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伽有些哀伤的看着她:“活得犹如行尸走肉不叫活着。报复也许不是最好的方法,但报复能减轻心中的伤痛,能修复心中的伤口,才能平息那些死去的亲人的怨气。”
多曼惶然摇头:“不对的,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活着的人才能陪你走完剩下的路。有人陪伴总好过一人独行,不是么?”
江风吹得她脸颊边的碎发扑满了脸,阿伽抬头帮她把这些碎发别到耳后,抚着她细嫩的脸庞:“傻孩子,有些事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了。”
第70章
船行至一个荒凉的渡口多曼才又重新然了一根追魂香。
阿伽看着俨如废墟的渡口,只觉得似曾相识,仿佛以前来过。
多曼确定了方位下了指令让所有人都下船。船老大把船上的芒刀给了他们:“这里的寨子搬迁,渡口的路都给野草遮了,我船上只有这个你们凑合用。”
德莱听说前面已经没有了人烟,连忙掏出手机看到上面的信号还满格才松了口气。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给后面追赶的人发了个定位。
岩罗握着芒刀在前面开路,空中飘散着芦苇的白絮。这群不速之客的闯入惊起了草丛中的飞鸟,仓皇振动着翅膀在高处盘旋。
糯扎见状很是开心,朝鸟惊起的地方钻去。不一会追赶上来。手上捏着两条蛇,衣摆兜了几个鸟蛋。他笑嘻嘻的对众人摇了摇手上的蛇:“今晚的晚饭有着落了。”
德莱悚然的看着他手里的蛇,肚腹苍白,无力的垂在空中。心中有些作呕,他皱着眉问:“什么意思?不赶路了么?难道今晚还在这荒郊野外露宿?”
多曼没理他,对糯扎道:“打电话给你阿舅,问问他什么时候能到。”
糯扎一手捏着蛇,一手拉着衣摆一时腾不出手,干脆把两条蛇挂在脖子上,腾出手打电话。
虽然知道蛇已经死透,但德莱还是觉得那软软垂在糯扎胸口的蛇头会突然暴起,仰着獠牙扑向糯扎的脖子。
他忍不住道:“你把蛇放地上吧,这样挂着怪可怕的。”
糯扎正在跟他舅舅讲电话顾不上理他,挂了电话后才呲着白牙朝他笑道:“怕啊?等吃过一次你就不怕了,这玩意煮汤,烧烤都是美味。”
看着他一脸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德莱忽然觉得,他和昆布莱先生好像失策了。本以为这两个看着懒懒散散多曼打一下动一下的少年不足为惧,但仔细想一想,跟多曼一起混江湖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多曼罕见的没关心今晚的晚饭,她注意到自从踏上渡口,阿伽就一直很安静,一路上也是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仿佛在辨认着什么?
她冷眼看了好一阵才开口问道:“怎么了,你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对么?”
阿伽脸色恢复如常,朝她笑了笑道:“没什么,就奇怪我的祖先到这么荒凉的地方来干什么?”
多曼拨开一根野草朝前走,一边走一边解释道:“这地方现在看着鸟不拉屎,但以前是个军事重症,德宏、缅甸瓦邦要去缅宁走水路都要经过这里。后来政府建了口岸、修了口岸,这里没什么人走了再加上扶贫搬迁,这里就荒了。”
听到德宏、佤邦走水路都要经过这里阿伽脱口而出:“这里是不是叫那扎度。”
多曼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表扬道:“不错嘛,在沧源00后的孩子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你竟然知道名字。”说完笑得意味深长的问道:“你来过?”
阿伽笑了笑:“没有,就是以前听人说起过。”
他当然来过,率领着一万多勇士从孟果占壁坐着船在这里上的岸。也是在这里,他在那间被榕树包围的破屋里,一把火烧死了扎甲。
他不知道这样的巧合意味着什么?是好、是坏?是多曼早已识破他的身份故意领着他来这里兜圈子?但看她这一路的态度又不太像。多曼要是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第一件事就是拿镇鬼的符咒招呼他。
如果按照多曼的说法追魂香是追逐死者临终前的脚步,那塔德曼来这里做什么?又是什么人带她来的?扎甲不是说她被丹琳种了情蛊死在土司府了么?
