马一个伴一样,伸手把挂在了它旁边,随手打了三个结,以防它掉下来,做完这件事后,五条悟莫名觉得心里的那点空好像被填补了,于是很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要走。
可是在这一刻,鬼使神差地,在真的要离开的刹那,他却又停下了脚步,偏过头,不知缘由地用手拨开眼前的绷带,用六眼盯着那两块挨在一起的绘马,在这一刻,他感觉它们似曾相识,好像本来就是这样依偎着悬挂在一起的。
在这一瞬间,五条悟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有人在他耳边说话,但是听不清,因此并没有,只能算是错觉,远处是他学生的笑闹,更远处是路人,这里很偏僻,只有他一个人,五条悟索性把脸上的绷带拆下来,用一双本可以看清所有东西的六眼去看这个绘马,又转过身看天地,昨天刚下了雪,现在还没化,因而是一片白茫茫的,他可以看到很多人,但是看不到自己想找的。
不过在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找谁。
可能本来只是随意地一回头,根本没有想要找人,于是也没有再找了。
而很快,他的学生们也已经许完愿望来找他,浅草寺没什么吃的,他们想着要坑他一把,所以尽点一些昂贵的日料亦或者西餐牌子,五条悟笑了一下,有一瞬间想起了谁,但是谁也没有想起,不过难得,居然很痛快地应允了。
在离开这里之前,五条悟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浅草寺的牌匾。
很熟悉的牌匾,因为他也算来过很多次,但只有这一次,他离开时,却觉得少了什么。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没有再想下去。
不是他不愿意去想,而是“想”这种念头转瞬即逝,即便是他也抓不住,写出来就被烧成灰烬都不剩的粉末,立刻消失了。
因此,他只是一边给自己重新绑着绷带,一边偏过头去看难得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的熊猫,笑眯眯地听他问随口一提的问题。
“老师,你许了什么愿啊?”他是这么问的,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学生们也都有点好奇地看向了他。
因而,白发男人装模作样地沉思了一会儿,卖了一下关子,但好像学生们并不买账,也不配合,所以干脆不卖关子直接说了,语气轻快,抑扬顿挫:“我许了「心想事成」哦。”
心想事成,这个词在唇齿之间滚动的频率,好像也似曾相识,然而,没有人应和他的话,回应他的只是学生们很无语的吐槽。
“好普通。”
“好敷衍又笼统的愿望。”
“哈哈,是吗?”五条悟笑着,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话也似曾相识,对着学生们有点敷衍地挥了挥手,很不在乎地随口说了一句实话,“老师其实没什么愿望噢?”
“人怎么可能没有愿望啊?”
“在耍帅吗?”
“因为感觉没什么好许的。”虽然学生们好像很不满,但他本人却一点都不受影响,只是笑眯眯地这么说着,本来如果要解释的话,只说了这一句大概也就已经足够,可是,在这一刻,他又突然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捏着下巴沉吟道,“不过好像不该回这句,好像有更合适的才对?”
“什么?”
“啊,因为,我的愿望,毕竟是——”
「神明无法实现的愿望。」
“神明也无法实现的愿望。”
此刻,好像有谁在他耳边这样说,太过恳切,太过认真,因此,连五条悟也被她带动,附和着她说了这句话。
那声音是轻的,甜的,期待的,希冀的,羞怯的,惶恐的,带着笑音的,是他曾经听过且永不会忘的。
本该一辈子不会忘的。
然而他根本没有听过,又何谈忘记呢?
就像那绘马原本就是别人自己一个人系上的,因此树枝上没有第二个陪它一样,这是本来就发生的事情,又凭什么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觉得遗憾呢?
因此,五条悟并没听到这道跨越了时间空间穿到他耳边的声音,或许听到了,也立刻忘记了,就如同他之前每一次不知缘由的动作和想法,其实都是灵魂在反抗曾经改变而又回归本位的命运一样,那么努力,那么挣扎,但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想的起来。
因而他只是带着很轻松地笑意,说出了这句话,复而和他的学生们离开了这里。
……
而在那道声音彻底消失的那一刻,躺在床上的五条悟睁开了眼。
阳光透过窗帘进来,不是很刺眼,但足以让他分清白天黑夜,他爬起来,几乎在从梦境彻底剥离出来的这一刻,他已经踩在了地上,拉开自己卧室的门,穿过被落地窗投进来的日光几乎完全照亮的客厅,在到达另一间卧室的门前将要气势汹汹按下门把手的那一刻,动作顿了一瞬,稍稍吸了一口气,很轻地拉开了门。
卧室里,昨天拽着他放线香花火收拾御守闹到很晚才休息的棕发少女此时正睡的很香,头发乱糟糟地铺散在被子上脸颊下,大半个身子全埋在被子里,只有小半边肩膀和左手手臂露在外面,他蹲下来去摸,是凉的,于是忍不住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摸摸她还热着的脸颊。
也许是稍微有点用力了,又或许酒店的床毕竟不如她家里睡惯的舒服,所以把铃木奈奈惊醒了。
睡意朦胧的棕发少女在被子里拱了两下,眉毛皱着,眼睛眯着,纤长的睫毛颤动着,好像很不情愿地,完全不想从梦乡里拔出来,但又非要看是谁刚刚碰她脸似的,努力来回好几下才睁开眼睛,看到是他后,下意识就对他笑,因为看见了他,所以即便要继续睡也不睡了,和本来要立刻阖上的眼皮斗争了一会儿,很快把自己完全从睡意里拔了出来,凝起精神朝他这边挪了挪,但大半边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只睡意惺忪的琥珀色眼睛看他,声音闷闷地,又难掩关心的问他:“怎么了?”
