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斥责,殿内鸦雀无声。
于忠海为首的太监宫女已然跪了一地,大气儿也不敢出。
皇后亦是脸色泛白,许是从未听过他如此重话,她整个人的反应都是迟钝的,待他话落冷然盯着她,她经受不住那般强大的帝王威仪,这才后知后觉的起身跪了下去。
“皇上,臣妾…臣妾知错了。”
她低着头细细回想他的话,越想便越觉得懊悔,的确是她考虑不周。
和亲公主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后宫之争的问题,而是两国脸面之争,是她心急了,她承认是她的错。
“皇后,朕让你照顾和亲公主,不是让你没有下限没有尊严的答应她们任何的要求。你从前是个很有分寸的,朕向来也都相信你能管理好后宫事务,可这次你竟让朕如此失望。朕也知你并不愚钝,可你却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那和亲公主想入住昭弦宫的原因,不就是为了宫殿匾额上那个‘昭’字么。
这能是多难办的事,将春阙宫改名,改成个带‘昭’字的宫名不就能解决了?
皇后如此办事,他属实无法理解。
他也不是不知道皇后有她自己的心思,以往只要不过分,他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她却拿着皇室的体面去动她自己的歪心思,他不能容忍。
“是,是臣妾错了。”
皇后伏低身子,肩头在颤。
“臣妾没有思虑周全险些酿成大错,臣妾认错,臣妾甘愿领罪,还请皇上责罚。”
正说着,殿外有人进来。
“嫔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听声音,是贤妃。
皇后凝了眉,暗道贤妃来做什么,让她瞧见了自己被苛责下跪的场面,可得叫她得意上好一阵了。
突然来个人打了岔,赵君珩也不得不从气急的情绪的中缓和出来。
“你起来吧。”他冷声叫起皇后。
气归气,但皇后到底是皇后,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的,不能一直让她跪在其他妃嫔的眼皮子下,不成体统。
“都起来。”
得了他的令,于忠海一干人等也纷纷起了身。
随后他扭头看向贤妃,见她手里提着一只食盒。
“你来找朕,可是有事?”
照理说,皇后受责,别的嫔妃应该避开不应贸然闯入进来,可贤妃向来都是那样的性子,说的再多她也听不进去。
“皇上,若没事的话,臣妾为何要来呢?”
贤妃言语娇嗔,提着食盒走近,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皇后,眼底确实是不加掩饰的得意,迅速收回眼后便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
“方才臣妾与大皇子一同进膳,今儿的膳食里有一道菜是炒银丝,大皇子一见那菜就想起皇上也爱吃,于是非要臣妾使唤人把这道炒银丝送过来。”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食盒将里头那道菜端出来。
“臣妾告诉他说今儿御膳房既然做了炒银丝,说不准也会给皇上做一份,不需要他大老远送来,可他说什么都不听,硬是张罗人提了食盒过来,还亲自把这道菜给装进去。要不是用完膳后还要赶去做太傅留了要检查的课业,他怕是颠儿颠儿的要自己跑过来了。”
她将菜推往赵君珩面前,于忠海也立马去验,确认无毒无恙。
听了贤妃的话,赵君珩面上的残存的怒容极快的消了下去。
“靖儿的确是越来越懂事。”他眼中有欣慰,贤妃的大皇子是他目前唯一的一个儿子,他对这个儿子自是极为上心,也很满意。
“这都是你素日悉心教导的功劳,朕前日还见过太傅,太傅夸他课业上进步很多,他自己也勤奋,自然也都是贤妃你用心教养的结果。”
贤妃笑得摇动脑袋,头上的步摇便也随之摇晃,丝毫不扭捏,尽显被夸后的雀跃。
“臣妾可没做什么,全是因为有皇上这个榜样在,小男孩儿都是慕强的,靖儿自从知道皇上幼时刻苦,六岁便学完了这个年纪该学的所有课业后,他便也被激起了好胜心,说也要变得像父皇一样优秀呢。”
赵君珩点头,眸中欣慰更甚。
“不错,男孩子就该上进。”
对面的皇后垂眸不语,被‘男孩子’三个字扎的心凉。
她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她多想也能生一个自己的嫡子,可这么多年却始终未能如愿。
也请过了许多宫外的名医入宫过,瞧过后都是说她身子无碍的。
第128章 协理六宫
“外头天这么热,叫底下的人送来便是,何必自己来一趟。”
赵君珩看了于忠海,于忠海便立即懂了他的意思,转身准备再去搬一张椅子过来。
“你这个时辰过来,定是还未曾用膳的,坐下一起吧。”
“是,多谢皇上。”贤妃笑得越发开心,回头在于忠海搬来的椅子上坐下,“臣妾总觉得好久没有和皇上一块儿用过膳了,上一回都是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呢。”
赵君珩轻笑两声,看似宠溺道:“贤妃这是在怨朕。”
“臣妾哪敢怨皇上。”贤妃双手拾起赵君珩的玉筷子,递给他,“臣妾只是担心皇上会忘了臣妾,不过皇上您也的确许久没来看臣妾了,难不成皇上真是只顾新人笑,不记得臣妾还在痴痴等着皇上了?”
