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邻居笑了,她转移了话题,问我:“你是刚搬过来的?和陈老师夫妇什么关系。”
她口中的陈老师夫妇,就是我的房东。
我点点头说是的。然后又回答她的另一个问题:“他们是我的房东。”
女邻居点点:“看来他们已经搬去郊区了。”
“是的。”我说。
“陈老师他们人很好,以前他们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就经常给我送各种吃的,慢慢地,我们也就熟悉了。”然后她话锋一转,问我:“你是一个人住吗?”
我说:“是的,独居。”
“真巧,我也是。”她大概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然后又转移话题(她真的很擅长转移话题):“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坦然回答她:“牙医助理。”
“那你很稀奇啊,感觉男生做这一行的还挺少的。”她笑笑。
她是第二个说我“稀奇”的人。
顺着话题,我自然地问她:“你呢,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广告狗。”她笑了。倏尔她又问我:“你吃了吗?”
我说过,她真的很擅长转移话题。
我摇摇头说还没。
她说:“那你赶紧回去吃吧。”说要她同我说再见,然后摆了摆手。
她快走到隔壁门口的时候,又突然回头,那时我把差点关上的门又打开了,只听见她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周游,周游世界的周游。”
女邻居笑了,自报家门:“真巧,我也姓周,周离,离开的离——不打不相识,我们加个微信吧,说不定以后有用得到的地方。”
“哎好,那我回去拿下手机。”我说。然后我顺便把酱牛肉放在了餐桌上。
很快我拿了手机出来,周离说:“我扫你。”
“好的好的。”然后不知为什么,我略显笨拙地调出二维码名片。
就这样,我们加上了微信。
再次回到屋子里,我真的大喘了一口气,我恨不得就地倒在地板上,四仰八叉地躺着。
终于安全了,我想。
我隐隐约约感觉,女邻居是一种可怕但是很厉害的生物:社交悍匪。
她也挺稀奇的,我想。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酱牛肉,又想到房东送来的水饺,我也不用纠结午饭吃什么了,煎水饺加酱牛肉就很不错。
房东太太包了两种样子的饺子,用来区分香菇猪肉和韭菜鸡蛋。
第2章 吾生好清静,蔬食去情尘(下)
起锅烧油,油热之后将水饺整整齐齐地码成一圈,锅里的油次啦次啦地响,饺子底慢慢被煎出焦状,混了淀粉的水倒入锅中,很快就布满饺子间的缝隙,然后盖上锅盖慢慢等待。我其实一直把握好时间,通常是我觉得好了,它就好了。我估摸着时间,把周离拿的酱牛肉放入微波炉里加热,高火,三分钟。微波炉工作结束,平底锅里的淀粉水也被煎成焦状,结结实实地将饺子们连在一起,我愿称之为完美煎饺,我做煎饺,从来没有失败过,有时候我想,这么简单都做不好的话,那我也够失败的。我把煎饺装盘,连着酱牛肉一起端上餐桌,为了调节干湿平衡,我还泡了一杯很喜欢的速溶红茶,撕开纸质的单独包装,捏着线拎进杯子里,开水缓缓倒入杯中,一杯茶很快就这样完成。这个过程莫名其妙让我觉得舒适。
房东太太包的饺子莫名其妙好吃,还有周离做的酱牛肉也不赖,我想也许这就是白嫖的魅力吧。吃完之后我把厨房和餐具收拾干净,连带着盛酱牛肉的玻璃盒也给洗干净了,我想着总不能老是占着,得早点还给周离才行。
从厨房出来我闻见身上淡淡的油烟味儿,我不允许自己就这样躺在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舒舒服服的床上。于是我拿了衣服去洗了个澡。洗完澡之后我换上舒服的睡衣,然后把换掉的衣服扔进全自动洗衣机,感谢科技,让我可以一边干净一边偷懒。洗衣机开始工作,我开始偷懒,我躺在卧室的床上,被子包裹着我,整个头陷进柔软的枕头里。没什么事儿需要做的话我喜欢赖在床上,如果可以,赖到死也不是不行。
我没有拉上房间的窗帘,午后的光被窗框切割整齐然后落在地上扭曲变形,从地板上一直爬到床上,我觉得很温暖,然后安稳睡去。
醒来的时候头有点蒙,打开冰箱喝了瓶冰水嘎嘎清醒,然后洗了把脸。
我敲响隔壁家的门,把玻璃饭盒还给了周离,里面装了一些我自己做的乌梅番茄。
做法很简单,洗干净的千禧小番茄用水果刀刨腹切开,不要切断,然后把乌梅条塞进去。以我多年吃小番茄的经验来说,产地是海南的最好吃。口感酸酸甜甜,柔软中又包裹着韧性的口感,有时候我很想吃的时候会两种东西都买过来做,有时候我买了小番茄但是恰好又有没有吃完的乌梅条也会做一些。但是更多的时候,我更喜欢端着一盘小番茄吃完为止。总的来说就是乌梅番茄是意外,空口番茄是真爱。
周离像是也刚刚睡醒,她举起玻璃盒看了一眼,问我:“这是什么啊?”
