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如果秦厌真的和她说话,她也会不知道能说点什么的。
“如果你能记得出门前就带上饭卡,我们还能更早。”秦厌淡淡地看了男生一眼,忽然偏过头——猝不及防,就好像真的是缘份安排的随意转头。
他看向闻盈。
闻盈已经走到他们身边。
她的眼睫不断颤抖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秦厌看过来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撇开目光,沉默地垂眸,像是一种沉思。
“中午好。”秦厌仍然和她打招呼,“闻盈,好巧。”
这下不可以假装看不见,也不能装聋作哑了。
闻盈抬起头,目光很敷衍地在他面上扫了一下,也微笑。
擦肩而过,他们谁都没觉得不对。
越过他们的一瞬间,她听见背后老赵小声的调侃,“行啊,现在连高二最漂亮的学妹都和你关系不错了。”
“正好认识。”秦厌低低地说,言简意赅。
“是是是,知道你对阮甜用情至深感情专一,余子皆不入眼。”老赵小声叨叨,不知哪来的痛心疾首,“可惜啊,太可惜了!”
走出很远,闻盈忽然转过头,和稍稍落后半步的同学说话。
那道很挺拔的身影也和朋友一起从转角处走出,在不远不近的后面不急不徐地往前走。
就算在青春洋溢的校园里,秦厌也是真的出众,无端让人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谁都无法真正靠近他。
闻盈没想和秦厌靠近。
她只想远远看着他,给单调的青春加一点亮色。
“这事确实挺有意思的。”她眨了眨眼,对和她说了许多八卦和趣事的同学微笑,“我觉得是蛮好玩的。”
悄悄地、悄悄地,她转过头,把倾注在那道身影上的目光偷偷收了回来。
炽夏炎炎,蝉鸣嘈嘈杂杂,翻来覆去炙烤六月的人间。
天气太热,教室里的空调是早早开起来了,但年轻躯体里所潜藏着的充满青春的温度在这样的季节里无所遁藏,再卖力的空调风也无法吹散。
“这么热的天他们居然还打篮球。”娇娇女轻声嘀咕,无法理解,和闻盈并排打着伞,远远地看着路边的篮球场,“真不怕中暑吗?”
闻盈也看篮球场。
灿亮的日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挥汗如雨的人影里,有一道身影高大挺拔,像是鹤立鸡群。
秦厌也热,清秀英挺的面容泛着热意的潮红,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可即使这样也有种别样的风采,独属于青春年少的意气风发。就好像平常掩藏在冷淡矜贵下的另一面,忽然在这一刻悄悄地揭开一角。
闷热的空气黏在每一寸外露的肌肤,宽大的遮阳伞成为最好的遮蔽,把所有的心事和暗暗留意都藏在伞下。
“怪不得。”娇娇女和她一起驻足看了一会,忽然很兴奋地“咦”了一声,“你看那边,阮甜也在——怪不得秦厌和林州都在呢。”
闻盈目光慢慢移到篮球场对侧,定定地看了两眼,又挪回来。
娇娇女拿胳膊肘捅捅她。
“诶,你就真没点想法?秦厌之前不是还请你吃饭吗?”
闻盈看她一眼。
娇娇女眨眨眼。
“吃饭只是吃饭,别想太多。”闻盈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是吧?”娇娇女睁大眼睛,一副受不了她的样子。
对面的阮甜似乎是忽然发现了她们,抬起手,隔着篮球场朝她们挥了挥手,好像笑得很甜。
闻盈迟疑了一下,很慢很慢地抬手,这动作对她来说似乎有点陌生,她一直都是不太情绪外放的很矜持的女孩子,但她还是学着阮甜的样子,也轻轻挥了挥手,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我有点信了。”娇娇女幽幽地说,“你现在和阮甜关系这么好,怎么可能喜欢秦厌。”
谁会喜欢和情敌打交道呢?
闻盈轻轻看了娇娇女一眼。
其实……或许事情也不是那么绝对?
青春这样璀璨光亮,为什么要自己留下阴霾灰暗呢?
“有吗?我没注意。”她说,微微勾起唇角,轻快如歌,“那当然是我和你的关系更好啊。”
“好啊你,现在都学会撩妹了!”娇娇女捂着心口瞪她,大呼小叫,“被秒到了啊啊,闻盈你要对我负责!”
且说且笑,轻快清脆的谈笑声像夏日的序曲,袅袅远去。
篮球场上,秦厌似有所觉地回过头,刺目耀眼的日光里,纤细笔挺的背影走过香樟树荫遮蔽的石板路,消失在转角尽头。
-3-
异国的月亮并不会更圆,但他乡的中秋一定更孤独。
“本来是想去看看你的,可惜正好和画展赶上了。”尤女士在电话里语气闲闲,“一个人在国外过中秋,应该不会哭吧?”
