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样我们彼此看了一眼,那时因为他和那几个男生因为逃课上网走得比较近,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上下学了,也很久没说过话了,怎么说呢,形同陌路大概就是那样。
说到这的时候阿途忍不住笑了:“你说那时候我要是没和那几个死孩子跑去上网,我后来会不会也和你一样,去城里念书,然后考上大学?”
“我们两家不就是这样安排的我们吗?”我说。“那时候镇西头上学的男生当中,就数我们俩学习最好,在班里争第一第二的,我当时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阿途叹了口气:“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那时候其实已经知道错了,但是已经改不掉了,就算挨打也要去网吧打游戏。”
“你呀。”
“那时候咱仨……”说着阿途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算了,不提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因为我知道,他口中的三个人,还有一个王桦森。
“虽然后来也就上了个中专吧,但是好在我现在也还可以,对吧?”阿途说着转移话题。
我点点头:“起码正混,不然春奶奶非打死你不可。都轮不到你爸妈教训你。”
“我奶奶是真狠,大冬天的,就让我穿个裤衩子站在门外挨冻,实在受不了了只能求饶。”阿途说着笑了,“不过也多亏我奶奶了,我爸妈都太心软,不敢下狠手。要不然我现在恐怕也成了地痞流氓了。”
“那时候我从你家门口路过,看见你瑟瑟发抖,觉得好悲哀。”我说。
“对不住啊,那时候,说好一起去城里念书的。”阿途说。
“算了,都过去了,我们现在也挺好的。”
“是,挺好。”
然后话题又转移到镇上一些晚辈身上,阿途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张桥:“张桥那小子能耐,在武汉念大学,985,211,年年拿奖学金。”
“比周全强,周全就一普通二本,毕业了都不知道好不好找工作呢,恐怕也只能去一些小的公司,一个月三四千,够干啥啊。”我说。
“那不一定,春节结束我送张桥那小子去高铁站,我问他毕业了啥打算,你猜他说啥?”阿途问我,从他的表情我就可以看出来,那不是一个好的答案。
“他说啥?”
“他说他要回南山搞建设。也搞不懂这小子怎么想的,外面广阔田地大有可为的,非要回南山这破山破水,这不纯纯脑子不好使吗?”
“照他妈那性子,要是知道了不得打断他的腿?”
“你说吧,可不是。”阿途说,“相比之下,你弟周全可机灵多了,桥儿就是读书读傻了。”
“他也许有他自己的想法,你别说,南山现在发展还可以的,他要是回了,说不定真能干点什么事儿。”
“咋?当南山第一书记不成?”
我笑了,没再接茬。
我们真的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聊天了,旁边陆陆续续都已经走了好几桌,我们还在聊。这短暂地让我觉得,好像一阵风突然从少年时代刮了过来,此刻我们就站在风口,成了那时候少年们未曾设想过的样子。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半了,结账的时候阿途抢着要付钱被我严厉制止了。
回到车里,我问了他下榻的宾馆的位置,然后开车给他送了过去。
他下车的时候我们挥手告别,他嘱咐我他带过来的槐花放在了后备箱里,到时候别忘了拿走。
也许是出于默契,吃饭的时候我们说起少年时候,只字未提王桦森。
王桦森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但是因为他父亲工作的调度,就举家搬到了南山镇。三年级的时候,他和我们成了同班同学。那时候大家都知道,王桦森有个身为南山警察局局长的爸爸,偏偏他成绩也很好,他的到来,我第一的位置也跟着摇摇欲坠,直到有一天,老师宣读某场考试的排名,第一不再是我。
后来我想,或许我俩之间,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埋下了什么种子,只待发芽。
我把车在小区楼下停好,不知道周离是不是听到了我关后备箱的动静,她趴在她家的窗户朝下望,确定是我之后她喊道:“你回来啦。”
“哈喽。”吴斐接着也探出头。
我仰着头同他们打招呼,然后拍了拍我怀里的白色泡沫箱:“晚上做槐花饭给你们吃。”
回到家之后,我打开泡沫箱,阿途这小子,居然还贴心地塞了冰袋在里面。我一层层打开包裹,最后槐花终于出现在我面前,它的清香也迎面而来。还很新鲜。
我用手轻扫槐花,直到我看见信封一角,我就知道。
我将信封从槐花堆里拿出来,这么多年,我还是一眼认出他的字迹:
周游亲启。
落款是 W 的名字,我已经说过——
王桦森。
第32章 往事一杯酒,蔚然都成风(下)
门铃响起的时候我就知道是吴斐和周离。
我走过去打开门,她们笑嘻嘻地走了进来,然后轻车熟路地在玄关处换着拖鞋。
“斐姐今天怎么来了?”我问。
“上午我们一块去看婚纱了。”周离回答。
“所以日子定了吗?”我问。
“五一吧,昨天才把酒店定下来,现在酒店太难订了,还很偏。”吴斐抱怨道。
“室内还是室外。”我问。“现在这个节骨眼儿,是不太好定。”
“是室外哦,我手机里有照片,斐姐要办草坪婚礼。”周离说着就把手机拿出来翻照片给我看。
“你脸怎么了,怎么贴着创可贴?”吴斐这时问我。
我摸了摸脸,笑着说:“昨天杯子摔碎了渣子溅脸上了,划了个小口子,没啥大事儿。”
“大朗哥说让你去当他伴郎呢。”周离说。
“有出场费吗?没有我可不去。”我打趣道。
“有红包。”吴斐说。
“那我去。”
“财迷。”
接着我给她们炫耀了我奶奶采的槐花:“今天晚饭就在我家吃吧,蒸槐花饭给你们吃。”
“好香啊。”周离说着抓了一把在手里闻。
“吃了槐花饭,拉屎都是香的。”我打趣道。
“恶不恶心。”吴斐朝着我的屁股踢了一脚。
周离笑着把槐花放回去的时候忽然发现里面还有什么东西,然后她把它拿出来:“这是啥?”