“乌梅番茄,你尝尝。”
“好,谢谢你啊。”
“不客气~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刚回到屋子里还没五分钟,周离就敲开我家的门,她单手拿了两颗牛油果给我,说:“我也没什么好回礼的,刚好网购的牛油果到了,给你两个,我觉得你应该会吃这个……拿着……走了啊……”
我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两只牛油果。
心里突然有一种感觉,但是我说不上来。
更晚一些的时候,我正准备煮个面当昨晚饭,是的,一个人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我偏爱吃面。我还没开火,门又被敲响,我心想我也没点外卖呀,会是谁呢。
打开门一看,是周离和她的朋友。
“有什么事儿吗?”我略显不自在地笑了笑。
“是这样的,我们约了一起去吃烤肉,不知道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开口的不是周离,是她的朋友。“我吃了你做的乌梅番茄,特别好吃。”
我想如果这算作夸人的话,那方便面输在哪儿?
周离这时接过话茬:“差点忘了,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吴斐,特别喜欢认识新朋友,今天我和她聊了关于你的事情。她对你很感兴趣,希望能认识一下。”
周离说完,我心想,也不知道她们尴不尴尬,反正,我是挺尴尬的。
“那个……你们去吃吧,我正准备煮饭,就不去了。”我说。
“煮什么?”吴斐问我。
“还……还没想好。”我回答她。
“那你要是不去的话,方便我们来你家吃饭吗?”吴斐又问我。
我认为这很荒谬。
周离在一旁扯了扯吴斐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太过了,我想吴斐应该是没有领会到周离的意思,或许她们之间的关系,是塑料。
我的脚趾头开始施工,我通常称没有社交恐惧症的人为社交悍匪,但是这样看来,吴斐也许是社交悍霸。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看出吴斐脸上出现了期待的神情,我要是拒绝了的话,她也许会很伤心吧。我这人最怕伤害别人。
社恐的潜在属性是不懂拒绝,往深了讲,就是怕伤害。但是社恐常常都在牺牲,往往,伤害的是自己而已。
“那进来吧。”你要知道,我说出这四个字,内心已经破了大防。
我的领地就这样被“冒犯”了,但我还要表现的自然一点,这简直是杀人诛心。
我没有在家里招待客人的经验,况且我刚搬过来没多久,冰箱里大多是一些图方便的速食,我打开冰箱又关上,然后抬头问她们:“你们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吴斐笑着说,然后她又说:“你家里收拾的真干净。”
“我有点洁癖。”我说。
我好像把天聊死了。然后我又打开冰箱的保鲜层,看着里面唯一的绿叶蔬菜:一把小葱。并且还是跟着我搬家一起过来的。(我是说,如果这算是绿叶蔬菜的话。)我说:“吃葱油拌面行吗?我刚搬来,很多菜都没有,现在线上买菜的话会到很晚才能吃上饭。我家里正好有小葱和洋葱。”
当然,如果有香菜的话会更好。
然后周离说了一句话,让我眼睛亮了:“那需要香菜吧,我家有,我去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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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离拿了香菜和姜过来,然后她留在厨房帮我洗菜。洗完之后我用厨房纸擦干上面的水分,不然下油锅的时候,漫天滚油噼里啪啦实在恐怖。
起锅热油,筷子伸进油锅里周围产生密集的小泡泡时将切好的香菜根下锅炸香,然后捞出放入葱段和洋葱,炸至金黄时捞出,此时在葱油锅里放入事先用蚝油、老抽、冰糖、以及各种调味料混合出来的酱汁,酱汁入锅,用筷子搅拌使其融合,通常在这个时候,我还喜欢在里面加一勺超市里买的鸡丝辣椒油,我一直坚信,没有人会不爱那个火辣的女人。完全融合后慢慢煮开即可关火。
依旧是熟悉的手擀面,煮好捞出。周离在一旁帮我摆好了碗,面条入碗,浇上熬好的葱油,拌好夹上葱酥。周游牌葱油拌面完成。我和周离配合还算默契,我做好了她就往餐桌上端 ,我看见吴斐已经开始掏出手机拍照了。
空气炸锅叮了一声,金黄香脆的半成品无骨炸鸡出锅。感谢这个跟了我三年不离不弃的空气炸锅,让我们今天晚上的这顿饭还不算太寒酸。
面都端上餐桌的时候,敲门声响起,我都已经忘记这是今天第几次了。
吴斐从椅子上起身,说:“应该是点的奶茶到了。”
很快吴斐拎着奶茶进来了。然后她拿给我们,出于礼貌,我说了句谢谢,她语气带着笑,拉长了声音,说了句不客气~恍惚间我看了一眼,她脸上的表情是真的开心,我好像也被她感染了,内心的尴尬的冰川慢慢消解,露出柔软一角。
“都是冰的哈,我从来不喝热奶茶。”吴斐说,然后她看向我,后知后觉,说:“点的时候忘记问你了,你能喝冰的吗?”
