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知推测着他的位置,半点没松快下来,反而更加悬心吊胆。
她猛然意识到,殿下也许在看她不久前写的东西……
因今日施粥是她的提议,她便也把钱算到了自个儿头上。既让殿下掏了腰包,那就权且算她欠殿下的。
再加上那日的胭脂口脂、他给她的一万两银票,还有今日买米的一百两银子,她记性虽好,到底怕越累越多,记糊涂了,就问店倌要了一杆笔,算了笔账。
统共一万零一百二十两。
都是要还给殿下的。
记完账因忙着安抚阿篱,她也就忘了收起来,大咧咧地摊在了桌子上。
若教殿下看去,他会不会发现她在算什么?知道了她打算尽数还他,又会作何想法?
知知心里没底,越想越慌乱。
那施施然的脚步声很快重新走近了。
她努力匀平了气息,手却紧张地抓住了褥子。知知感觉的到,殿下就在床边打量着她。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如松如竹,独此一份,再好辨认不过。
忽然,知知另外那只垂落在床榻边的手却被人掰了一掰。
她意识到,是他拿走了她手中拿着的,方才没喂完的半截鱼干……
知知连呼吸也不会了。
突然间却辨听不得那人的响动了。
知知等了又等,终于忍不住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殿下站在架子上的铜盆前,用巾子慢条斯理擦着手。
殿下也很快看向她,几乎就那么一瞬息的功夫,清凌凌与她对目。
“多亏夫人配合,这几日的作为想已见效,不必再多奔走。也无须留存体力了,夫人?”
第38章 温柔
这时候再闭眼装睡也来不及了, 知知故意迷迷蒙蒙地打了个哈欠,好似刚醒一般:“殿下回来了?”
萧弗看穿了她的意图,并不戳穿, 顺着问了声:“喂猫也能睡着?”
知知瞥到墙角,阿篱牙口很好, 正抱着萧弗方才随手扔在猫碗中的半条鱼干又啃了起来。
她一个心虚, 便老实交代了:“没睡着……”
萧弗挑眉:“那是?”
这不明摆着就是要她自个儿亲口承认方才是在装睡躲他。
知知说不出话,只能往被子里钻了一钻。
萧弗擦完手, 坐到了床边,撑手在她身侧, 俯低了些, 打量着丰脸凝脂的小娇娘。
案上有她记的账, 一看那数目, 萧弗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虽做了他的妾室,却仍想和他算得清楚。
再想起大狱中她与她父亲所言、她给猫儿取的名字。
这让萧弗有一种她从不曾真正成为他掌中娇雀,随时就打算振翅飞走的失控感。
可这般娇怯的性子,她真的有那个胆量吗?
萧弗的指背自她莹腻的脸蛋的滑下, 滑过脆弱的柔颈,便是寝衣绉绸的衣襟。
可就在将要挑开衣襟,坦见轻颤着的玉山雪浦的时候,萧弗停了下来。
白日里她为了布粥忙的团团转的身姿历历犹在。
她因那小童的无稽之言勾唇一笑的样子也不曾忘。
不似在他面前时, 哭的比笑的还多。
知知已闭眼, 抖颤着蝶翅似的两睫,等待着降临在娇躯上的狂风骤雨,却听萧弗问了一声:“可以吗?”
可以什么?
殿下又在试探她了?
她未曾睁眼, 也就错过了,向不必一点戾气, 就能威骇众人的男人眼中,来之不易的惜怜。
萧弗也不知自己在问什么。他每有施为,她的挣动都微弱得可以忽略。兰房香蕊,分明唾手可得。
可若她不允,而今他满身燥火,难道要去借一瓢兜头淋下的冷水来平息?
好在,榻上的小姑娘沉默了一阵,并未拒绝:“嗯……”
榻横软玉,玉色上一点点泛起桃花淡粉。娇声娇气的啼吟,终于把今夜不灭的翠烛都唤酥了,流下了缠绵的蜡泪。
…
京州郊野的温泉山庄中,朝露穿着知知备下的浴衣,踩着滑腻的石头走进了池子。
九月流火,天气转凉,正是最适泡汤池的时候。当年她十四五岁那会儿,每年都要泡上几日的。
可自从她爹被流放北疆,这样安逸的日子就渐不可得了。
烟气浮腾,朝露一只胳膊支在石壁的台面上,撑着头假寐。
卞士昭端着一盘青葡萄走近,低身从后给她喂了一颗。
“试玉,”他喊了一声。
正是她的闺名。
当年中书令黎家的小女黎试玉,也是艳帜高张,名动一时的。
朝露纠正过很多次,可卞士昭就是不肯喊她现在的名字,好像喊了从前那名儿,她就是还是从前的她,是他即将结发的妻子似的。
她歪着头,咬碎了葡萄,汁水浸艳了唇瓣里侧的娇红。
大捧的青发湿黏黏搭在肩上,极风情地回头一盼:“世子爷,听说你快娶妻了?”
