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凤阙——拾一【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14 14:38:21

  若是最终让令仪与阿善吃苦,又要他如何容忍和退让。
  此时,见怀中之人亦因此事忧虑,李峘不由抬手在她额上弹了一下,才笑道:“说什么傻话。放心,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我自己出事,你也定然会毫发无损。”
  上官令仪闻言,当即抬眼瞪他,两指并拢狠狠地在李峘的腰侧拧了一下。
  李峘嘴上喊着疼,却丝毫不躲,反而用腿将她夹向自己,垂头再次朝她颈间方才落下的红痕处吻去。
  上官令仪捂住他凑过来的嘴,像是满心的不甘和委屈终于释放一般,小声斥道:
  “李峤明明处处不如你,为何最后要逃的却是我们?!”
  李峘终于正色,冰霜瞬间侵入眼底,只是他又迅速将之抹去。
  “令仪可知,离间我们兄弟,会是什么罪?”仍旧是那副没有正行的模样,他将她的嘴捏成撅起的样子,凑近说:“你亲我一下,我便只当没听见。”
  上官令仪「啪」的便将他辖在自己两颊,不让她说话的手打掉,双目直直的看着他,嘴上已半分转圜的余地不再多留:
  “我就是说给你听的,为何要你装作没听见?!”
  她都已经把话说成了这样,他又怎么不懂其中的意思。
  李峘没有再说任何一句回应,只是翻身将上官令仪压得密密实实。
  暮云朝雨,春宵夜长。
  直到侵晨将至,上官令仪精疲力竭的沉沉睡去,李峘眼中的热切方才全数褪去。
  而隐藏在其后的凛冽冰霜,终于没了任何遮掩。
  他垂目看着怀中之人半晌,忽而唇角勾起了一丝森冷的笑意:
  “原来是为了今日,为了给他报仇,才答应嫁给我。
  “只是,令仪,你可知自己……找错了仇人。”
  那一年,元怀谦出现在为李思渺送嫁的队伍里,本就是李峘的故意为之。
  此后的每一次借故躲避,也是为了留时间予这二人盟山誓海。
  是他彻底断掉了元怀谦将「心悦」转向旁人的所有可能,是他逼他终是走上了从军之路,更是他的刻意亲近,才让兄长李峤对他生出了无法消弭的疑心,继而决定趁乱「舍弃」他。
  所以,让上官令仪生出无尽的恨意的一切,全部是李峘于暗处所用的手段导致的结果。
  而他的目的,从来皆是为了得到她。
  明知上官令仪「另有所图」,可早在成亲当夜,李峘便已向她许下承诺。
  他愿一生,做她的刀。
  李峘以为,他与上官令仪的裂痕,皆是从她成为大梁的皇后开始。
  或者说,是从她暗自驱使着程世让,违逆自己的吩咐,于玄武门外,毫不留情的将彼时的太子,他的亲兄长李峤斩死于刀下开始。
  从那一刻起,在上官令仪的心中,「明君应如何为政」,显然重过了一切。
  虽早先在齐王府时,这种迹象已略微显露端倪,但为后的她开始变本加厉。
  不仅是朝堂上的那些事,她还可以面不改色的同他讨论,待选入后宫的众多女郎的性情、家世,该如何利用,甚至心无波澜的告诉他近日应去宠幸于哪个,谁的位分应当再提一提。
  李峘总是觉得,上官令仪好像她只是他在太极宫后庭之中的谋士,而不是妻子。
  要不然,她为何总能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反反复复的告诉他:
  “圣人还是应以大局为重。”
  即便如此,李峘还是为了讨她一笑,而尽心竭力。
  只是,听她的话越久,他心中的恨便随之越发强烈。
  她不会不知道,比起坐在这孤零零的高位上,自己从来更喜欢驰骋沙场,纵横厮杀的感觉。
  年少之时,李峘常常在得胜之时,同上官令仪反复强调,若是能一世这样,便已经是极好。
  可是,他知道,她是属于太极宫的。
  所以,为了让她如愿,李峘便只能也跟着来这里。
  在上官令仪走前的很长一段时间,李峘都以为自己是恨她的。
  他开始违背她的心意,贬斥她器重的臣下,怀疑她信赖的太子。
  李峘以为,自己的挣扎,自己的脱缰,会让上官令仪能再一次像少年时一般,为了彻底掌控他,而重新将他放进自己的双眼里。
  但,无论他做什么,皆是无用。
  于是,他只得日甚一日的反抗她,乃至忽视她。
  直到景隆十七年,上官令仪重病缠身,时日无多之时,李峘才终于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病容一眼。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终于,还是到了她要走的时候。
  李峘失魂落魄的坐于上官令仪的榻前,不发一言。
  即便眼见着她灵魂消弭的时间将至,他却始终不敢问上一句:
  「年少相遇时,你到底对我有几分真心。」
  可谁知,她却好像有话要对他说。
  李峘顺着上官令仪的意思,俯身贴到了她的眼前。
  她竭尽全力,抬起手掌,在他的面颊之上停驻了一刻,而后按在了他的颈后,将他拉到了更近的地方。
  上官令仪忽而笑了,气息循着耳眼,直直的窜进了李峘的心头。
  如同一把世上最尖利的匕首。
  因为,她说:
  “很早很早,我便知你不喜欢太极宫,不喜欢做圣人。
  “可无论如何,你这一生,终还是被束缚在了这里。
  “李峘,我可是上官令仪啊,又怎么可能会……
  “……认错仇人。”
第77章 番外二•最后的最后
  庆熙四年,秋。
  两仪殿。
  文德皇后留下的密匣出乎意料的又一次派上了用场。
  一把装着特殊的香料,且形制独一无二的银色梳篦,再一次出现在李暻面前。
  不过,这一次,并不是通过长安市井中潜藏的「养犬人」,而是玄序直接将密匣和银梳一同呈上。
  “谁的?”李暻瞥了一眼,随口问道。
  他的手边还有许许多多的文牒正在等待批阅,作为圣人,李暻远比在东宫之时更为忙碌。
  “兰时。”玄序一出口,便发现自己终是没能控制好情绪,哽咽之声随着话尾落音,差一点便倾泻了出来。
  其实,兰时在几月前,便应该离开了太极宫才对。
  可那日,她与素商明明已经一同走到了通往外头的西门,偏偏到了最后一刻,她却抬手将素商推了出去,自己反而驻步不前了。
  彼时,偷偷藏在角落里的玄序听见兰时说:
  “太极宫中从来欺软怕硬,娘子她冬日离不开炭火,不能没有人照顾。
  “我向薛……皇后求了个可以接近宫中炭火的位置,素商,你好好听从崔三郎的安排,我……我便留下了。”
  他在心中暗暗骂她犯傻,难道她离开了,自己便会放任娘子被人欺负吗?
  可又欣喜她留下了。
  不然的话,玄序总觉得以前在东宫的日日夜夜,好像也会渐渐消失不见一般。
  “原来是她。”
  兰时便是文德皇后早年埋在东宫之中的那个暗哨。
  即便心思缜密如李暻,竟也从来未曾察觉。
  他出声问道:
  “又是什么消息?”
  玄序闻言,当即弯曲双腿跪在了地上,将头埋在地上,回禀道:
  “兰时求圣人允许她出宫,为娘子……”
  顿了一瞬,他改口道:
  “……为废后送信给崔五郎。”
  李暻手下的笔登时停住,抬起头来,看向伏趴在地的玄序,问道:
  “什么信?”
  玄序再也忍不住,眼泪绕着眼眶打转:
  “圣人,娘子她……恐怕是不好了。”
  李暻一愣,转而眉梢间竟勾起了一丝冷笑,眸中更是瞬间风霜弥漫:
  “什么娘子?哪个娘子?”
  玄序自然听出这话里话外哪有什么疑问,分明全是满满的胁迫。
  他只好将头埋得更低,却又不敢不回话:
  “娘子写信给崔五郎,让他来接她……归家了。”
  两仪殿内忽而寂静到落针可闻,直到李暻猛然起身。
  玄序不敢耽搁分毫,连忙上前抱住了他的腿,一旁陪立在侧的长赢亦跪在了殿门前,阻挡他的脚步。
  忍着哭,玄序只知反反复复劝说道:
  “被废当日,娘子说了的,眼下纷乱一日不消停,圣人便绝不可前去见她。”
  从崔稚晚于夏末时分搬出立政殿,至今,已过去了两个月。
  而,李暻亦已是整整两个月,没能同她说上过一句话。
  如此的局面,皆因她为自己被废除后位谋划的理由乃是除了李暻自己,无人能够找出任何纰漏辩驳的「圣人不喜」四字。
  与世家大族的第二轮争斗正处于一触即发之时,他又怎可能一边说着「不喜欢」而废了崔稚晚,一边又日日去寻她。
  可到底,李暻还是没按照她的意思允许她去长安城郊的皇家寺庙修行,而是将崔稚晚就近安置在了太极宫内的云眠寺里。
  云眠寺与晓山为邻,山上的望云亭恰恰能将寺中院子内的情景一览无遗。
  昨日午后,李暻分明还在亭中看见崔稚晚坐在院中晒太阳。
  秋日已深,她的面色虽不似夏时那般好,可亦是红润康健的样子。
  从那时至今,还没过去十个时辰,他们竟然说她「不行了」。
  李暻抬脚将拦在面前的两人踹开,朝着云眠寺直奔而去。
  到时,院门大敞着,李暻一眼便瞧见崔稚晚正斜倚在桂树下的软榻上。
  她合着眼睛,一副睡着了的样子,脸上倒还是噙着笑意,明明与昨日他遥遥看见的模样无异。
  他一步一步靠近,脚步忽轻忽重。
  皆是因为,他既怕将她吵醒,又怕根本吵不醒她。
  走到近处,李暻蹲下,垂目观察了许久,直到反复确认了那微弱却起伏的呼吸还在,才出声唤了一句:“稚娘。”
  可是,她却没有醒来。
  李暻抬手想要扶在她的肩上将她唤醒,但快要碰触到时,却因指尖突如其来的发颤又骤然停下。
  怕她发现了自己的慌乱,他将手掌握成拳,收回袖下,才再一次唤道:“稚娘。”
  这下,崔稚晚总算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没有察觉到李暻松了一口气,她就这样侧躺着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着同他说:
  “方才做梦时,还看到了你。本以为,那便是最后一面了。
  “可李暻,你竟真的来看我了呀。”
  “胡说什么!”李暻轻斥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厉色包裹在内:“日头消了,外面冷,我扶你……”
  甫一触手,他才骤然察觉,她竟冷的毫无温度,仿佛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李暻蓦然愣住,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崔稚晚,你骗我?!”
