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人了。”纵然这场景苏其央已在脑海中排练过数千次,可此时她还是脑中空白。
她突然想起贾如谷的话,喃喃道:“我没有杀人,我只是让他提前去阴曹地府见阎王,投胎转世。”
“对,我没有杀人!”苏其央用力咬舌,突如其来的疼痛感让她的神智清醒过来。
万事开头难,杀了第一个,就杀得了第二个。
她挥舞起手中长【防和谐】枪,红着眼向敌军冲去。
三十四人。
那夜苏其央杀了三十四人,她在心里头一个个地数着。
作者有话要说:
换封面啦,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ovo
男主掉线ing,下章男主会温柔贤淑地安慰我们阿央哒!
第37章
下弦月高高挂起在空中,又像银钩般悬于空中。
银辉透过树丛枝叶的缝隙,斑驳地落至苏其央的眸子上。来来回回的月光让她觉得晃眼,甚至晃动出了重影。
厮杀了近半个时辰,两军互有死伤。
眼前的惨状称得上人间炼狱,腹中一阵翻滚,她恶心得想吐。
“撤军。”苏其央浑身浴血,死撑着没让脑中最后一根弦崩裂,用残存的理智吩咐王数,“叫随行厢军、乡军中的士兵砍下树枝,栓至马尾,再于树林间来回策马,跑上半炷香的时间。”
“姑娘用心良苦,下职先替他们谢过。”王数深知苏其央此举是为了让厢军、乡军士兵得个军功,不至于被禁军数落。
苏其央微微颔首,她眼下只想回城,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随后王数退下,依言照做。
恰有月光洒下,显得她脸色更为煞白,手中鸦项枪的刃头不断滴着敌人的血。
冷彻心扉的空气透过甲胄钻进骨头缝里,苏其央扯着战马的缰绳调转回头,率兵回城。
.
树林中。
马尾上绑着的树枝垂在地上,刮起阵阵尘土。而穿梭林间的战马来回奔跑,又将这尘土再次荡起。
.
北狄军营中。
“停!尘灰四起,分明是有大军埋伏。”北狄将领死死地盯了良久,终于敢放胆下定论。
“明日是我们进攻上党城的日子,没想到这群软弱可欺的中原人竟然敢在今夜奇袭。”北狄将领双眼之中满是不甘心,“是我失策了,先撤!”
.
北狄人根本想不到上党城中的士兵有胆夜袭发难,防不胜防,大败了一场。
初战告捷,敌军被迫后撤,将他们的驻军之地往后迁了数公里。
唐生青和胡宝枫都断言短期之内北狄不会再来犯。
大喜过望之下,唐生青下令杀牛宰羊犒赏士卒、开仓赈济城内百姓。胡宝枫对此倒是颇有怨言,可惜唐生青是听不进去的。
而苏其央自从那夜回城之后,便害了温病。于是她将自己锁在房中,不曾出门。
.
得了温病后,苏其央发烧了整整五日。
发烧之际,她整个人都是陷于昏迷中的。
她开始做梦,日日夜夜都做同一个梦。
梦中,天地都是猩红色,又或许是她的眼里染血。
到处都是死人堆,血流成河,散发着难闻至极的恶臭。
不远处还站着个身着北狄甲胄的敌军。
那人的脸上顶着一个极大的洞,深深凹陷下去的大洞周围耷拉着脸皮,血液“滴答——滴答——”地砸至地面。
那人用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看着她,歪着头阴森地笑,向苏其央迈出步子。
她手无寸铁,又害怕极了,只得连连向后退。
随着那人的不断逼近,腥臭的血气直往苏其央的鼻腔间钻,她忍不住弯腰呕吐。
忽地,苏其央嗅到一股熟悉的草药味,这药草味在血腥味的反衬下显得异常好闻。
像是得了救命稻草般,苏其央伸出双手胡乱地抓着周遭之物,竟然真的抓到了什么。
手中传来真实的触感,苏其央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终于明白她在做梦,顿时生出来几分安心。
苏其央双手用力地环住这好闻的物什,主动靠近去猛吸其中的草药味。
身处猩红的梦里,苏其央也不知道自己环着的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似乎是谁人的腰迹。
“你是谁?”苏其央嗫嚅道,“你身上可真好闻。”
紧抱着的身子闻言一僵。
“怎么紧张起来了?不要动,放松。”苏其央感应到这人的不自然,继续喃喃道,“我看到有人来找我偿命,我好难受,你让我继续闻闻。”
顷刻后,苏其央发觉背上有只手覆了上去,轻轻地、极有节奏地拍打着。
她忽地觉得梦境中这面目可怖的无脸滴血之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人生苦难,我只是好心让他们提前下地府投胎,我没有杀人,对不对?”她隐约觉得她现在抱着的这人是可以依赖的,一股脑地倾诉了起来。
“就算是不对,也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这话是贾如谷说的,你们死了可千万不要找我,去找贾如谷算账吧。”苏其央在梦里向无脸滴血之人哀求道。
额头上有温湿之物离去,苏其央听到拧水的声音。
很快,额头上又重新被温热的东西盖住了。苏其央觉得额上传来的温度十分舒服,情不自禁地张开唇瓣,欢愉地哼出了声。
谁料她紧抱着的身子听到这舒服的哼声又是一僵,紧绷了起来。
苏其央仍处昏迷之中,头昏脑热,只大致猜出额头上是用来去热的毛巾,心中微暖:“谢谢你悉心照料。”
空中响起这人的声音:“你既有此般谢意,我便却之不恭了。只是不知你日后要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好熟悉的声音,你是谁?”苏其央浅浅地笑了起来,露出唇边的两只小酒窝,“你的声音真好听,可以再多和我说几句么?”
