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筠转过头,笑了起来:“是什么?”
吃早饭时, 她坐在桌前, 看好友在厨房中忙碌。
当她和好友欢声笑语, 彼此商量要去哪里玩时, 她的心却安静得要命,仿佛一片静寂的死海,沉默的不发出声音。
好不起来了。
梦筠清澈的眼睛倒映出史安乐快乐兴奋的身影,对方正手舞足蹈地计划今天她们的行程。
梦筠双手托腮,笑眼弯弯地附和对方的计划, 心中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最坏的结果发生啦。
她心中那些痛苦,永远好不起来了。
谁都救不了她。
这场在察觉到自己异常, 寄希望于远赴万里寻找好友的自救, 终于宣告失败。
尘埃落定时, 梦筠心中居然有一种恍然的确定感。
因为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试图自救。
常人总说病人不自知, 其实梦筠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状况不对劲。
在沈域清不断拒绝她时,在她父母抛下她时,在她每一次被人嘲笑时,在她努力改变命运时,在她无数次蹲坐在曾经租住的房屋楼下,望着楼顶企图看见母亲的身影时……
梦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对劲。
江宿印说,她的第一次自救,是在她懵懂做出要报复沈域清的决定时。那时的她试图找到一个新的人生目标,立下决心和勇气,以便支撑自己走出绝望的情绪。
但数年过去,梦筠发现这个目标只能支撑她走一段路。
她从那场求婚逃离,却好像并没有真正好起来。
在独自停留在酒店的那个夜晚,梦筠仿佛是溺水的人,试图寻找到彼岸,放眼四周,哪怕是一根浮木也好。
梦筠为此远赴万里,来到自己唯一的好友史安乐身边。
但当她今早醒来,看见窗外晴朗的天气心中却没有任何波动时,她才明白,原来没有人能救自己。
其实说起来,梦筠的人生境遇也并没有那么糟。
在她家庭境况大变时,沈域清第一个靠近她,试图拯救她。但那时她已经完全不信任沈域清了,所以她从内心排斥对方的靠近。
后来沈域清察觉到她的异常,请来的医生想要帮她。
但梦筠认为对方是和沈域清一伙的,万分防备对方,担心自己年幼稚嫩针对沈域清的报复计划被察觉。
后来梦筠遇见了江宿印,对方主动提出可以帮她。
江宿印是位认真负责的医生,他无数次开解梦筠,赞美她鼓舞她,在深夜毫无怨言地倾听她不合时宜的电话,耐心安抚她突如其然的崩溃。
但在几年治疗后,江宿印宣布治疗失败,要将她转介给其他医生。
江宿印说:“梦筠,你不是不肯放过他们,你是不肯放过自己。”
但是要怎么才能放过自己呢?梦筠不明白。
难道按照江医生所说和过去和解,轻飘飘地原谅沈域清以及母亲,她心中便能毫无芥蒂放下一切吗?
梦筠笑了笑。
她吃着好友亲自烤的土司,笑容言言听对方说话,心中却犹如一片死海,沉寂空旷,毫无回声。
史安乐站起来:“我买了比基尼,我们去海边看帅哥!你看上哪一个,我就去撞他帮你要联系方式。”
“好啊。”梦筠咬了口土司,笑着看向挑眉的好友。
她忽然在心中想到,幸好这一次,自己不必再花费数年确认这场救赎毫无作用。
梦筠站起身,她挽住史安乐的手臂,开心说道:“去海边吧。”
半个小时后,两人躺在海岸沙滩边的椅子上。
两人背上涂着防晒霜,趴在遮阳伞下观察海边的人。
史安乐扭过头,好奇问道:“梦筠,你在国内这几年过得好吗?”她高中毕业便出国,后来这些年因为家庭原因也未回国,和梦筠已经很久没见了。
虽然两人时常通话,但没有见面便总是隔着距离。她只知道好友这些年愈发优秀,事业爱情好像都很成功,并不知道对方平时生活中细碎的小事。
而很多时候,人的心情和经历都是由那些细碎的小事组成。
梦筠戴着墨镜,温柔问道:“很好啊。安乐你呢?”