他脑子灵光一闪,突然醒悟他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大问题。多善为什么不一把火烧了塔德曼的尸体反而给她建了墓?既然建了墓为什么又建得那么隐秘,甚至于连扎甲这帮帮他立下汗马功劳的人都不清楚塔德曼埋在哪里?
他看向走在他前方的多曼,这一切只能是多曼带他去探寻了。
几人走到一个寨子,寨门已经破落得只剩两边的柱子。里面的房屋几乎都是瓦片房,但都已破败不堪,歪斜的土基墙仿佛轻轻一推就会会扬起一片尘埃。
德莱不可思议的看着前面的破屋,虽然它已经是这个寨子里最像样的房子了,但屋顶那一片被掀起一大片的空缺的瓦片表明,这是个天景房,晚上可以毫不费力的看星星,要是下雨它就是淋浴房,”
他很是愤怒的看着多曼:“多曼小姐,昆德莱先生可没亏待过你,你这样干过份了。”
多曼这一路老烦他了,当即毫不客气的回怼回去:“我的内心是想给他找个五星级酒店的。但现实告诉我,人有梦想可以,痴心妄想就是傻逼。”
“你.....”德莱想回嘴,被阿伽制止。
“行了,这又不是来旅游,将就一晚不会死人。”
多曼坏心眼的扯他后腿:“这可说不好,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也许都是这个条件了。”
帮她打圆场她还拆台,阿伽也不想管了。后退一步对两人比了个请的手势:“要不你俩打一架。”
德莱想起在船上多曼阴森得要致他于死地的眼神,不甘不愿的服软:“那我要做点什么?”
岩罗正好拖着两根大龙竹进来,听见这句话把手里的芒刀递给他:“你去屋后的竹林挖点笋子,我刚刚看见有几桩笋子冒头了,正好当个菜。”
德莱没有接刀,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工具,组装了一个工兵铲。
多曼觉得好笑:“早跟你们说了不需要带的就不要带,你们还指望拿这把铲子掘坟不成。这得挖到猴年马月?”
阿伽四处张望着自觉找活干:“怎么不见糯扎,我去帮着他把那两条蛇收拾了。”
岩罗一边砍竹筒一边笑嘻嘻道:“有我们两个小的在哪里能让姐夫你干活。”说完还跟多曼求证:“是吧,姐。”
多曼不理他的贫嘴,催促道:“你先给我削两个竹筒,我去打水。”
阿伽听到也要求到:“多削两个,我跟她一起去。”
岩罗的手脚很麻利,削好简便的水桶还拿随身的匕首扎了两个眼,扯了把野草编成绳串了个手柄让他们好提。给他们指了去溪边的路,并告诉他们糯扎就在溪边给蛇剥皮呢!
第71章
糯扎削了两根木签把蛇头钉在溪边的树干上,捏着小刀顺着蛇腹从头一刀划到蛇尾,很是利落的把蛇皮给剥掉。见多曼和阿伽提着水桶过来,热情的打招呼道:“姐、姐夫,打水呢?”
出发这一路岩罗和糯扎都没有和阿伽怎么交流,这冷不丁亲热起来,一口一个姐夫的叫着,阿伽觉得很不习惯,朝他笑了笑权当回应。
糯扎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掏出蛇胆问多曼:“你要吃么?”
多曼敬谢不敏的冲他摇头后又把主意打到阿伽身上:“你吃吧,这玩意凉血,你老是发烧这玩意吃了又好处。”
阿伽瞪大眼睛:“这玩意不是用来泡酒么,还能生吃?”
糯扎赞许的看着他:“姐夫一副不食人间的富贵样子,竟然还知道蛇胆泡酒这么接地气的东西、真是平易近人。”
多曼听见他不伦不类的乱用成语,朝天翻了个白眼:“让你读书你就是要去放猪,连个马屁都不会拍。”
糯扎继续热情地鼓动他:“姐夫,你试试,一口吞下去,清凉解毒。”
阿伽看着悬在眼前的蛇胆,脑袋几不可查的微微向后倾:“还是给岩罗吧!”
