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应该快了,我这就去接应。”
云岁躺靠在沙发上,厅里很热,她手心出汗,褪下身上棉服,阿姨见状接过来挂着。
棉服很薄,并不保暖。
兼职做了不少,没见她给自己添点什么。
身子抱起蜷缩,像个冬眠的小白狐埋在那儿闭目休息,内衬毛衣短小,显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腰线。
柏言诚看她这病弱模样,气生不起来。
往她身上扔了个毛毯,他准备出去抽烟时手机震动,想起和周景致有约。
“今晚没空。”他言简意赅。
“咋了。”周景致问,“什么事比我这个兄弟还重要。”
“我家姑娘在。”
“哦,怪不得呢。”周景致没心没肺笑起来,“你今晚不会想把人给搞了吧。”
“挂了。”
“上次法国妹在酒店往你身上贴都没见你有个反应,看来还得是……”
在周景致嘟嘟囔囔中,通话掐断,柏言诚出去前和阿姨叮嘱做点清淡的饭菜,随后改口问会不会江南菜系,阿姨说会一点。
云岁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檀木几上放着盒黑底红边的烟,今天新开的,只被抽去一根,看得出来在遇见她之前,柏言诚今天心情都挺不错。
她终于有点精神打量这处地方,并非年轻人喜欢的奶油简约风,也不是黑白灰性冷调,满满古老的欧式风,整体配色浓郁,让人想起莫奈的画,处处散发复杂而和谐的艺术气息。
储物架上零落许多古老的文玩,他不来介绍她认不出名字,只认得一个核桃船雕和一串佛珠手钏,视野偏移,中间大厅摆放一架白色钢琴。
“医生来了。”
门拉开,风带来三人,医生后面跟了个随行的护士。
云岁闭上眼睛继续养神,听柏言诚跟个老父亲讲她的状况,那医生是上了年纪的中医,经验丰富,看脸色便知一二,看的是中医方法,用的是西药。
她病了几天,没法再拖下去,直接选择点滴。
“怕疼吗?”柏言诚问。
云岁有力气坐起来些,“不怕。”
细白手腕二指捏得过来,皮肤薄得近乎透明,血管清晰可见,她没有表现出晕血晕针的现状,倒是柏言诚喊了句:“换个小号针头。”
小号针头是儿童常用,小孩血管细。
云岁血管很明显,直径也够,完全不必用小号,但主人家的命令,护士只能照做。
漫长的输液开始。柏言诚坐在对立的檀木上,指间拨玩着一把佛珠,几分闲然,“说说,我哪儿惹你不高兴了。不许说没有。”
他直接预判她的话。
云岁没告黎珊的状,也没提法国女郎的事,刚刚周景致的话给她一点释怀,却没法完全接纳,她低头:“二哥。”
他心头一凛。
“你都不想我的。”
轻柔的嗓音倒细沙似的,温顺而坚。
小小年纪,反怪罪的本事学得蛮透,不正面回答,反将过错推给他,是因为他,她才这样的。
“我知道我对你来说一点存在感没有,和黎珊她们没两样,没准还不如她们。”她缓声陈述,“黎珊至少和周景致是正常的男女关系,两人经常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正常?”
“嗯……”
“我们和他们没什么区别,非说有的话。”柏言诚何等敏锐,“你是在埋怨,我们关系没有更进一步?”
云岁一噎,“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那串佛珠放下,好整以暇,“想不到我们岁岁看着清心寡欲,会这么馋我身子?”
“……”
说完他就起身了,因为她手里攥着的抱枕,直晃晃扔了过来。
不知心思被戳穿还是调侃到无地自容,她苍白的小脸呈现出不自然的桃色,两颊白里透粉,双目微瞠,贝齿咬紧牙关,险些要气成河豚。
“你要实在馋的话——”柏言诚眉尾上扬,勉勉强强地安抚,“也得等你好些时候。”
“……”
她实在没力气再找东西砸他。
云岁想,也许他才是清心寡欲。
周景致刚才的话透露一件事,在他眼里,和漂亮的法国妞玩不失为一种别样的兴致,柏言诚这都拒绝的话,是不是说明,其他人也很难靠近他。
输液结束,白姨刚好给他们做完饭菜,柏言诚挑外面的食,对自家人并不太挑,尝了口偏甜系的江南菜,那边每道菜都爱放糖提鲜,不太吃得惯。
“岁岁。”坐在对面,柏言诚坦言问,“你觉得我不想你吗。”
她夹了筷糖醋鱼,“嗯。”
“不想你我去A音干嘛?上课吗。”
“……”
她是觉得,他没那么想。
他对一个人十分好,用到的心却只有三分,情更是稀少得半分不到。
她嘴上附和:“那是我错怪你了。”
“过来亲我下,我不怪你。”
当没听见,她舀了口调羹里的甜粥。
药物生效,烧退了,人也精神很多,饭后半小时,被柏言诚喊去喝药。
是医生后面让人送来的中药。
骨瓷碗中盛满棕色液体。
碗口不大,量也就两口,只是那味儿闻着冲鼻,云岁秀眉一皱。
“医生说你气血虚。”柏言诚把调羹放在里面,“开来给你补补。”
“中医见谁都说虚。”
“他是老师傅了,师承的医馆在民国时期给不少军官看病。”
“那又怎样,开的药还不是苦的。”
“……”
云岁满脸就两个字:不喝。
模样看着乖,实则206根反骨。
捻着金质的细长勺,柏言诚搅匀了汤药,可能他最近太无趣,总想找点事消遣,比如逗小姑娘生气,比如再哄她。
“你把药喝了。”他说,“上次射箭的承诺,再许你一个。”
满足她一个愿望。
云岁病态的脸终于有点笑意,“你不怕我狮子大张口?”
