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闻盈这大半年的经历中,这也算得上是最大胆直接的那个了。
如果这是在仕英高中,也许她还要思索一下措辞,但这不是仕英高中。
“没这个心情。”闻盈也很直接地回答。
男生耸了耸肩。
“那么,”他又喝了一口可乐,深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是那个开宾利的?”
他在说秦厌。
秦厌确实有几次来过闻盈学校。
闻盈笑了一下,“不是。”
其实当然就是因为秦厌,但她没有义务全告诉他。
她的手机响了,给了她最佳的脱身理由。
是秦厌。
“这两天你有空吗?”秦厌在那头直截了当地问她,“请你出去玩,去吗?”
这个熟悉的场景,这个熟悉的问题。
闻盈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满怀期待的小女孩了,她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秦厌心情不大好,而这与阮甜或多或少有关系。
“阮甜和林州在一起了?”她也很直接地问他。
除此之外,她很难想到别的可能。
秦厌似乎是被她直白的反问噎了一下。
他顿了一下才很简短地回答,“对。”
果然,闻盈想,她就知道。
每次都是这样。
说不上是庆幸还是难过的情绪涌上来,还有一点自尊被挫伤的刺痛。
她永远是秦厌的次选,是他别无选择后的安慰奖,他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给她打电话,因为他知道她总是会答应的。
闻盈有点莫名的烦躁。
其实她有时会感到很不甘心,有些话她从来没说出口——她也是个很优秀、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没有必要当任何人的替补,如果她愿意,现在就可以和刚才那个咖啡色皮肤的男生出去玩。谁若想邀请她,至少应当有点诚意。
可秦厌到底明不明白?
“可能不太方便,我在派对上。”她头一次用礼貌而冷淡的语气拒绝了他的邀约,敷衍着挂掉了秦厌的电话。
秦厌一直沉默着,直到她挂电话。
他没有挽留。
闻盈承认他的沉默构成了她更大的失望和难过,她止不住地疑心,也许在她这个次选后面,秦厌会不会还有第三选项、第四选项?
这让她挂断电话时的动作更坚决了一点,她几乎有种刺痛又畅快的感觉。
但挂断后,又怅然若失。
“开宾利的那个?”咖啡色皮肤的男生竟然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当闻盈回来的时候,挑眉,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她。
这回闻盈终于无法否认,她知道一切答案已写在她的脸上了。
“……对。”她承认。
也许她只是秦厌的安慰奖。
但对她来说,秦厌是就像是小时候非常想要的玩具,在大人不同意买的时候,她可以赌气说自己不想要,但她心里知道她想要的。
很想要很想要。
闻盈搭同学的车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接下来有三天的假期,足够挥霍。
没有人不喜欢放假,闻盈当然也不会,但当她从同学的车上下来,从极热闹一下子回归极静谧的夜色里,她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想法——要是接下来不放假就好了。
如果明天不放假,那么她今晚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明天又能回归平静而规律的校园生活,有那么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学陪着她,她几乎是没有机会感到孤单的,也没有什么时间去思考和秦厌有关的问题。
那么她就不会难过。
闻盈微微皱着眉,有点忧愁地伴着夜色走向公寓楼,又在沉寂的夜色里停住脚步。
她愣住了。
微茫的月光里,宿舍楼下停着一辆很眼熟的宾利。
车窗半开着,露出秦厌那张清秀英挺的脸,在深沉的夜色里呈现出一种极深的阴郁。
恰如昨日重现。
“你怎么在这?”在她反应过来之前,闻盈已经站在秦厌面前了。
她抿了抿唇,用稍显生疏的语气问,“什么时候来的?我不是说了今天有事吗?”
秦厌幽黑的眼瞳转动着看向她。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到了。”他沉默了一下,很轻地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碰碰运气。也许能等到你。”
闻盈承认自己的心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但她很快又提醒自己——安慰奖。
“我也很累了。”她很冷淡疏离地说,尽管她知道她其实是有点赌气,“请我当陪玩是很贵的。”
秦厌用幽邃的目光沉沉地凝视她。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低下头,拿起手机点了几下。
几秒钟后,闻盈收到银行发来的收款短信,上面写着一个足够瞠目的数字。
她沉默了一会儿。
“秦厌,”她很郑重地问,匪夷所思,“你今天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
他明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秦厌收起手机,夜色勾勒他没什么表情但仍然英挺的眉目,他静静地看着她,“但我感觉你有点不开心。”
闻盈微怔。
“我心情也不好,所以我希望你的心情能好一点。”他说,“如果这样能让你开心一点,我觉得很值得。”
闻盈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瞪着他。
他——他简直!