糯扎觉得这个姐夫太谦让了,有点好东西还惦记着各路小舅子。
提水回到破屋,岩罗已经用石头垒了个灶,火也已经烧起来。德莱挖了两桩竹笋,因为没有经验直接用手捧着回来,扎了一手的竹毛毛,哭丧着脸蹲在一旁小心揪着那些扎进肉里的毛毛。
多曼偏头朝阿伽笑:“他可不像是有野外经验的人啊!”
阿伽也笑:“风俗和生活习惯毕竟不一样。”
多曼让阿伽去折些叶子,茂密的树枝,她去屋后折了些扫把苗把破屋的地给扫干净,然后铺上一层厚厚的树枝,今晚歇息的床算是弄好了。糯扎把剁好的蛇肉放进竹筒几块,往里灌上水放进火里。
他正忙着把鸟蛋裹上泥巴埋进火灰里,岩罗搬了一块洗干净的石板撵他:“起开、起开,这个重死了。”
石板搁在简陋的灶上,趁着他还不太热糯扎拿它当砧板,把在溪边挖的野姜、野葱给切了。看看煮着蛇肉竹笋的汤已经沸腾了,把野姜丢进去一块,滚刀切了竹笋也扔进去,拿芭蕉叶塞住竹筒口。
岩罗把一个竹筒剖成两半盛剩下的蛇肉,把糯扎切好的葱、姜一股脑倒上,撒了点盐。掏出随身的酒壶先喝了一口再淋一些在蛇肉上。石板已经被烤得炙热,糯扎掏出一个感冒药大小的瓶子,里面是菜籽油。用芭蕉叶往石板上刷油,刷得很珍惜,多倒了一滴都心疼得直咂嘴。
见德莱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以为德莱嫌弃他吝啬,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道:“这个不是我小气,是多曼姐交待了就只能带三天的生活物资,我也怕下顿不够用。”说完让岩罗来烤蛇肉,他去溪边再挖点野姜,刚刚好像看见去溪边的小路上有野番茄和辣椒。正好做个蘸水好下饭。
德莱觉得糯扎真是飘了,竟然管那么点盐巴和食用油叫生活物资。这无论怎么看都只能叫调料吧。但他不得不佩服这三个人,他都已经好像人猿泰山一样吃野果、喝生水的准备。但他们三个虽是空着手,却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有床睡,有热水,饭菜有荤有素、有汤有干。
多曼把阿燕妈给的瘪米饭团拿给岩罗,岩罗把饭团拍扁了沾了点石板上的油一个个放在石板上烤,顺嘴问:“多曼姐,你明天想吃什么早餐,想不想吃烤小鱼,想吃的话待会吃完饭我就约糯扎去把水口堵了,糯扎刚刚说水里的小麦穗鱼挺多的。”
抱着手蹲在火堆旁边闻肉香,回答道:“明早天不亮糯扎的舅舅就应该到了,咱们去路上吃吧,我想吃稀豆粉。”
岩罗附和道:“我也想吃,得来个大碗再加根油条。”
阿伽一听他俩的对话就知道他们饿了,问道:“要不要吃饼干。”话音才落,两只手掌就伸到他面前,一只白皙,一只油腻腻的。
阿伽......有种走进动物园的感觉。
这顿饭吃得颇具原始风味,连碗都不用刷。芭蕉叶包了饭团,竹筒当汤碗,吃完往野地一扔就行。看着蛇汤还有一些糯扎直接递给多曼:“多曼姐,你扫个尾。”
多曼也有些吃不下去了,但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浪费的人,尤其在野,外对食物格外珍惜。
“你放着,我晚上加顿宵夜。”
天渐渐黑了,糯扎看看天色对多曼道:“英雄,该你了。”
多曼吃饱了懒得动,瘫在阿伽神圣哼哼唧唧道:“我再休息个五分钟,五分钟就行。”
阿伽看她撑得不想动,主动道:“要干什么活么?我来干好了。”
糯扎笑道:“姐夫,这活你可干不了,得多曼姐亲自来。”
德莱倒是很好奇,还有什么事十项全能的昆布莱先生干不了的?