他已经把人拉到怀里,碗边送到她唇边,那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眼睛和鼻子下意识都闭上,她抗拒十分,却没从他怀里脱离出,絮絮叨叨,“骗人的话是小狗啊……唔……”
他已经喂她把药喝下去了。
一碗端。
很果断,味儿直冲口腔和肺部,她苦得眉间始终没有舒缓,连灌自己一杯水。
他手穿过她的细腰,骨节碰到一段细腻的肌肤,低低夸赞:“这不喝得挺好。”
手机这时响起。
云岁摸过来,看到余曼曼打来的视频通话,手一抽,直接给点了。
“宝贝,你在哪儿,怎么还不回来,我给你留了两块大鸡腿都没人吃了。”余曼曼刚开始没看镜头,小小抱怨后注意到她后面有人,“咦,你旁边怎么有个男人。”
手忙脚乱将镜头别开,云岁冷静否认:“没有。”
“我明明都看到了。”
“他是……”反应迅速地解释,“我在别人家做家教呢,他是我的学生。”
“哇哦,哪个男学生啊,长得好像蛮帅的,你再给我看看。”
余曼曼刚才没看清,眼巴巴等着。
“他上楼了。”云岁把镜头功能关闭。
没注意柏言诚听到介绍他是“学生”时神色变了变,手一抬将她拉了回来,她挣扎不过,只能双眸瞪大,感知着他自颈后倾来,温热的气息在耳边发烫。
很低很低地问:“我是你哪个学生,云老师?”
他咬了下她柔软的耳垂。
牙齿真的在磕碰。
云岁有点慌乱,想和余曼曼赶紧把通话挂了,那手机却被他辗转几回,轮落到他手里。
“再过几天老师就要检查我们的作业情况了,我心里一点谱儿都没有,要不我们明天一起去练琴吧……”
余曼曼的讲话还在继续。
她自来就有这个本事,一个人照样唱独角戏。
云岁想出声回应,脸蛋忽然被他掰过去,逆光的位置,他眸色如墨,盘旋已久的野性覆盖住谦谦君子的温润感,薄唇毫无预兆覆在她唇际。
先是轻咬她的下唇,不给她一点喘息的余地,慢慢撬开齿关,绵长的吻唤起她刚才快要忘却的苦味,再度被他带着品尝体会,短促的呼吸和微皱的眉头,无一不体现此时有多难安局促。
一个极度苦味的初吻。
她心跳得厉害,绯色的唇上沾着点水渍,灯光下晶莹剔透,剥壳的草莓果冻似的。
柏言诚低头触碰她温热的颊间,从她这里带来的中药浓味盖住沉香木和淡淡的烟草,彼此气息接近像是融为一起,听不出起伏的声调递到她耳窝。
“跟你朋友说我是你男朋友。”
“不然你今晚在我这里会很难熬。”
云岁人被箍他怀里,两颊和眼尾洇着红,所剩无几的理智让她下意识拒绝,他已经把手机送到她跟前,要她为刚才的话纠正。
“我舍友挂电话了。”她终于苏醒一点。
余曼曼看她长时间没说话,猜到在忙,噼里啪啦说完自己要说的话后就挂了。
柏言诚自然不会要求她再打过去纠正两人的关系,饶有兴致看她许久褪不下去的红润面庞,“初吻吗。”
“嗯。”
“吻技挺差。”
她没敢说,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逮着她亲得毫无章法,野性又蛮横。
云岁指着旁边的瓷碗,“药喝完了。”
柏言诚爽快:“说吧,你的愿望。”
“以后再说,攒着。”
“别攒忘了。”
“忘不了。”
和他相关的,都忘不了。
-
白姨给安排好客房,临时准备换洗衣物,云岁刚挂完水,不宜奔波,最好在这休息一晚。
难得地,柏言诚没去夜场,在这儿陪她。
陪她上楼,陪她参观这处公馆。
站在三楼转角,壁灯打下微弱的光,他身影被拉长,俯视看上楼的她:“客房一直没人住过,你要是住不惯的话——”
云岁抬眸,等他下文。
他直截了当:“那就去主卧。”
“你是在邀请我一起睡觉吗。”
“那你肯不肯。”
他擅长顺藤摸瓜。
又能给自己找到迂回合适的退路。
