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姨往托在手中的面皮里放馅,折拢后捏紧两条弧边:“也不知阿央姑娘下次来是什么时候,我先给你做一碗,昨夜吃得多了,这个能消消积食。”
“我来帮文姨。”苏其央在木盆里洗了下手,抖落水渍后便伸手去帮文姨包馅。
酸馅儿被包得圆鼓鼓的,文姨一便拿着它们上笼蒸熟,一边打发苏其央:“阿央姑娘在外头等着就成,我这里都做好了。”
苏其央闻言后只得作罢,在屋外坐了好一会儿后文姨才端出一盘酸馅儿。
“文姨,北狄军队也许快打过来了,你拿着这个防身。”苏其央没有先动筷,而是从怀里取出一把带鞘短刀。
“多谢阿央姑娘的好意,只是官府严禁寻常百姓携带兵器,我还是不拿了。”文姨摇摇头,又指着苏其央面前的瓷盘,示意她快些吃。
苏其央先顺着文姨的心意往嘴里塞了一个面茧,然后又含混不清地着急开口:“文姨你必须收下这个,平日里暗藏在绑腿里即可,我观这城里的官差一个比一个懒散,哪有管得严的。”
“好,我收下。”文姨笑着接过,又问她,“阿央姑娘快咬下去,有吃到什么东西么?”
苏其央使劲嚼了下松软爽口的馅儿,伴着唇齿间弥漫的鲜味,后槽牙似乎被什么东西硌到,她连忙吐出来。
原来是一小截木头,上头刻着“紫气东来”四个字。
“恭喜阿央姑娘,中了好彩头。”文姨笑着鼓了几下掌。
怪不得方才文姨不让她帮忙包馅,苏其央也冲着文姨回笑,有些感动。
她从没见过娘亲,也不知道娘亲该是什么模样。不过想来,应该和文姨差不多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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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文姨匆匆作别后,苏其央径直去找唐生青。
唐生青正喝着芝麻油,见着苏其央兀自闯进,有些吃惊:“白姑娘,你怎么来了?”
“芝麻油不是拌凉菜时用的么,唐帅司喝这个做什么?”苏其央也很是吃惊。
唐生青笑着打了声哈哈,道:“胡大人说早起喝一口芝麻油可以养生,我给白姑娘也倒一碗。”
芝麻油比菜籽油贵许多,文姨炒菜时都舍不得放便宜的菜籽油,唐生青和胡宝枫倒是过得奢侈,每日一小碗芝麻油。
念及此,苏其央语气不虞地说:“不必,我没这个福分,今日找你是有正事。”
唐生青连忙放下手中银碗,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
“昨日北狄撤军,并非好事。不日后定会搬来更多的救兵,我们得未雨绸缪。”苏其央细细向他分析,“粮草首先是重中之重。若是到了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地步.”
“白姑娘这不是耸人听闻么?”唐生青压根没听进去,打断她,“胡大人已经告诉我了,你让他谎报军情,京城援军就快到了,哪里还有弹尽粮绝的机会?”
苏其央不由得勃然大怒,于是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气:“我没有同你危言耸听,现下本就是冬季,粮草短缺,日后长期作战需要的食物只会更多。”
唐生青知道她守城的功劳不可没,到底还是妥协了:“那白姑娘以为如何?去邻城借粮食么?他们连救兵都不愿意出,怎么还能指望借到粮食。”
“多做环饼、寒具和餢以作备粮,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放粮。”苏其央蹙眉道,“小麦更要多备,向城中富商多征收些。”
“白姑娘分析得好,我这就安排下人去做。”唐生青点头道,“不过环饼这些都是出远门才带的干粮,口感极硬,食之无味。麦饭也是比瓦砾还难吃,淡而无味,难以消化,不如做些好吃的。”
“这些做法简单,吃它只为了充饥,你还挑上了?”苏其央瞥了他一眼,又说,“还有水源,除了老天爷下的雪,还得多储存些另外的。城中可有什么活渠?”