卞士昭眼色一暗:“听谁说的?”
他没想瞒她:“没这回事,不过母亲催我多时,她身子也不大好了,我最多撑过今年。”
他剥了一粒新的葡萄,再次将果肉送到朝露唇边,朝露却没张口去衔,反而收了那摇曳的媚态,正色道:
“卞士昭,等这次温泉山庄回去,我们就不要来往了。”
卞士昭身子猛地一抖:“你说什么?”
朝露登时笑起来:“难道往后你要背着你的妻子出来偷腥?你从前不是答应过我,这辈子只会娶我一人,既然要娶别人,自然也该一心一意待她才是。世子爷的一生一妻,总不会只在朝露这里才算数吧?”
卞士昭重重将手中的那盘葡萄搁在地上,大步迈入温泉,与池子中媚艳无边的女子对视,郑重道:“试玉该知道,我想娶之人,从未变过。”
朝露仍旧吃吃地笑:“那你敢对岭南王和岭南王妃说,你要娶一个罪女为妻么?”
温泉流腻,没过半身,池中两人都已湿透。
卞士昭忽而错目,看向身侧池水。半晌后才敢抬头,掰正了朝露的两肩:“我不能取一个罪女为妻,但你若愿嫁我,我同你保证,无论谁为正妻,她都形同虚设,欺负不到你头上。”
朝露顺从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娇如菟丝,缠若藤萝,仿佛万种柔态,口中却道:“连我那笨蛋妹妹都懂的道理,世子爷竟然不懂么?”
就连知知也说过,妾则为纳,算不得娶。
她亲上他的唇角:“好一个谁都欺不到我头上,可知就数你欺我最甚?”
继而望着他的眼眸道:“不过没关系,我不也在欺负你么?卞士昭,方才我说要断自是开玩笑的,不过来日你真有了妻子,那玩笑,可就成真了。”
卞士昭伸手揽住眼前人,“试玉威胁我?”
“这哪是威胁,原是我的坦诚呢。是朝露沦落至此呀,想守的最后一点底线。世子爷允是不允?”
卞士昭用力抱着她,几乎想将她揉入身中,却说不出话。
他的世子之位并非固若磐石,他若再执意违抗父母,他们未必会一再容忍。何况,母亲为他殚精竭虑,身子也大不如前了。
此刻山庄中人,皆以为他是摄政王之尊,而他怀中则是新娶的宠妾。
卞士昭心中如绞,不禁忍痛去想,只惜他没有摄政王的威势,否则他说什么也会护住心爱的女子。
可朝露一边与他嗔笑贪欢,眼神却越来越凉薄。
卞士昭如果一无所有,她相信他会奋不顾身地爱她。可他有地位,有亲人,有的是顾虑。
所以,她从来没有奢想过心上人为自己抗争到底,因为知道他不会。
但她偏偏,还是和他搅在一处了。
罢了,若往后受什么谴责,有什么难过,皆是她咎由自取,就像她那被流放的爹一样。
…
山庄外,夜风婆娑,一匹骏马自山道驰骋而下。
等孟青章披风戴月地回到屋中,书童忙迎上来:“公子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有问出结果?”
自打日前帝京传开了摄政王纳妾的消息,孟青章就四下寻问,终于问得了那房妾室正是姓沈。
想起兰园夜宴时摄政王与知知的亲密动作,孟青章就知道,那人一定是知知。
听闻摄政王带着宠妾去了温泉山庄,他像疯了一样赁了一匹马,单身匹马地就往山庄赶去。
然而,真的到了山庄门口,孟青章坐在马背上,却迟迟不曾翻身而下。最终只掉转马头,夤夜奔回。
“没问出什么,没见到她。”他道。
“可是那些人不让您进山庄?”小童为他奉上热茶,“公子祛祛寒,我去打水,今夜您就早点休息,没准那人不是沈姑娘呢,王府那么多人,哪里就这一个姓沈的?”