云岁走到和他平视的台阶,背景是一副十九世纪的印象派画真迹,和脚下的深咖色地板一样看着古老暗沉,衬得他也多了几分神秘隐喻。
“我得考虑两分钟。”她这样说。
要上去时,腕被他轻轻拉了下,顺势勾到掌心,他似是认真陈述:“岁岁,我希望你想清楚,别后悔。”
他叫她的名字,是岁的叠字,可她听到耳朵映入脑海里的,是破碎的碎字。
无论叫得再亲密,都掩不住自上直下的悲怆,从一开始,她的潜意识里就给他们的结果定下一个偏见的标签,他们注定是脆弱的,易碎的关系。
“上次玩游戏,我说的是真话。”云岁深呼吸,鼓足勇气,“我的意思是,只要和你,都行。”
他是她的初恋,毋容置疑。
和他做什么都行。
她甚至刚开始都不奢望能再次碰见他。
只要和他,做什么就是美好的。
柏言诚唇动了动,这回更确定她是个傻姑娘,推又推不开,被别人骗走的话,还不得成什么样子,只能放身边留着,自己留着骗至少有底。
两人来到走廊,往前走是客房,右侧是主卧。
两分钟时间到,云岁指向前面。
“今天太累了,我睡客房吧。”
她做出了选择。
一切恢复平静。
翻滚的心思不再压抑,无需在两难之间徘徊。
柏言诚分不清自己飞快闪过的情绪是什么,摸了根烟咬在唇际,含几分笑,“好,有什么需要叫我或者白姨。”
“晚安。”
“晚安。”
柏言诚看她一步一步踏进了客房。
他转身之际,客房的门,忽然又被拧开。
紧接着便露出她半个脑袋,和轻到细微的嗓音:“二哥。”
“还有什么事?”
“等下雪我们做吧。”
“……”
关门前,云岁朝他眨了眨眼睛。
眉角弯弯,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柏言诚薄唇叼着的烟,很突兀地,掉落在地。
第16章
云岁在柏言诚那儿挂两天吊水, 烧完全退却,感冒好转,拖病的时间太长, 看起来依然恹恹,再加上被他天天灌中药的缘故, 身上苦涩味浓郁, 像从药罐子里泡出来的病秧子。
临近期末,状态再不佳也得强撑着, 除去吃饭睡觉,云岁的其他时间都是在和余曼曼一道看书复习, 反复练琴。
十三楼的管弦琴房, 一练就是一下午, 余曼曼耐心难磨, 心思早飞到假期上,盘算旅游和看演唱会的事。
“阿则的内场券好难抢啊。”余曼曼愁苦小脸,“黄.牛票都抢不到,听说票早就被内部人员黑幕了。”
云岁不太关心娱乐圈的事, 说来笑话,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看过谁的演唱会,只听过音乐会,都是老师组织的。
“怎么办云宝, 我抢不到会很难受的。”
“还是先忙考试吧, 期末要是挂科的话,你会更难受的。”
余曼曼手托腮,“你不是和老板挺熟的吗, 能不能走个后门?”
“我还没面试呢。”
那次后云岁迟迟没收到周景致的电话,不知是年关太忙, 还是根本就没当回事。
她自然不可能先行联系他,没准人家只是假面客气,他们那圈子太擅长左右逢源,假话真说,普通人最好不要过分当真。
“考完试再说吧。”云岁说。
成绩对想拿奖学金和出国留学的人来说还是颇为重要的。
余曼曼练了一会儿,效果不尽人意,再看云岁,明明一起进琴房的,水平领越一截。
“怎么感觉你的水平提高很多。”
“没有吧,不是老样子吗?”
“有的,于教授不是老说我们的琴弹得没感情吗。”余曼曼反驳,“我觉得你弹得比之前丰富多了,是不是偷偷摸摸练习了?”
云岁否认:“我哪有这个机会。”
“难道是做家教的缘故吗?”余曼曼恍然大悟,“做家教相当于给自己巩固练习了,而且上次我看你的学生还是个大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