这人的语气中有笑意:“苏其央,你这是在向我撒娇么?”
苏其央没理他,不过紧环着的双臂更用力了几分。
她又轻轻地蹭了蹭这人的腰间,声音转了好几个音调:“不许走,哪里也别去。”
“好。你什么也没做错,不要想太多。”这人柔声安慰她。
“不许偷摸我的脑袋。”听到这人说她没错,苏其央的心结有所纾解,决定不再反躬自省了,反正她没错。
“好。你安心休息。”这人笑着收回手。
“不许拿走手,继续摸。”苏其央不满道。
“好。”这人笑着说话,又把手放了上去。
闻着鼻尖传来沁人心脾的药草味,苏其央很快沉沉入睡。
.
大病初愈,苏其央醒来时才发现她正死死地抱着一个人的腰。
苏其央下意识地松开双手,又支起身子抬头看去。
是贾如谷。
在黄昏的夕阳下,他那张白皙的脸庞被渲染上几分微暖的盎然生气。
贾如谷今天穿着一袭白衣,发冠和上衣微乱,像是位贬落人间的狼狈谪仙。
大概是因为苏其央的动作之大,贾如谷长睫微动,很快睁开双眼:“你终于睡够了?”
日光自窗外穿进,照在贾如谷的身上,又从他的眼中反射回来,一片金黄。
苏其央觉得,她仿佛在他的眼眸中看见了一整个寒冬的黄昏。
短短几秒之内,时间也仿佛被仙人的法术施了咒,一举一动在她的视野里都变得无比缓慢。
贾如谷轻眨笑眼,鸦羽似的长睫低垂、又再次抬起,薄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也许是刚睡醒,苏其央尚且神志不清;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苏其央像个失聪的聋人,双耳根本没听清他的声音,反而嗡嗡作响。
心中有什么不曾有过的滋味悄然而生、破土而出。
苏其央想起昏迷之际的那个梦、那个人,呆呆地点了点头,并未发觉自己泛红的耳后根。
屋外,昨日下过小雪。放眼过去,经略安抚使府中的四处俱是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梅花开得正好,上头有残雪压着,是故也微微弯着枝头。红白相间,好看极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
提刑按察使府上。
“眼下封城数日,城中余粮本就不多,唐帅司你竟然还开仓赈济百姓?”苏其央的心肺都要被气炸了,“不过是区区一次胜战,为何要杀牛宰羊犒赏士卒,是生怕我们不会中敌方的骄兵之计么!”
唐生青虎躯一震,往后缩了缩脖子:“白姑娘莫生气,是我做错了。”
胡宝枫则是袖手旁观,说起风凉话:“我早和唐大人说过了,谁叫你不听我的。”
“莫生气?我怎能不气!我病卧床榻五日,你们在城中非但不枕戈待旦,反而过得喜庆自在。”苏其央用一双杏眼紧盯着唐生青,咬牙切齿地道,“离除夕还有几日呢,唐帅司这是急着吃年夜饭么?”
“白姑娘息怒!我.我这就立军令状,今后行事一定先过问姑娘的意见。”唐生青头一次见苏其央动怒,没想到这位小姑娘生气起来这么可怕,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情。
听了这话,苏其央面色稍霁:“倒也不必立军令状。”
“我发病的这几日,城外有何动作?”苏其央问他正事。
唐生青摇头:“并无异样。”
“夜长梦多,我怕节外生枝,干脆速战速决吧。”苏其央这话虽冠冕堂皇,其实是她不想再多杀人了,“事不宜迟,直接擒贼先擒王,杀了北狄将领,一举击溃敌军士气。”
胡宝枫闻言后皱眉:“白姑娘可不要说大话,擒贼擒王谈何容易?那日在城墙上,白姑娘没看清么?”