哭当然是不会,但难免有点想家。
虽然有同样没回家的同学邀请晚上一起过中秋,但毕竟不熟悉,唯一的联系就是讲着相同的语言,和他们一起度过象征团圆的时刻,总觉得怪怪的。
“闻盈,今晚你真不来啊?”有同学问她,和她一起从教室里往公寓方向走。
“嗯。”她轻轻点点头,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还有点别的事。”
“那好吧。”同学也不勉强,其实她们也就一起上了一个月的课,并没有很熟,只是住得比较近。
快到公寓的时候,闻盈听到包里的手机轻轻响了一下。
秦厌问她今晚和谁一起过中秋。
闻盈的呼吸被谁攥紧了一点,好像比平时艰难一点,心跳砰砰。
“还没决定,应该是自己随便对付一下就好。”她慢慢打字,斟字酌句,放下手机,手都攥得更紧一点。
秦厌很快又回消息。
“那我来找你?”他问。
闻盈悄悄翘起唇角一点。
“好啊。”她说。
同学走在她身侧,偶然瞟见她的聊天界面,随口问她,“你换聊天背景了?这张底图还蛮好看的。”
闻盈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她看着手机上的界面,最上面的联系人备注还是最开始的那个,“仕英-学长-秦厌”。
没有特别关心,没有特殊备注,淹没在她的联系人里,平平无奇,只有聊天背景和别人的不一样,彰显了一点点特殊。
她小心翼翼地珍藏喜欢,像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对。”她说,像被窥见了最想隐藏的秘密心事,垂眸,下意识说,“刚换的。”
“挺好看的。”同学随口说,“和男朋友聊天?”
闻盈抿了抿唇。
“不是,”她轻声说,“只是一个……普通朋友。”
她们在转角分别。
闻盈顿住脚步,看着同学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过了很久,她低下头,看着手机,迟疑了一会儿,手指轻轻动了动,把所有的聊天背景都换成了相同的底图。
无人知晓的喜欢,就让它静悄悄的。
和秦厌一起回国合作后,距离被迫缩短,好像一伸手就能随时触碰。
“没想到你们竟然凑到一块去了。”老赵来公司谈合作的时候感慨,“我还记得当初你俩认识归认识,连个微信都没加,还是我去帮秦厌要的。”
谈起青葱往事,谁不微笑。
“啊,我还记得,当时我看见闻盈给你的备注,什么仕英学长秦厌,给我看傻了,那叫一个生疏礼貌,我还以为你们很熟呢。”老赵笑,“闻盈现在给他的备注早换了吧?”
可能老赵是最早看出他们确实有点悬而未决的张力在,不过他们都掩藏得太好,兜兜转转,这猜测可能也几度升起又打消,直到他们确实在一起做事才落定,即使他们还没在一起,仍然有点调侃。
闻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点开联系人给他看。
“哎哟卧槽,”老赵怪叫,“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牛的。”
秦厌就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很淡地微笑。
和熟人合作有时会省心很多,彼此是打算长期来往的,信任和默契早已建立,只要在关键问题上定下基调,后续就会有更高的效率。和老赵商量完,秦厌和闻盈比平时还要轻松许多。
“我待会还有点事。”闻盈看了看时间,把手边的文件都整理一遍,“待会你把东西带回去吧?”