  上一回团拜会前,她通过服食甄立权留给她的特殊药丸想蒙蔽他的眼睛,可李暻却根本不信她会好的这样快。
  所以,这一回,她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来假装自己的身体有在一点一点的好起来。
  以便让他相信,尚有许多余生,足以共度。
  “不骗你,又怎么能催促圣人动手废后呢?阿善,我是不是变聪明了?”
  崔稚晚打趣道。
  见李暻满脸阴霾,她伸手拉住他的袖侧,摇了摇,浅声哄道: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不然的话,我最后见到的便是你发怒的模样了。”
  李暻「唰」的将袖子抽回来,冷着脸,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见状,崔稚晚想要撑着凭几坐直身子,可试了好几次,都没能做到。
  她只好又抬起笑脸,望着李暻,故作委屈的道:
  “阿善,我好冷呀。你扶我进屋里,好不好?”
  李暻终究还是不忍心,便只能让自己再次去触碰这个已近冰凉的她。
  崔稚晚不要李暻抱,非要闹着自己走回去。
  可刚到廊下,她又哭丧着脸说自己走不动了,赖在栏杆上坐下,不肯挪动分毫。
  李暻没有办法,只能让人去取大氅和暖炉。
  她还是不要,反而摇着他的衣摆,娇声说:
  “是太凉了。不过,只要阿善坐在我旁边,让我靠靠,我就不会再喊冷啦。”
  此刻,除了顺着她,脑中逐渐空白的李暻,根本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见他僵直着坐下,崔稚晚倾身侧倚着他,优哉游哉的说起了过往:
  “景隆十七年,一个老神医说我寒邪入体已深,活不了多久了。
  “我便想,这可如何是好,我还没有见过「太子殿下」,怎么能就此死掉呢?所以,我立刻就赶回了长安。
  “谁知,还没等我想出办法见你。李暻,你竟然要娶我了。
  “上天对我太好了,是不是?”
  见身边之人仍旧一言不发,崔稚晚又继续道:
  “那老神医还说,我活不过二十岁的。可如今,已经过了他所说的那个大限之日足足七年。
  “阿善,你我都已经尽力了,便已经足够了。”
  “足够?”
  李暻终于有了反应:
  “崔稚晚,你觉得足够了,就可一句话也不提前告知于我,自己悄然走掉吗?”
  他将她的手握的死死的,早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五感的崔稚晚,竟恍惚觉察到了疼。
  “稚娘,不够的,远远不够。
  “既如此,是不是我也可以不征求的你同意,便强行让你继续留下来。”
  他好像不知应说些什么,声音虽还竭力保持着冷冽却温柔的音调,可出口的每一话皆是乱的:
  “崔稚晚,你分明说过会「一直」陪我走下去的。”
  崔稚晚转过头,将下巴压在他的臂侧,忽而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怎么记得,我说的是,一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呢?
  “李暻,你通过废后向世家大族宣战,崔稚晚的作用便再也没有了。
  “我已经完成了对你的承诺了啊。”
  无可奈何的嗤笑一声,李暻半天才出口道:
  “我竟不知,自己的「需要」,原来是如此易得之事。”
  忽而,他又叹了口气,自嘲道:
  “崔稚晚,我明白的,你要陪着的人是你的阿善。如今,你觉得他不在了,便不要我了,对不对?”
  李暻何曾有过这样对自己毫无信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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