那是一个很厚实的信封,周离把它交到我手上,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摞现金。
信封里还夹着一张纸条,奶奶没读过什么书,但是这几个字她一个也没有写错:这一万块钱你留着花。
我笑笑:“我奶奶塞的——我打个电话给她。”
电话接通,奶奶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喂,周游啊?”
“槐花我收到了,今天阿途来青江带过来了。”我说。
“好,趁还新鲜赶紧吃了,这洋槐树花子,就是吃个新鲜。”奶奶说。
“我知道——你给我钱搞什么?”我问。
“给你花啊,能搞什么?”奶奶说。“我都听你爸说了。”
“我有钱花。”
“你有是你的,我给算我的,你放心这都是你奶奶我自己的钱,不是你爸给的。”
“哦,知道了,打麻将赢了不少嘛。”我打趣道。
电话那边奶奶笑了,说:“新工作有啥打算吗?”
“还没有呢。”
“没有就先歇着,慢慢来可不着急啊乖孙。”
“嗯。”
“行,那我挂了啊,你春奶奶来叫我去打麻将了。”
“好。”
“这老太太。”挂完电话我“吐槽”了一句。
“你奶奶真好。”吴斐说。
“毕竟小时候看着我长大的。”我说。
然后我看着手里那个装满现金的信封,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气氛就是在这个时候忽然凝固住的,周离见状,迅速地打开外卖软件:“嘴馋了,想喝奶茶了,喝哪家我来点。”
周姐赢了,真的。
三十分钟后我们仨手里拿着奶茶横七竖八地盘踞着沙发上各自的地盘,投影放着的依旧是《请回答 1988》。时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就这样我们看到了傍晚,直到吴斐用脚踹我:“饿了,做饭吧。”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小时候一到槐花盛开的季节,总能吃到奶奶蒸的槐花饭。做法耳濡目染,我大概也能摸索出来。
洋槐花用流水淘洗干净,控去水分,在湿润着的槐花中加入适量的盐和香辛调料,因为之后回调个料汁,所以此时的调味不需要过重,哪怕淡一点也没什么关系(个人认为不放也没事儿,反正有料汁),用筷子将调料和槐花拌匀,然后加入适量的面粉,面粉不宜过多也不宜过少,以包裹住每一朵槐花再散出点为宜,看上去是比较干燥的状态,如果比较湿润的话,蒸出来会比较黏,不仅黏着屉布还会黏着筷子更会黏着嗓子。一切准备就绪,直到我发现我平常用来蒸包子和烧麦的蒸笼不够大,不能够把槐花铺平来蒸,堆成厚厚的一层的话,蒸出来的效果也不会太好。
于是我把头探出厨房外:“周姐,你家有大一点的蒸笼吗,我的这个太小了。”
“大概需要多大?”周离问我。
我拿出我的蒸笼,比划着说:“大概比这个大上一两圈。”
“我好像还真有。”
“再好不过。”我说。
没一会儿周离就把蒸笼连带着屉布拿了过来,我接过来:“刚刚好,还是不锈钢的,合适。”
然后我把屉布洗干净拧干水分把它铺在蒸笼里,然后把拌好的槐花平整均匀地铺在上面,找了口珐琅锅,里面加上适量的水,然后把蒸笼放了上去,刚刚好。
水沸腾之后大概需要蒸十五分钟左右。
晚饭当然不止一个槐花饭咯,当然也和槐花有关。我打了几个鸡蛋和清洗控干水分的槐花搅在一起,然后再加入适量的调味料。锅中放油,油热将和了槐花的蛋液倒入锅中,炒熟即可出锅,槐花炒蛋,简简单单。
接下来就是料汁的部分,大量的醋、少许盐、适量生抽、香油、蒜末、小米辣、除此之外,我还加了一小勺韩式辣酱和一小勺蜂蜜,酸甜辣的口感,爽口开胃,我想应该不会有人不喜欢,如果有就叉出去,别吃了。
槐花饭这种东西十分讲究季节性,住在城市里的话,有时候就算是季节到了,但是因为市面上很少有卖,所以也不太会想起来吃它,有的人吃的是个新鲜,而有的人,吃的是乡愁和回忆。
晚饭在惊奇和夸赞中过去,饭后吴斐居然主动要求洗碗,大概是难得一见,我和周离感叹道:“到底是要结婚的人啊,已经开始装起来了。”
“那你和朗哥结婚以后,是不是要搬到一块住啊?”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就问了。
“废话。”周离打断我。