她说着,伸手,把东西递给秦厌。
秦厌正好也在理东西。
他没有立即说话,只是加快了手头的速度。
闻盈的手伸在那里稍微等了一会儿。
“算了。”她说,“我就放在这边吧,你待会带上就好了。”
她把东西放在桌上,收回了手。
秦厌手边的东西刚好整理完毕,伸出手去接,和她在半空中错过。
他微微怔了一下,偏头看过去。
他终于伸手,可她已经放下。
“先走啦。”闻盈拿上挂在椅背的薄风衣,挽在小臂上,踩着硬底皮鞋轻巧地走到门边,背影一如从前般纤细笔直,带点窈窕袅娜的弧度,旋开门把手,偏头看他们了一眼,很轻淡地微笑,“明天见。”
“没想到你们俩竟然真的在一起了。”后来关系官宣,娇娇女第一时间打电话来,她现在已经不是心直口快还有点天真的小女孩了,跟着妈妈在公司实习,和闻盈联系得虽然不多,但关系仍然还不错,“我本来以为你们有点什么,可后来看着又不像——你那时候看起来就不像是喜欢秦厌的样子嘛。”
倒是秦厌,当时就又是请客,又是来问联系方式,时不时和闻盈打招呼,娇娇女看着就觉得有点问题。
可那时候大家又都知道秦厌喜欢阮甜,她就不太确定了。
现在两个人在一起了,她就可以直说了,“我就知道当时他对你那么殷勤,一准有别的心思。”
闻盈听了有点想笑。
很多事情他们谁都没有对外说,也不方便告诉别人,因此究竟是谁先有别的心思,在别人看起来竟然完全颠倒。
“其实是我先对他有好感的。”她终于承认。
“你们这是双向奔赴。”娇娇女在那头笑,“这样多好啊?你们都是那种很冷静的人,很理智,这么多年互相磨合,想清楚了、确定了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关系,然后才在一起,以后就不会太后悔。”
闻盈握着手机没有立刻说话。
“其实我也没有想得很清楚。”她低声说,“可不试试总不甘心。”
当一段恋爱关系确定后,原本再怎么熟悉的人,也会发现从前还留着许多心照不宣、自己都没发现的余地,压缩、再压缩,好像变得更亲密。
“我这个名字是我母亲取的。”秦厌坐在阳台上和她闲谈。
入夜的风微凉,洗完热水澡浑身热意融融,坐在阳台上有种非常清爽惬意的感觉。
闻盈从浴室里走出来,理着刚吹干的头发,让那些有些凌乱的发丝柔顺地垂落在轻滑的睡裙上。她看向秦厌。
“我之前就想问你,”她说,“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像是父母会给子女起的。”
“厌”。
谁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你可能知道我母亲过去的事。”秦厌把手搭在靠椅扶手上,姿态难得放松,抬头看她走过来,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她那段时间精神状态不太好,她亲手放弃了她自己坚持了很多年的事业,忽然之间我们有了很多朝夕相处的时间,但这并不能让她的心情变好。”
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有天赋,愤而放弃自己曾经为之奋斗的事业,回到冷清的家里,每天只和保姆打交道,唯一能交流的只有懵懂无知、偶尔还会哭闹的孩子。
“她开始对我提出更多更严格的要求,反正她现在有充足的时间来确保我会尽全力执行。”秦厌说着,顿了一下,“可我总有时候不能达到她的要求,她会很严格地惩罚我。”
秦董乐见其成,他也需要一个优秀的孩子。
可谁都没想到,那时候秦夫人看起来还算正常,可实际的精神状态相当差,那些管教里不仅有对孩子的期待和爱,也有很多混乱转嫁的恨和厌恶。
“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些比较严重的事,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送我母亲去疗养,后来才慢慢变好。”他简明扼要,没有说那究竟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导致了这些变化,只是很淡地勾了一下唇角,但没有什么笑意。
闻盈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温热覆盖着冰凉。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内敛又温柔。
“没事。”秦厌反手握住她的手,反过来安抚她,勾唇轻轻笑了一下,这次总算有点笑意,“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差点都忘了。”
闻盈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像是在安慰不安的小猫小狗。
秦厌有点想笑。
其实他还没有说完,但又犹疑是否应该说下去,不仅是因为过往有太多阴霾,也因为他捉摸不透闻盈究竟是否想听。
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闻盈都会很安静耐心地听下去,给他反馈和安慰,也绝不会擅自把他的私事说给任何人听。
可正是她这样耐心又温柔,他越是很难确定她恬静的面容下究竟是些什么样的情绪,她想听吗?她会不开心吗?
有时秦厌越想靠近她,就越恐惧靠近,越想在她面前维持那些从前未执着过的精英形象。他希望闻盈看到的是完美的秦厌,他害怕有一天闻盈会发现他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好。
秦厌低着头,看着掌心纤细白皙的手,微不可察地苦笑。
明明离得那么近,有时却又那么远。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就连秦厌曾有些担心永远会挑拣的秦夫人,似乎也对闻盈比较满意欣赏,并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其他人更是只会祝福。
仿佛所有人都看好他们在一起。
不过在这样的花团锦簇下,偶尔当然也会有一点杂音。
“……那时候我就想,他们俩的关系可真是好啊。”宴会时,有自称是秦厌熟人的陌生人和闻盈搭讪,半真半假地叙述着那些闻盈未参与的往事,“闻小姐,不瞒你说,在认识你之前,我们都以为最后秦厌会和阮甜在一起的。”
在别人感情正浓时提到前白月光,或多或少总带了点恶意,这恶意或许并不来自利益或仇恨,只来自莫名。闻盈已习惯这样的恶意,她甚至不需要分辨。
“是吗?”她微笑,纯属礼貌,掩盖了所有不明的情绪,像一尊精致完美、毫无缺点的雕像,“关于会和秦厌在一起这件事,我自己也有点意外,可见世事确乎无常。不过这似乎也正是莫测人生的一点趣味,是不是?”
她含笑望着对方,安静而礼貌,目光并不锋利,但足够坚定冷静,是那种让人看了会意识到她的意志完全无法被别人的言语动摇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