“胡大人所言非虚,北狄将领狡猾至极,每次带兵出征时,都会带上几名和自己穿着打扮完全一样的侍从,让我等无从分辨。”唐生青附和道。
“让我想想。”苏其央皱着柳眉,闭眼沉思,想得忘我。
片刻后,她睁眼道:“我有一计,只是此计需要一位神箭手,这人必须要有百步穿杨、百发百中的本事。”
“在下还以为白姑娘什么都会,原来是个不会射箭的。”贾如谷的声音突然响起。
苏其央脸上的表情停顿,语速极慢,甚至是磕磕绊绊:“你.什么时候来的?”
贾如谷的丹凤眼中零散带着些许慵懒笑意:“说好今日午后一起来的,白姑娘怎么先走了?此番背信弃义之举,直教在下肝肠寸断。”
“哪有那么夸张?贾公子说话怎么文绉绉的?”唐生青是个不解风情的,直接驳了贾如谷的话。
胡宝枫的视线在苏其央和贾如谷之间来回切换,大抵是明白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三十几章,这还是第一次甜到我姨母笑!绝美爱情,一把子落泪了。
第38章
“抱歉。”苏其央眼神躲闪,草草地道歉后急忙问唐生青,“唐帅司,城中有这样的神箭手么?”
唐生青摇头,无不惋惜地叹道:“唉,让白姑娘失望了,城中并无此人才。”
贾如谷见苏其央有意避他,只好作罢,自然地接过唐生青的话茬:“听闻北狄人民风骄勇,常在野外打猎,射术亦是上好。白姑娘不若去问问你的那位义弟?”
“白姑娘的义弟.贾公子指的可是那位北狄五世子?万万不可!”胡宝枫出言反驳,“贾公子怎可放心将此重任交给北狄人?再者,他不过十岁稚童,怎么可能有这等本领?”
唐生青和苏其央也有些发愣。
“胡大人不想借此机会试试五世子能做到何种地步么?”贾如谷笑着向其余三人解释,“若对着自家国土的将领,他仍能下得去这个狠手.”
情急之下,胡宝枫忘了身份尊卑,插言道:“试这个干什么,有什么用?多此一举,他又不在我朝任得什么一官半职。况且他究竟是不是五世子还是两说,不可听信此人的一面之词。”
“若他敢射箭、敢射中,便坐实了他口中北狄王室的秘辛。”贾如谷睨了胡宝枫一眼,语气加重,“至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五世子,胡大人等过几日再定夺也不迟。”
胡宝枫半信半疑地微眯双眼,片刻后妥协道:“那便听贾公子的。”
“好你个没种的胡大人。”唐生青不明白胡宝枫为何再三忍让这个姓贾的,拽着他就往外走,“你和我一道去!我就不信找不着个射得准的中原人。”
于是屋内只剩下贾如谷和苏其央两人。
苏其央觉得窘迫,率先搭话:“那我现在去找白灼,先行一步。”
“你先答应我,不再为昨日的事躲我。”贾如谷抬起胳膊拦住她的去路,面带笑意,“我这个被人抱的都不在意,你又在介怀什么?”
“好,我赔罪。”苏其央沉默片刻,彷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颇为勉强地答应下来,“此事是我逾矩、做得不对,本该向你好好道谢的。”
说完后苏其央快速绕过他,低着头走到他前头去。
“苏其央,你现在还怕杀人么?”贾如谷在她身后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苏其央的步履稍作停顿,很快又重新迈去:“怕,但不会不敢。”
贾如谷笑着跟了上去:“如此甚好。”
.
知道白灼是北狄五世子后,唐生青便派人将他的客房围了起来,紧盯着他的日常起居。
处处受制于人,白灼只好日日待在屋里。
苏其央和贾如谷进屋时,白灼正揣着手、煨在炉旁烤身子。
窗户却大开着,寒风掠过,带着窗衣抖动个不停。
“你到底是冷还是不冷?煨着火还开窗吹冷风。”苏其央说着便走过去关窗户,嗔怪道。
“冷惯了。”白灼往炉边拱了拱身子,淡淡地说,“阿姐怎么来了,你的病痊愈了?”
苏其央取下她身上的玄色羊裘,披到白灼身上:“你的伤呢,好完了么?”
“我们不是来嘘寒问暖的。”贾如谷撩袍坐下,“贤弟,你打猎的准头如何?”
“还行,约莫十发九中。”回答完后,白灼又去和苏其央说话,“伤痕上的痂快脱落完了。”
贾如谷又抢在苏其央开口前问:“你阿姐求你帮她在城墙上射中北狄的将校,你可愿意?”
“平常可没见你说话说得这么快。”苏其央偷偷瞧了贾如谷一眼,她怎么觉得贾如谷是故意不想让她说话呢?
白灼仿佛知道贾如谷在想什么,轻易答应下来:“如何不愿意?你们计划在何时动手?”
“等下次敌军将领指挥排兵布阵时,你直接射杀。”苏其央生怕白灼反悔,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贾如谷直勾勾地盯着白灼,问:“贤弟倒是舍得,面对家臣也忍心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