唐生青拍了拍胸膛:“这个还请白姑娘放心,上党城地势高,极易被人掐断水源,历代守城者都料想到这个问题,所以城内有一口深达四十丈的水井。”
因为怕唐生青办事不认真,苏其央又多说了一句:“唐帅司不要指望着援军,哪怕是正月初一也不可怠慢,从今往后我每日都会去后厨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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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大年里的正月初一,苏其央却还是坐立难安,最后还是偷偷去炊房瞧瞧唐生青吩咐下去了没。
炊房里果然有一众厨子在忙活。有的在用水盐把面和成团,有的在拍饼子挖孔,有的在握面环、拧股麻花,有的在烤熟、油炸馓子。
也有的在给用木杵捣小麦、脱去硬壳,有的将麦仁倒进石臼里泡软、剩下一些较软的圆粒,有的将麦仁蒸煮、制成麦饭,有的在做笋脯、菌干。
苏其央瞧着那笋脯菌干,忽地想起“瓦盆麦饭伴邻翁,黄菌青蔬放箸空”这句诗,嘴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
这个唐生青惯会享受,叫他准备些干粮,他偏要多搞些有的没的。
不过她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唐生青没有多作耽搁。
正准备转身回屋,却不想正和贾如谷打了个照面。
“我听路过小厮说府中厨子被唐生青逼得在正月初一开工,前来看看。”许是知道苏其央要问什么,贾如谷率先笑着回答了。
苏其央点了点头,又问:“你觉得,北狄援军什么时候到?”
“那得看他们急不急,若是急的话,最快在正月初三便能到。”贾如谷思忖片刻后答道。
苏其央有些懊恼,若不是昨夜被文姨的无心之言点醒,她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存粮一事。
“别想太多,你做得已经够好了。”贾如谷看出她的沮丧与自愧,安慰道,“你如今不过二八年华,能做到这些实属不易。”
听及此,苏其央心生几分宽慰,抬头望他,笑得真挚:“多谢,你帮了我许多。前几日我发热也是由你悉心照料,这个恩情我不会忘却的。”
贾如谷没说什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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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四。
贾如谷猜得不错。
北狄援军到了,来势汹汹。
总共共十万援军。
作者有话要说:
白灼的二哥来了,是个带恶人!
艰辛守城就要开始啦
第42章
天光微熹,苏其央正熟睡着。她嘴角微翘着,显然是个好梦。
唐生青急急忙忙地拍着她的房门,言语之间满是堂皇:“白姑娘,白姑娘!快快起来,北狄来兵了,来了十万!”
半梦半醒中听清唐生青所言后,苏其央一个鲤鱼打挺,也急忙下床着衣,开门走出屋外。
思索数秒后,她还是决定带上白灼,于是拐了个弯去敲他的房门:“白灼,北狄来兵了,你起来跟我走,或许有人认得你。”
唐生青听后连连称是:“还是白姑娘想得周到!交出北狄五世子后,他们再也没借口挥师城下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认不认。”
“我.”苏其央想反驳的话被噎在喉间,她虽然也有此意,可却不像唐生青说得那样,要把白灼当成人质般。
“在下也附议。”贾如谷也从他住的客房里走出,笑着说,“把他扔回北狄,免却一场恶战,何乐而不为呢?”
苏其央觉得有些好笑,问他:“你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作派,怎么总是对着白灼冷嘲热讽的?”
白灼此时恰好打开房门,不理贾、唐二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苏其央:“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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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下,颇为壮观的十万敌军前,并驾齐驱的骑兵之首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官府的人现身于城墙上。
他胯【防和谐】下骑着的战马穿着马铠——头顶带有华丽兽面装饰的面帘、鸡项、边缘有蓝白相间绒毛的荡胸、肉红色的马身甲、形状与飞碟类似的搭后,一应俱全。
材质似为布面排钉的毛皮甲边沿,色彩艳丽华美。铁面上有锁甲,也有锦绣缘缯里,亦有笏头纹路的银饰和朱漆。
而他身上穿着的银白色甲胄也是将精美发挥得淋漓尽致,戴着朱金凤冠、青黑的披膊处有黄色绒毛包边,戎服外坚【防和谐】挺的护腰帛面亦衬有可御寒防卫的皮毛。
苏其央在营中换好军装,脚底生风,匆忙赶到后,才系好胸甲中间用扣环相连的束甲索带。
她一眼瞧出这位着甲者的身份尊贵,指着白灼,客套地问道:“今日一睹北狄十万雄军风貌,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认得我身旁这位北狄五世子?”