岩罗抓抓脑袋上的乱发,一脸憨厚道:“这个寨子名义上说是因为扶贫搬迁,但其实不是的,是因为闹鬼。”
大晚上讲这个真是提神,本来有些饭饱神虚的德莱听见闹鬼立马就精神了。神采奕奕的对岩罗道:“你可以详细的展开讲讲,我不怕鬼的。”
“这个讲起来话就长了,很久以前允坎有个拉祜寨的巫师被仇家掳到那查度,受尽酷刑之后就被活活烧死在哪里?”他指向不远处的榕树林:“从此以后每天深夜寨子里就会想起一个男人凄惨的呼救声。寨子里的人被吓得天一黑就不敢出门,直到那个凄惨的呼救声散去才敢睡觉。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大家都要吃饭的,每天都睡不饱怎么去地里干活,干不了活地里就没收成,没收成就要饿肚子。寨子里的族老就让每家出了一斗米去勐懂请了个手段了得的巫师来做法,把那个怨鬼给镇住了。”
德莱觉得这个故事的bug太大,忍不住道:“既然怨鬼镇住了怎么还搬迁?”
岩罗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那个怨鬼被镇住后,相安无事了一百年多年后,这里经历了一场很厉害的雷阵雨,那雷打得跟神仙下凡渡劫一样。好死不死劈在镇压怨鬼的那棵刻了符咒的大榕树上,树被劈成两半,那个怨鬼又跑了出来。寨子里的人又去勐董请巫师,却没想到那个巫师的后人没学到他半分本事。这个寨子的人挺了大半年挺不下去趁着政府搞新农村建设就搬去别的寨子了。”
德莱看了看屋外的火堆,仔细侧耳听了听除了虫鸣就是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这么说,今晚我们能听到真正意义上的鬼吼鬼叫了?”
岩罗觉得德莱好幽默,捧场的哈哈大笑。
多曼觉得看他俩交流拉低了智商。扶着阿伽的肩膀从树枝铺的床上站起身,拍拍身后沾上的树叶对他们道:“我去干活了。”
阿伽也跟着站起来:“天这么黑,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倒要看看,被他烧死的扎甲会不会跑出来对他鬼吼鬼叫!
第72章
多曼从包里翻出一个头灯,一个手持电筒。把手持电筒递给阿伽,准备把头灯往自己头上带。阿伽不忍卒睹的把头灯一把抢过来,再把手持电筒塞进她手里,嘴里不轻不重道:“虽然都是熟人,但你也要点形象,这个头灯戴上去象奔波儿灞一样。”
呦呵!这是还看过《西游记》,她不服的怼他:“你戴上就是霸波儿奔。”
真无聊,围观的三人齐齐翻白眼。
两人打着电筒沿着寨子的路巡视。多曼看阿伽时不时就往榕树林看,直接问道:“你干嘛老是盯着那片林子,好奇、还是害怕。”
阿伽没正面回答,只是悠悠的问道:“你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有鬼么?”
多曼斩钉截铁道:“没有。”
阿伽......你这一路给我展现的内容可不是这么说的。
多曼干脆把他往榕树林那边领,一边走一边道:“人死了就死了,虽然巫师能有很多方法操控你的身体,但那只是一具尸体。我们喊魂喊的也不是鬼,是人临死前对红尘的最后一丝留恋。这世上要说是有鬼,那多半也是人装神弄鬼。”
说话间两人到了榕树林中的一块空地,四周黢黑。虽然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空,也没把这墨汁一样的黑夜照得有多明白,只是为这寂静的环境添了几分阴森。那间被火烧毁的破屋早已被夷为平地,熊熊烈火中扎甲凄厉呼喊的场面还是历历在目。他走到一棵被雷劈得焦黑的榕树前,看着上面已经模糊的符咒问道:“这就是镇压怨鬼的那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