史安乐翻了个白眼:“我?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咯,后妈天天作妖,我爸跟个死人一样……”
耳边是史安乐碎碎念叨的近况,男朋友如何烦人,母亲再婚后杳无音讯,父亲重男轻女后妈阴阳怪气。
真奇怪。
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光鲜亮丽,但又有那么多愁思不得已。
梦筠也知道史安乐家里情况复杂,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热闹。她不由皱眉,义愤填膺道:“你爸真不是个东西。”
史安乐微微撇嘴:“废话,他上次打电话说我花钱太多,再这样下去就停掉我的卡……鬼知道我那个六七岁的弟弟一个月零花钱是我三四倍。”
她举起饮料喝了口,冷笑道:“有时候觉得活着真累,不如死了算了。”
史安乐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不好意思道:“是不是不太好啊小梦?我说着玩的,你别听我胡说八道。”
唉,自己怎么又这样。
小梦刚刚失恋,虽然她根本不喜欢沈域清,但明明说好是自己帮助小梦散心开朗,怎么忽然变成自己诉苦了呢。
梦筠惊讶睁眼,说:“这有什么?能听安乐你说些烦心事,我很开心啊。”
史安乐瞬间被感动的泪眼汪汪,说:“呜呜呜梦筠你真好,有时候我觉得好难过,我想你陪在我身边。”
梦筠是全世界最好的朋友。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梦筠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史安乐忽然抱住梦筠,大喊道:“真想你不回去了,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梦叔叔以前不是说也要送你来这里上学吗?你别走了,就在这里啊!”
梦筠温柔安抚好友,耐心倾听对方学业和生活中的烦恼,笑嘻嘻地答应说:“好啊。”
人生毫无意义,在完成这场针对沈域清和自己人生的报复后,她先是产生快感,随后是虚空和痛苦。
她来找史安乐寻求帮助,却发现对方也有很多烦恼和不得已。
史安乐似乎也觉得自己散发太多负能量,及时醒悟,立刻说:“小梦,你在国内一切都好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或者不喜欢的人嘛?对了,上次我帮你骂玉娇娇了……”
梦筠看着好友,笑嘻嘻地说:“没有啊。”
“安乐,我在国内什么都好,每天都很快乐。”
“现在能跟你在一起,我更好了。”
因为史安乐是她的好朋友啊。
梦筠将史安乐的头揽在怀中,轻轻抚摸对方的脊背,温柔安抚道:“倒是你,你还有什么烦心事吗?不如告诉我,让我帮你出出主意吧!”
因为她知道,如果那些伤心郁闷的事情不开口告诉别人,就会堆积在心上,越来越沉,沉到再也走不动。
当悲伤和痛苦累积到阈值,便再也好不起来了。
所以尽管自己也很疲惫,但如果能帮到安乐一点,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至少她和史安乐其中能有一个人摆脱烦恼,真正开心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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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沈域清,你不能好过◎
近半月的时光, 梦筠和史安乐实在快乐无比。
她们在落日下飙车,在沙滩边点评帅哥,提着购物袋在大道上追逐,坐在电影院为爱情片流泪……
痛苦是蚂蚁, 一点点蚕食心灵。但朋友是解药, 能延缓麻痹悲伤的情绪。
但即使是最好的朋友, 也有自己的生活,只能陪伴自己人生一段路。
史安乐最近正逢考试, 请假半月陪伴梦筠已是挤出来的时间, 几天后便得忙着复习和回学校上课了。
梦筠也告别依依不舍眼含泪水的史安乐,决定启程回国。
她清楚, 这趟短暂又快乐的旅程就到这里了。
此后的日子会愈来愈糟糕,但没关系, 因为她必须回去, 接受自己原本的命运。
不知是不是巧合, 离开的时候是雾蒙蒙的清晨, 回国落地的那天依旧是早晨。
梦筠拖着行李箱往外走,走出机场时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空。
天空蔚蓝,清晨的朝阳徐徐升起。周围人来人往,人潮涌动神色匆匆。
一切都和她离开的那天相同,似乎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好像她不过是站在原地眨了眼, 时间便消失了半月。
落地窗外巨大的飞机远行启航。梦筠收回眼, 沉默着跟随人流踏出机场。
她上了辆出租车,随口说:“凌山墓园。”
在长达数十个小时的飞行旅程后, 梦筠没有回酒店休息倒时差, 而是直接打车去了墓地。
墓园在城市边缘, 和机场相隔整座城市。
在长达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中, 刚下飞机的梦筠没有困意。她安静坐在车后座,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心情异常平静。