皇后静静的听着,脸色越发难看。
像那般拈酸吃醋的话,她是不敢说的,说了只会让人说她这个正室皇后没有气度,有时候她可真羡慕宫里那些妃子,没那么多礼教压制,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尤其贤妃胆子可真大,什么话都敢说。
寻常谁敢这样同皇帝说话,说他喜新厌旧怕是找死,但贤妃说这话时那股劲儿,偏就是让人生不起气来,反而还觉得她娇俏。
皇后暗暗咬牙,她想,她这辈子也学不来贤妃的娇嗔。
“贤妃,你属实是贪得无厌,朕前日里还赏了一面镂空刻青鸟纹的屏风给你,你说你白日里躺在榻上休息又怕光照,普通屏风不透风遮着太热,朕才听说了内务府新进来一件镂空屏风就叫人送过去了,你却说朕忘了你?”
前日听大皇子的太傅回禀了他近来课业情况,说大皇子的确进步很大。
他知道,这都是贤妃在背后督促的效果,所以便赐下屏风送过去,她能教养好大皇子,的确有功。
“皇上。”
贤妃皱了秀眉,继续撒娇。
“臣妾当然是同您开玩笑的,皇上送来的屏风,臣妾很喜欢呢,白日里在外殿休息时用它遮光,再叫宫女在屏风外摆上一桶冰对着里面吹风,可真是凉快。最近天气燥热,热的人心情都焦躁了许多,皇上的屏风一来,臣妾真是身心愉悦。”
“皇上,臣妾自然是记着皇上的好的,多谢皇上。”
赵君珩勾唇笑得舒心,贤妃很会说话,总能让他开心。
“皇上,臣妾帮您夹菜。”
贤妃接过于忠海手里的公筷,往赵君珩面前的碗碟里夹了刚送来的炒银丝,当然也没忘记皇后,同时也为皇后夹了一些请她尝。
她知道皇后眼下憋得极其辛苦,心里不知道在如何暗骂自己呢。
生不了儿子是皇后心里永远的痛,说来也怪,皇后今年也才二十五岁,正年轻也是最佳的生育时间,赵君珩每月也都会有固定的日子去她那儿,她怎就一直怀不上孩子?大概连老天都看不下去她那口蜜腹剑的邪性子,不想叫她如愿吧。
虽说自己这些年也没再怀上孩子,但她可与皇后不同。
她是自己喝了避子汤,暂时不想要。
当年她儿子中毒险些没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战战兢兢,一心只想护着他好好长大,没有精力再去照料另外的孩子。
如今靖儿大了,她也该再开始考虑了。
有皇子终归是比别人多一分恩宠的,虽说皇上虽然久没去她那儿,但他心里有靖儿这个皇子便也就永远不可能将她给忘了,为着靖儿,他也会想着她。
这不,前日里就送了面屏风过来,那可是宫里独一份的。
可如今宫里的新人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多紧张一些,多生一个皇子,自己将来也多一分胜算不是?
“皇上,臣妾不是故意的却也得如实禀报,方才臣妾将皇上与皇后娘娘的他谈话都给听了去,皇上可莫要斥臣妾故意偷听呀。”
听到这,赵君珩抬眸打量了坐在对面的皇后。
皇后垂着眸,细细的嚼着口中的食物,仿佛是个局外人并不打算发言。
“无妨,毕竟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大事,你听了就听了,正好你也顺便记在心里,宫里除皇后外,便是你位分最高,你平日里行事也需得注意分寸,切勿过于张扬也不可太过卑下。”
“是,臣妾记住了。臣妾的性子,皇上还不知道吗?皇上总说臣妾张扬跋扈,皇上都训过臣妾多回,可臣妾在大事上也向来没有出过差池的,尤其是关乎家国的大事上。臣妾的父亲就曾是平北的将军,臣妾最是明白家国尊严的。”
这一番话,如同一记耳光打在皇后的脸上,打的她脸发青。
“皇上,丽嫔纯嫔迁宫一事,其实好办。”
“哦?”赵君珩面向着贤妃,好奇道:“你说说看。”
“回皇上,丽嫔与纯嫔想入住昭弦宫无非就是看中了昭弦宫的‘昭’字,这是多简单的事,皇上下旨将春阙宫改了名不就好了,譬如昭阙宫,岂不正合适?再多做一些的话,让建造司将春阙宫建成北筠风格的宫殿,再移栽一些北筠国独有的草木,如此才更显皇上的用心呢。”
“这难道还不比那单单只挂了一个‘昭’字的昭弦宫更能解她们思乡之情?”
“这样的话,既不用委屈孟婕妤,也能让丽嫔她们满意,简直两全其美。”
赵君珩点头,赞她聪慧。
也就像她说的,这是多简单的事,她都能想到,缘何皇后就想不到?
皇后不是想不到,估计她是想借宋氏姐妹的手挤兑孟娴湘呢!