五条悟伸手帮她理了一下散乱的过了头的棕色头发,看了一眼窗外,有点遗憾地和她说:“外面下雪了,今天也许不能去滑雪了。”
在铃木奈奈看来,这实在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她还记得他好像很想看她裹成熊摔倒的样子,所以也能理解他的期待落空,所以她哼哼了两声,难得和个大人似的安慰他:“没事,以后来也可以,今天我们在酒店赖着也不错。”
“是哦,那我们下周——平安夜再来吧?”
“好啊。”棕发少女这么说着,在被子里拱了两下,当作点头了,在她看来,事情已经解决了,本来应该阖上眼睛继续睡了,可她望着蹲在她面前的,五条悟的脸,和他那双剔透的,晶莹的,无论看多少次都闪亮的蓝眼睛对视后,突然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碰碰他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发生什么了吗?”
他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忍不住伸手捏捏铃木奈奈从被子里钻出来的手,现在她的手是热的了,于是他的语气也变得松快了一点,笑眯眯地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棕发少女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被这样反问之后,也只是蹙了一下眉头,抿抿嘴唇,小心翼翼地,不太确定地形容了一下自己感受:“因为感觉你的心好像在哭。”
“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噢。”棕发少女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了,不过,大约是直觉,所以本该就这样轻飘飘把话题岔开的她有点犹豫地,轻轻咬了咬嘴唇,迟疑地用琥珀色的眼睛看他,试探性地询问,“那,悟,要上来继续睡会儿吗?抱着我睡的话,这次一定能做美梦的。”
实在是太可爱的语气,因此五条悟没忍住笑了一下,站起来,将膝盖抵上床沿,很轻快地从和被子团成一团的棕发少女身上翻了过去,落到了床的另一侧,房间里的暖气还挺高的,所以他倒并不觉得冷,此时也没有钻进被子反倒把冷气带给才睡醒的少女,在此刻也只是隔着被子拥抱她。
并不算紧,因而铃木奈奈能在他怀里翻一个身面对着他,将脸颊连带着棕色的发丝在他脖颈之间小动物似的蹭了蹭,又反过来顺毛似的给他拍了两下背,却没有再拍几下,因为五条悟的怀抱太安心了,她又实在困倦,所以就这样没心没肺地重新睡着了。
在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后,五条悟垂下眼睑,看怀中棕发少女很安静的,鲜活的睡颜,神色莫辨地思考了一下那完全不像是梦的梦,梦里的几乎能和之前夏油杰的警告对的上的咒灵袭击事件,以及完全真实的,碰到她冰冷脸颊的触感,是几乎完全真实的梦,不过只有一点不对,就是他的奈奈肯定不会被二级咒灵杀死。
但是……
算了。
反正,最后,五条悟决定把一切事情,譬如即将可能发生的百鬼夜行,全留给明天和奈奈度假结束的自己去解决。
因为现在,他只想,也只是凑过去亲了一下他小女朋友的额头,复又阖上眼睑,和她一起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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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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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致BE线的原因就是没触发温泉告白剧情,所以好感度是99,奈奈察觉到他始终差这一点真心,所以如她所言没有强求,很坦然地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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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BE线的后日谈。
「昨日之约」
新年的第一天,浅草寺孤零零的绘马旁多了一个连它的主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挂在这里的绘马。
在夏天某处的烟火大会上,有路过的人花了一千円不知缘由地放了一盏河灯。
除此之外,此后再也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发生了。
第46章
在从北海道回来之后,铃木奈奈总感觉五条悟比之前要更粘人了一点。
粘人,这个词,其实之前铃木奈奈从来没用来形容过五条悟,因为,在之前的相处中,好像总是她更黏着他一点才对,但现在也可以说是之前他一直因为年龄差和身份关系克制着自己,现在既然交往了,也不必掩饰本性了,总之,他比之前亲近她许多,而铃木奈奈本身其实也是喜欢粘人的性格,这就导致只要和他碰到一起,就总是粘粘糊糊的。
以前他们只是出去约会,随便找甜品店坐坐聊聊天,但现在因为已经交往,所以倒也不会再躲避什么,五条悟每天都会来她家找她,回来的早的话就抱在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吃东西喂喂鱼缸里的两条他们在烟火大会上赢下来的金鱼,回来的晚的话——大多数是回来晚的,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好像都特别忙,反正回来的时候铃木奈奈多半已经睡着了,他就睡在她给他空出来的另半边位置,因为床够大,所以即便放了两条被子也没关系。
不过,虽然五条悟本人说没什么问题,和这间屋子里住过伏黑甚尔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他好像很想把房子里的家具都换了。
目前铃木奈奈还没有同意,因为感觉好浪费钱,但估计快了,因为他会撒娇嘛,就像他总是受不了铃木奈奈撒着娇和他说出的请求,铃木奈奈其实也抵御不了他的。
圣诞节近了,也快到学期末了,但有五条悟给她辅导作业,所以铃木奈奈感觉这次期末考她说不定能考个很不错的成绩呢,因而在周末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应了菜菜子美美子约她出来玩的邀请,本来高桥里美也要来,但她最近交了一个男朋友,好像正蜜里调油,所以没来。
铃木奈奈也能理解,毕竟如果不是今天悟要出差,下午才会回来,她估计也只想和他赖在家里而不是和朋友出来了。
……爱情,真是讨人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