抵达墓园后,在管理员诧异的目光中,梦筠拖着行李箱进入其中。
近两年没来,她依旧能清晰地记得爸爸所在的位置。
她往后走,走到熟悉的照片前才停下、周围其他墓碑前都摆放着鲜花果品,唯独这里空荡荡。
梦筠随手将行李箱丢在一旁,脱掉脚上的高跟鞋,一屁股坐在墓前。
“老梦你好。”
“不孝女来看你咯。”
她上次来墓园看她爸爸还是两年前。这段时间里,她拒绝探望父亲,也不肯将母亲的骨灰接出殡仪馆。
作为一个失去双亲的女儿来说,梦筠的做法似乎太过冷漠和不近人情。
但只有梦筠自己明白,她在殡仪馆时对待母亲的埋怨和倔强,以及不敢前来探望父亲的羞愧和委屈。
她坐在墓前,沉默许久才缓缓道:“这两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生活和死水一样一尘不变。”
“对了,我保研通过了。通过复试那天,沈域清跟我求婚,我拒绝了。”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怪你,怪你将我小时候宠得无法无天,怪你不听劝决策失败,不得不去死。”
“我还怪你常年惯着妈妈,将她保护成温室的花朵。受不得一点打击。你对妈妈那么好,她爱你也是理所应当。以至于她遇见困难时,毫不犹豫给抛下我去找你。”
梦筠从包里掏出烟,垂眼点燃一支。
她眯起眼,望向墓碑前贴着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笑容亲切,含笑的眼注视着外面的人。
梦筠轻声道:“但我又那么想你。我想念你小时候带着我溜出去玩,想念你嚣张地说我是公主。你是我心中无所不能的爸爸,你给了我一个父亲能给的一切,满足我和妈妈的所有要求。”
有些东西如果从未拥有,失去了便不会觉得可惜。
正是因为梦筠得到过全世界最好的父母和爱,在失去这一切后才如此无法接受。
墓园安静无声,梦筠感到无尽的空虚和孤独。
她一边抽烟,一边碎碎念叨:“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妈妈的事情。”
“你不要怪我还没把妈妈带过来,因为我还没有原谅她。她走那么早,是不是也没想过会跟你无法团圆。”
为什么梦筠这么思念父亲,却许久才来一趟呢。当然是因为梦筠无法回答有关妈妈的问题。
她知道,妈妈挂念着爸爸,爸爸必定也会想跟妈妈团圆。但因为她心里的倔强和不甘,她自私地不肯成全父母。
自己真是个自私的不孝女啊。
梦筠一边想着,一边打开手机。
她出国后便一直将手机关机,拒绝一切社交软件和通话。
她打开登上微信,消息爆炸式袭来。
有不熟的同学关于传言的追问、有点头之交看似安慰实则好奇的询问、有玉娇娇等人的咒骂、有明月柔的“我们聊一聊解开误会”……
奇怪的是,其中居然还有不少信息来自沈域清。
他似乎已经忘记求婚现场自己的羞辱,甚至还在关心她身体,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梦筠不明白沈域清在做什么,皱眉关掉了手机。
在许多人的消息中,还有一条舅妈的叮嘱。
对方提醒她记得给父母烧纸,顺便又叮嘱一番让梦筠早日把她妈妈的骨灰从殡仪馆中接出来,送去墓园和梦筠爸爸团圆。
梦筠假装没听见对方最后一句话。
她早就跟江宿印说过,她不会原谅任何人。
沈域清是这样,爸爸妈妈也是这样,伤害她的人更是如此。
江宿印让她跟过去和解,放下所有不甘心和伤痛,向前生活。
但梦筠无法和解。
要有怎样的勇气,才能继续支持自己继续走下去。
空旷的墓地中,梦筠坐在墓碑前。
寂静的墓园中,忽然传来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梦筠漠然转身,猝不及防看见身后的沈域清。
他身上的西装还带有褶皱,领带一丝不苟,发丝稍显凌乱,似乎是得到消息后从会议室匆匆赶来。
沈域清一眨不眨注视着她,想到那份自己拿到手的有关梦筠病情的记录文件,眼神有震惊也有怜惜。
“梦筠。”他轻声唤她的名字。
梦筠出国这半个月,几乎断绝所有联系,谁都联系不到她。沈域清此前便跟墓地管理人交代过,梦筠一旦来墓地便通知他的秘书。
半月未见。
当沈域清看见梦筠坐在地上,神情茫然眼神空洞的那一刻,他的心仿佛也要碎了。
报复了我,还不够吗?
要怎样,你才能好起来呢?
两人两两相望,沈域清心中重如千钧,沉重到连脚步都不自觉放慢。
他伸手松了松整齐领带,上前两步,俯身蹲在梦筠面前。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梦筠,温声试探问道:“小梦,玩得开心吗?”
他看过史安乐发布的照片,对方好似很担心他看不见梦筠离开他后有多快乐,全方位在社交平台上发布梦筠的生活照。
在那些照片中,她在海边,在落日大道,在电影前合影留恋。她每一张照片都在笑,微笑大笑浅笑,离开自己后,她看起来很快乐。
梦筠望着上方的沈域清,对方蹲下身,眼中全是她的倒影。
沈域清好像真的很关心自己。
似乎确认自己是否快乐这件事,对沈域清万分重要。所以他才会小心翼翼的试探,慢慢的接近,目光只看得见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