“原来不止是靖儿长进了,连贤妃也稳重了许多,听你一番言辞正和朕心意,就按你说的办。皇后近来许是太过疲劳便有许多事都无力顾及了,朕亦不忍心叫皇后操劳累坏了身子,往后便由贤妃你来同皇后一起协理六宫吧。”
闻言,皇后和贤妃皆有怔愣。
反应过来后,却是不同脸色。
贤妃不用多说,高兴的像开了屏的孔雀,而皇后暗暗在手中的筷子上使劲儿,宛如要将之折断,可方才她说了她甘愿领罚便不能再表达异议。
再恨,再不愿,她也只能憋在心里。
用完膳,皇后与贤妃便离开了沐心殿。
于忠海陪着赵君珩回了寝殿休息,一路上欲言又止。
“于忠海,有话便说。”
“是,皇上,奴才只是觉得好奇,皇上之前还说贤妃性子太过跋扈,总要将后宫搅的一团乱,这回将协理六宫的权利交于贤妃,皇上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贤妃那性子总爱惹祸,协理六宫的权柄,握不了多久就会被她亲自作没了,朕不担心。朕只是想好好警戒一下皇后,她这次实在太叫朕失望了。”
一声叹后,赵君珩推开了寝殿的窗户。
“你去一趟昭弦宫,去传朕旨意。”
第129章 我是被挑剩下的
凤栖宫。
皇后冷着脸进入内殿,贴身宫女珊瑚埋着头跟在她身后。
内殿软榻中间的红木桌上,摆着一壶茶。
珊瑚刚踏进去一只脚,前面便已响起一声清脆的摔响声,一滩水混着茶叶渣子流到她的脚边,她一惊,忙几步上前跪了下去。
“娘娘,您别气馁,即便贤妃有了协理六宫的权力也不要紧,您还是皇后,后宫里真正做主的人终究还是您,她越不过您去的。”
听她说完,皇后没有好过多少,反而气性更大。
哐当一声,连榻上的小红桌子也被掀翻到地上去了。
接着,是榻上的坐垫。
榻边立凳上的花瓶,薰炉,洗脸架子,梳妆台上的脂粉盒子,木梳……
珊瑚瑟瑟发抖地跪着,皇后好几次摔东西时都殃及到了她,砸了她好几下,她却也不敢吱声,更不敢阻拦,只静静等着皇后将脾气发完,瘫软在地上,她才急忙起身去搀扶。
“娘娘,那些东西摔了就摔了不要紧,可您自己的身体一定要保重呀,您要是病倒了,那贤妃可就更加得意了。”
皇后却摇头,使劲儿的摇头。
“你以为本宫气的,是贤妃?”
“贤妃算什么,让她协理六宫又能如何,她表面看着声势浩大,实则内里只是一副空架子,她成不了大事,本宫才不担心她。本宫气的,是自己。”
“是本宫急了,是本宫太心急了。”
说着,捂着自己的心口似痛心至极。
“娘娘,您别这样。”
“本宫可真是糊涂啊!”皇后又气又急,手握拳,在她自己心上重重捶了一下。
“娘娘,娘娘您别这样啊。”
珊瑚跪坐在皇后身边,用力拉住她的手不让她伤害自己。
“是她!”皇后低吼,一发力便挣脱了珊瑚,指着外头,“是她孟娴湘,是她害的本宫乱了阵脚,都是她,珊瑚,本宫心里真是恨啊!”
“原先本宫还庆幸过,想着皇上对她生了怨再不去看她,她算是失了宠没什么好担心的,以为她和别人也没什么两样,以为皇上宠她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可本宫真是没想到,也从未见过皇上那样宠爱过宫里任何人,那临孜进贡的青玉葡萄,总共都没有几盒,竟全部进了她昭弦宫。”
“那可是御用的贡品,连本宫都没有。”
“一听说孟娴湘想吃葡萄,皇上便立马全给送了过去,他自己连一颗都舍不得吃。”
“娘娘。”珊瑚拉回她的手,满眼心疼,“不就是葡萄吗,再甜再稀罕也只是葡萄,娘娘您不要……”
“本宫是馋那几颗葡萄吗?”
皇后冷笑,甚至笑出眼泪。
“本宫在意的是皇上对她的态度,那种恨不得将世上所有好东西都送给她的态度。”
“娘娘,那也算不的什么呀,皇上不也把宫里唯一的一面屏风送给了贤妃吗?”
“那如何能一样?”皇后激动,拔高音量。
“那屏风是皇上为了大皇子而送的,他赐给宫里所有嫔妃的东西都是掺杂着其他原因的,唯独孟娴湘,不管是送她御用的贡品,还是为她革了内务府总管职务的事,全是皇上自己心里心甘情愿要为她做的,那如何能一样?”
“他动情了,皇上他动情了,本宫如何不急?”
“这么多年,本宫一直兢兢业业努力的做一个好皇后,好妻子,只盼能换来他丁点儿的真心,本宫想不明白,本宫到底差在哪里?当初所有人都笑话本宫,说本宫是被挑剩下的,可只有老天知道本宫心里有多欢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