她站在那心不甘情不愿地沉默了好久,带着点只有自己知道的咬牙切齿打开了副驾驶座边的车门。
“不是说带我出去玩吗?”闻盈抿着唇坐在副驾驶座上,晚风从车窗留出的一道缝隙里吹进来,吻过她精心打理的发梢,吹在她的吊带裙子边,像是无奈又温柔的叹息。她回过头看着秦厌,在后者略带笑意的目光里瞪他,“到底去做什么?”
“你放心。”秦厌漫不经心地发动车,宾利平稳地驶入主干道,在夜色里一往无前。他轻轻笑了一下,“反正不会逼你看《星球大战》的。”
——前段时间有谣言称某全球知名男星约会时逼女友看星球大战,登时火遍全网。
闻盈瞪他。
可没一会儿,她又没忍住,和他一起笑了起来。
后来,当笑声止歇后,在温柔又沉默的夜风里,她像是想起来什么,随口问,“为什么给我转的钱有小数?”
秦厌短暂地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没注意,”他很随意地说,“正好卡上有这么多钱,一起转过去了。”
再后来,他们谁都没再说话。
第15章 迷恋
坐在近百米高悬崖边上,等呼啸的夜风将鬓发吹乱,是什么感觉?
低下头,峭壁就在你脚下,起伏的海浪在幽黑的夜色里翻涌到破灭,极致的安静里,是轰隆的风,盘旋着、呼啸着,把一切都掩盖、吞灭。
你身边的人离你远去了,像是被吞噬在风里;你也变得微渺,仿佛已被掩盖。
剩下的,只有孤独。
闻盈抬手,拢住她鬓边因狂乱的夜风而翻卷的发丝,这座别墅临悬崖的一边有一个巨大的开放式露台,能够得到最佳的观赏体验。但很现实的是,这个露台就和许多听起来非常浪漫的存在一样,实际体验并不那么美妙。
她走回别墅内,问管家要了件宽大的真丝睡袍。为了参加派对,她只穿了一件吊带小礼服,在夜风呼啸的露台上坐着是很好看,但也是真的冷。
“我还是第一次住悬崖别墅。”她捧着温热的红茶坐下,没话找话,“国内这种猎奇的建筑还是比较少。”
秦厌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在呼啸的夜风和隐约的海浪声里消融。
“喜欢的话,我把会员卡给你,下次再来。”他终于开口,回应她的没话找话。秦厌一向是很大方的,“这片别墅区都是俱乐部的产业。”
闻盈没去问秦厌加入这个俱乐部的花销和条件。
“免了。”她说,“拿了你的卡,我怕你赖上我,以后更不好拒绝你。”
他们彼此都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秦厌低低地笑了一声,但没什么笑意。
夜风猛烈地拍打着峭壁深渊,将一切噪音都卷得渺远。
他们沉默地并肩坐着,在轰鸣中静谧。
“我和阮甜认识的时候才五岁。”在喧嚷中,任何声音都飘忽,有种近乎不真实的遥远,正如一段别经年的回忆。秦厌轻轻笑了一下,在模糊的风声里分不清情绪,“没想到一晃都十几年了。”
他们在喧嚣的静谧中,从懵懂纯稚说到青葱岁月。
他说,他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庭,高压冷酷的父亲、神经质又癫狂的母亲,构成他痛苦又压抑的童年。
他说在这压抑灰暗的童年里,阮甜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是他痛苦孤独中唯一的希望。
他说他曾在最懵懂时许下最郑重的承诺,去保护他灰败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其实我对文学没什么兴趣。”秦厌哂笑,在风声喧嚷的静谧里烟散,“对毛姆、对《刀锋》、对拉里也没感觉。完全不感兴趣。”
但他费尽心思伪装成喜欢的样子,他“必须”喜欢。
“那你自己喜欢什么呢?”闻盈问他,声音很轻,像是海面上微茫的雾气,风一吹就消散,“秦厌喜欢什么?”