我点点头说能。岂止是能,我简直嗜冰如命。以前因为工作的原因,为了提神,我喝咖啡比较多,一年四季,无论是拿铁还是美式,我永远只喝冰的。
“听小周说,你是牙医助理。”吴斐刚刚挑起一筷子面条就问我。
我嗯嗯点头。
“好酷哦。”吴斐说。
“就是个助手而已。”我说。“工资也不高。”
“没有你牙医一个人可搞不起来。”吴斐说。
周离喝了口奶茶,然后望向我:“你今年多大啦?”
“二十七岁。”我回答。
“那你得叫我一声姐,我三十,大你三岁。”周离说。
“就我最老呗,三十五岁,离异带俩娃。”吴斐打趣道。
“你都有俩孩子啦?完全看不出来。”我说。
“开玩笑啦,但是我确实有孩子,一个儿子。”吴斐说。“年龄也是真的,离异也是真的。”
“看不出来。”我说。
周离这时接我话茬,她说:“你猜那些护肤品为什么成千上万地卖?”
“抢钱?”我说。
“你赢了。”周离略显无奈。
“你还是单身吧。”吴斐突然问我。
脑子不知道怎么搭错了一根筋,我来了句:“我是不婚主义。”
吴斐笑笑,喝了口奶茶,说:“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是那种喜欢自由的人,不受世俗拘束的那种。”
吴斐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戳中了我。或者说戳中我的是那两个字:世俗。
“我曾经有很喜欢的人,七年,后来……”是憋的太久了吗?我问自己,我居然在两个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面前提起,声音甚至哽咽起来。
周离见状抽了张纸巾递给我,我哭着笑了,我说:“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吴斐安慰我说:“有时候放在心里也挺好的。时间久了,会慢慢放下的。”
我抬头望着吴斐,眼眶湿润:“三年了,我还是没有放下。”
吴斐坐在我的对面,她突然扯了张纸巾俯身给我擦眼泪:“放不下的话就放在心里,这超酷的。”
我笑了。
气氛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吴斐和我们吐槽她和她前夫是怎么通过相亲认识、怎么在她妈的催促下结的婚、她甚至和我们说了她生她儿子秦小朗的奇葩遭遇、以及她和他前夫又是怎样和平走向离婚的。
周离在一旁摆出“这点事儿我都听了十七八遍”的表情,但是也还是忍不住被吴斐夸张的表情和幽默的语气给逗笑。
趁着气氛轻松,周离还说了她男朋友最近因为憋尿憋出尿道炎的糗事儿。
吴斐趁势开车:“还能用吗?”
周离笑着用手堵住吴斐的嘴,我侧身望向窗外,还没落尽的梧桐树叶挂上一层路灯的清辉,夜幕不知何时悄然降临。
这是我在青江的第九个年头,我十八岁那年来到这座城市读书,后来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以一种接近痴迷的热爱喜欢这里,后来的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在这两个坐在我对面的人会成为我热爱这座城市的又一个理由,吴斐说的对,总有一天,我会放下过去,就像时间从来没有抛弃过所有人一样。
吃完饭后吴斐自告奋勇把厨房收拾干净了,我们三个各自在忙,吴斐打趣道:“这不又省了一顿烤肉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离甚至想上脚踢吴斐的•臀部:“我就知道!抠死你得了。”
一切都收拾妥当,然后她们说了句谢谢款待就离开了,走的时候吴斐还把垃圾带下去了。还说下次再聚。
我想,会有下一次吗?
房间重归宁静,说实话,我突然有些不习惯,但是很快我就适应了。我洗了澡,然后靠在床头看一本书,我的钟表在细数着时间,咔哒咔哒地声声入耳。
然后手机响了,我看了下界面显示的联系人,我的脸一沉,然后摁下接听键。
是我那又来要钱的爹。一如既往,几乎不用猜,他甚至省去了打招呼的环节:“你弟要换个新电脑,要一万多块钱,抹个零头,你给他转一万块钱。”
“我没钱。”我冷冷地回应。
“上次你也说你没钱,结果闹到你们医院,你不是还是给了,都是一家人,别闹的那么难看。”
“你们是一家人,我不是。我家人只有我妈,她早就死了。”我说。
“那你就看着在你妈的份儿上,把钱转给你弟。”他的语气像是在命令。
“要转你自己转。”我回他。
“不转你等着。”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我的情绪突然烦躁起来,过了一会儿我还是转了那一万块钱,因为我确实怕了。那个被称作我弟的人火速收了转账,连句谢谢也没说。我点进他的朋友圈,好多张照片里都有熟悉的影子,他的 AJ 们、苹果手机、所有他故意展露的昂贵的东西,都是压榨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