孟青章接下茶猛灌了两口,坐到了书桌前:“青钱,再添一盏灯。”
书童惊道:“公子这么晚还要温书?”
灯下的男子青衫磊落,逸长的影子斜在窗头,半身是灯,半身是月。
他“嗯”了一声,就不再言谈,专心看起了书。
就在驻马在山庄前的那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该问她什么,即便知知真的做了摄政王的妾室,他问她几句话,就能改变?
只会让她难堪而已。
孟青章想起了那时他好不容易见她一面,可中途却遇到了那位失路的少女,同是兰园的宾客,他便为人引了路,所以才迟了些时候到捎溪楼。
如今看来,他赶到的时候,知知大约就在楼上……和摄政王一起。
当日之约是他迟了,她成了别人的妾,亦是他迟了。秋闱在即,唯有勤读苦学,及早考取功名,为她爹翻案,是他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不迟之事。
今夜,注定有太多不眠的心事,要被孤冷的月色照彻。直至月落屋梁,天色将明。
…
溯江而下,吴州,杭宜县。
一夜殢雨尤云,枕上娇睡不起的女子好容易睁开眼,就被告知今日就要出发去鼎梦山庄了。
知知想,人前殿下要与她扮假夫妻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至少他待她是真的温柔。
哪像昨儿夜里,那股狠劲就和要把她吃了似的。
果然他待妻子同小妾,就是不一样的。
妾就是妾,不过是取乐而已。
知知闷闷不乐,也就耍起了赖:“反正只是买弩,殿下去买便可以了罢,何必非要妾跟着呢。”
萧弗看她那架势,便想到了昨夜她的娇啼媚哭,好似这些日子以来越养越娇气,三两下就直喊受不住了。
“走不动了?”他作势低身,“走不动的话,我抱你下去?”
知知慌忙躲开他的手,吓得掀了被子便下床,更衣洗漱。
好在殿下说不必她再奔走也并非完全是骗她的,马车就停在邸店外。
她在车上昏昏补了半日觉,醒时便到了鼎梦山庄。
山庄竟没什么持兵带甲的仆卫把守,只一个老仆翘着二郎腿,举着酒葫芦,坐在庄门外的板凳上。
看见下车的两人,老仆眯着眼打量了一番:“想必二位便是凌公子与凌夫人罢?”
他一手按上庄门上的机关,回头道:“二位请跟老奴来,我家主人等候多时了。”
第39章 招贤
车仆在车前放了小木凳, 知知才要踩着下来,萧弗已递手给她。知知原想躲的,让摄政王殿下扶她下车, 她哪里敢?
可开门的老仆这一说话,知知就想起来了, 殿下是要与她扮夫妻情深的。
若是夫妻之间如此行事, 那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只是这一岔神,一手抱着猫, 另一只牢牢缩在袖下的手还来不及搭上去,先迈出去的那只脚已一下子踩空。
昨夜他要的那般厉害……她的腿至今都是软的。
眼看整个人都要崴倒, 还好一旁的萧弗手疾眼快, 及时揽了她一下。
于是这么往前一跌后, 知知就正正好撞进了他怀里, 被他紧紧抱住,有惊无险。
一时悄静无声,谁也没开口。
男人当即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好整以暇的眼神, 正正落在她头顶。
知知难堪得一眼都不敢再抬头看了,只想离的远远的,叫脸上的红热散去。
偏偏他还不放开她,就搂着她往前走。
老仆见二人情形, 笑道:“凌公子与凌夫人还真是一对鹣鹣眷侣。”
说着在青铜的门钉上跳跃着按了几下, 沉实的庄门就缓缓向里推开了。
知知和萧弗很快上前,跟上了老仆。
看了眼殿下始终锢住她的手,知知一面别扭着, 一面又庆幸,好歹刚刚那一点尴尬是揭过篇了。
哪晓得萧弗走着走着, 都走出去好一段路了,却侧头与她咬耳,沉沉哑哑的声气落在她娇粉色的耳廓。
“还是夫人办法高明。”
知知简直想当场推开他……她又不是故意为了演戏才摔倒的,还不是昨晚他和今日没吃饭的饥民似的!
后来她爬起来从床头逃到床尾,还被他捉着两条腿扯了回去,就用那样的姿势从后面便欺上来了……
知知愤红着脸,奈何那老仆在前面引路,不时就要回头看他们一眼,看看有没有跟上,她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人家耳背,听不见太远的动静,二位跟紧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