“不知道啊,我好像没什么特别喜欢的。”秦厌短促地笑了一下,像被截断在喉咙口。
他坐在那里想了一会,“我挺喜欢和你聊天的。”
闻盈没有说话,在沉黯的夜空下,模糊成一道纤细的剪影。
“你知道你这话听起来很暧昧吗?”过了很久,她很安静地问他。
“会吗?”秦厌反问她。
但很快他又笑了一下,沉思了一会儿,居然承认,“确实有点。”
他坐在晦暗的夜色里,背后灯火璀璨、纸醉金迷,前方一片空茫。有无数浅灰色的海浪争起,在冰冷的月光里翻涌到破碎。就像他的话语在茫茫的风里,存在过,又破碎。
“说不定我一直都知道。”
他们在索寞的海风里渊默成两道彼此陌生的剪影。
灯塔雪白的光斑或曾远远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又悄然游走。
“有本电影叫《彗星来的那一夜》,或许你看过。”秦厌漫无边际地说,“当女主发现每一座房子都是一个平行世界,每个世界里她的际遇都不同时,她毫不犹豫地去寻找其中最幸福成功的那个自己,杀掉那个她,试图取代那个幸福的自己。”
他的声音在萧萧的海风里有点模糊,低低的,像是冷漠,“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杀掉另一个自己,不惜一切代价留在那个幸福成功的世界。
闻盈安静地坐在阴影里,杯中红茶从温热到沁凉。
“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才是那个被平行世界的秦厌争抢着代替的那一个呢?”她说,“也许你现在的人生,已是无数个平行世界的你求之不得的幸福。”
秦厌在风声里很轻地笑了一声。
“会吗?”他问。
闻盈没有说话。
“谁知道呢?”过了很久,她说,很轻很轻。
后来他们还说了很多很多。
从抽丝捞絮的回忆,说到漫无边际的喜欢。
“我也看过《刀锋》。”她说,“但我对拉里没什么感觉。”
她喜欢的只是个很小的配角。
“……苏菲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喜欢拉里,沉默地在人群外看着他和他喜欢的女孩在一起。她和拉里分享过很多静谧的午后,就他们两个人,从文学漫谈到理想。很多年以后他们再相遇,他们都是那个浮华世界的自我放逐者。”闻盈笑了起来,“可拉里居然想救赎苏菲,他想和她结婚——这当然不会成功。”
“你好像很不以为然。”秦厌偏头看她,用幽黑的眼瞳凝视她。
闻盈很浅地笑了一下。
“我看过的很多书评,要么指责拉里的前女友出于嫉恨毁了苏菲的幸福,要么指责苏菲自甘堕落、无法被救赎。”她仰头,静静看夜空、月亮和渺茫的星星,“可我看书的时候想,苏菲本来就不需要被救赎,她只是看清了自己想要什么,做出了选择。”
“她喜欢过他,也见过他喜欢另一个女孩子的样子,但这只是她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秦厌在幽黑的夜色里静静地凝视她,目光那样沉,融在漆黑一片的阴影里。
“你有想过以后做什么吗?”他忽然问。
闻盈怔了一下。
“工作。”她想了想,很泛泛地说,“不管是什么工作,尽量做出一点成绩吧。”
秦厌看了她一会儿,又回过头去看夜空。
“那不如来帮我吧?”他说,像是很随意的一问,“最近正好有个很不错的机会。”
他们在昏黑的夜色里把每一个零星的数字厘清。
“我考虑一下。”闻盈在微白的曦光里说。
她起身,把凉透的红茶放在桌上,作为这对话的终结,“很晚了,明天再说吧。”
秦厌没有反对。
他仍然坐在那里,用幽邃的目光看她起身,从阴影里走向通明。
“闻盈,”他说,“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试试?”
闻盈停住脚步。
她回过头,秦厌在半明半昧的微光里看着她,像是个遥远又突然的梦。梦里没有遥不可及的过去,没有若即若离的隔阂,没有阮甜,也没有权衡和酸涩。
就在手边、触手可及的梦。
闻盈垂眸,收回目光。
“等明天你清醒了再和我说话吧。”她转身,拉开露台的玻璃门。
秦厌笑了一下,“也是。”
他回过头,重新看向遥远的海面和熹微泛白的天际。
在玻璃门关上的那一刻,闻盈听见他最后的反问。
“可你怎么确定我现在不清醒?”
她在玻璃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可最终的最终,她还是转身走了。
第16章 迷恋
别墅区附近十几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大型体育场馆,每年大型赛事时有无数球迷蜂拥而至,在这里分享两个多小时的期待或失望。
最近这里没什么大型赛事,秦厌带闻盈来的时候,只有下午有一场附近高中生内部组织的比赛。秦厌问她是否介意,闻盈没拒绝,反正对她来说看谁打篮球都是一样的。
秦厌也是。
他像是单纯只想找点事情做,能把他们从那个阔大而空旷的别墅里释放出来,哪怕只是并排坐在空荡的观众席上,看一场并不精彩也并不关心的篮球比赛。
璀璨的灯光把阔大的篮球场照得通明,无可退避地笼罩着他们,暴露在每一道灯光里,不容遁逃。闻盈坐在空旷的观众席上,心不在焉地望着正在休整的球员。秦厌就坐在她旁边,很平静,她看不见他的神情,也几乎没有心情去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