“嗯。搬去他市中心那套房子住,不过还好,就我们一家三口。不过突然开始同居了,反而会有点不习惯。”吴斐一边洗碗一边回答我的问题。
“慧芳阿姨呢?”我问。
“还住在我们那儿啊,我是不想她再回乡下了。她不愿意和我们一起住,说不像话。”吴斐说。
“那你岂不是要开始照顾小朗的饮食起居了?”周离说。
“是啊。”
“那你还能开滴滴吗?”我说。
吴斐笑了,说:“本来就是因为我妈看着小朗,我太闲了才出去跑的兼职,前段时间已经解约了,不跑了。但是照我性格来说,我也不愿意当个全职妈妈。”
“那你有啥打算呀?”我问。
吴斐停下手里的动作,隔着厨房的那扇玻璃移门望着我们,说:“我想开一家社区里的咖啡店,也卖蛋糕啊三明治的那种,我想等回头事情办完了去学烘焙呢,咖啡师呢就外请加盟。”
听完这番话,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那我岂不是有免费的喝不完的咖啡和吃不完的蛋糕了?”
周离听我说完,朝着吴斐喊道:“斐姐我也要终身会员卡。”
吴斐听我们说完,不禁打趣道:“卡可以给,钱要自己充哦。”
我们都笑了。
她们从我家离开的时候已经七点了,外面已经是黑夜了。我把剩下的槐花找了保鲜袋分装让她们带回各自的家,她们在玄关换鞋子出门的时候我才想起来周离的车钥匙还在我这儿,于是我又把车钥匙拿给了她。
不知不觉 1988 已经播到了最后一集,我窝在沙发上,又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狗蛋儿踱着碎步也跳到我身边来。
这时候阿途给我发来一条微信:我去宾馆放完东西下午就去培训了,刚结束没多久,差点忙忘了。槐花里有荣奶奶给你的一万块钱,还有王桦森让我转交给你的信。看到了吗?
我回他看到了,他说那就好。
1988 忽然变得索然无味,是因为王桦森的那封信,我确定。
我走到卧室从抽屉里拿出那封信,我的手在信封上摩挲片刻,迟迟都没打开。
关于我们的回忆,像是一阵野风,不知从何处吹来,生生惊扰了我。
吴斐之前带来的酒还剩一些,我拿了只玻璃杯,加了冰块倒了杯威士忌,我发现我实在喝不下去的时候,又勾兑了些柠檬茶。
我在南山上小学三年级那年,王桦森作为转校生出现在我们班里。
我们那时不相识,直到有次考试他抢走了我的第一,那时课间阿途坐在我的桌子上,嘲笑我说:“阿游,第一被别人抢走了,这感觉怎么样?”
“滚蛋。”我毫不客气地说。
“别拿我撒气啊。”阿途略感冤枉。
“谁让你找事儿。”我说。
我那时看了一眼围着王桦森问问题的女孩子们,人生第一次有了虚荣心和羞耻心的感觉。
人群中我们对视了一眼,我确信我的眼睛里满是冷漠,那之后,第一的位置又被我拿回来,于是我将王桦森那次第一归结为运气。直到后来,王桦森说是他让着我。
后来,也许是因为“不打不相识”,王桦森和我和阿途走到了一起,其实我觉得其中有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阿途爸因为也同在公安系统工作和王桦森爸爸交好,而我爸又和阿途爸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他们工作之余常常聚会,身为后辈的我们自然也有了见面的机会。
我想,是因为这样。
五年级的时候阿途开始不好好学习,所以后来一同去往城里念书的只有我和王桦森,一起念了初中,又一起念了高中,后来机缘巧合,还考到了同一座城市上大学。
在长辈眼里,我们就是典型的“哥俩儿好”。
大学时他们家又搬回苏州,有一年暑假我去苏州玩,作为苏州本地人,王桦森带我玩儿了三天,除此之外还非要我住在他的家里,和他挤在一张床上,情愫是在什么时候暗自生长的呢?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直觉得我对王桦森不是简单的兄弟之情,在苏州的那几天,叔叔阿姨让我感到宾至如归,每天晚上,王桦森都像死猪一样睡过去,那时那种莫名的情愫生长的极为茂盛,终于在某个晚上我破了戒,那天我用手指描绘他鼻梁的轮廓,最后忍不住吻了他的嘴唇,然后心跳砰砰地跳个不停,那个夜晚,我怎么也睡不着了。这样的场景,其实不是第一次了,还有一次,是在我十五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