城下那人看清白灼后,忽有几丝慌乱,随后又哈哈大笑,道:“我五弟早就被你们杀害了,你们中原人当真是气数已尽,竟然将女子推出来示敌,敢问姑娘叫什么?”
“二哥想知道我阿姐的名字?”白灼立时讥讽回去,“凭你,也配?”
城下那人听了后敛起脸上笑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白灼处射了一箭,语气冷漠:“你又是谁,哪里来的小骗子,也胆敢叫我二哥?”
白灼动也不动,那支箭矢擦着他的脸庞而过,带出一道红痕。
他立即讥讽道:“多日未见,没想到二哥射箭的准头仍是这么强差人意。”
“这位姑娘,你若是管城的,就请快些打开城门,本世子便能饶你一命,不教你当那两脚羊。”城下那人显然是不愿再搭理白灼。
贾如谷知道两脚羊这三个字里暗藏的污秽之意,又察觉到身侧的苏其央被气得浑身发抖,皱眉厉声喝道:“京城援军还有十日便到,到时候也让你常常当两脚羊的滋味。”
古时五胡乱华,战乱不断、异族入侵,北方胡人常挑选汉族少女以做夜里的军【防和谐】妓,而天亮后又将其当作肉食军饷下肚。至于老弱和男人,则全部杀掉。
两脚羊指的便是被北方胡人吃掉的中原人。
年幼时读到这段史书,苏其央很是愤懑,觉得这些吃人的胡人完全是兽性大发的畜生。
如今听到城下这个北狄二世子大放厥词,苏其央牙关紧咬,攥紧双拳,险些就要飞身下去,取走这人的狗命。
而白灼眼底的阴狠再也藏不住,对着城下冷声吼道:“铎辰鲜勒,你与父王爱妃私通一事,迟早会东窗事发,等着就是。也不知到时候,你还有没有今日的威风。”
他这话叫得大声,城下位列前排的敌军听得一清二楚,全都被这猛料吓到。
贾如谷、唐生青、胡宝枫等人也都诧异地看向白灼。
铎辰鲜勒心下大惊,慌乱中下意识地反驳:“胡说!你一直被我关在马厩,你怎么会看到!”
“哦?二哥不是不知我是何人么?怎么又知道我被你关在马厩?”白灼居高临下地望着铎辰鲜勒,语带轻蔑,“父王每次在外打猎,二哥都逼她暗中与你私会,哪一个字是胡言?”
铎辰鲜勒心虚地用余光瞥了眼身旁的骑兵们,硬着头皮道:“本世子确实不认识你,也听不懂你满口的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那日她在帐前寻死觅活地哭,被路过的我瞧见了。她便向我坦白了二哥你的孽畜行径。”白灼知道他这二哥是不会承认的,他只想挑拨军心。
白灼对着城下众人,用尽力气大吼,“诸位,我确为北狄五世子,我这位二哥将我卖给中原的人贩子,如今相见后还不敢相认,一口咬定我是妖言惑众。”
“你们以为,这位二世子能狠心将胞弟贩卖到中原,便不能狠心杀了你们这些得知他丑闻的士卒么?”
“依我之见,你们不如在这里杀了我二哥,还能有一线生机。否则等鸣金收兵后,你们只怕是都要命葬于此,黄泉相见了。”
“毕竟,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此话一出,听到的北狄军皆是面若死灰。二世子狠辣凶残,他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倘若城墙上站着的那位真的是五世子,且他所言为真,那他们是真有可能被处死的。
铎辰鲜勒万万没想到会被白灼使了个绊子,向身后士兵施压:“你们不会听信这人的鬼话吧?难不成我还不认识我的五弟?中原人素来狡诈,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诡计?”
“既然你们交不出五世子,又不愿开城投降,那就杀!”铎辰鲜勒怕这些士卒多想,赶忙下令开战,“擂战鼓!”
战鼓声响起,苏其央给了王数一个眼神,后者便领着乡兵们在一旁等候,随时准备修补城墙。
投石机被北狄步兵们推着向前,而后众多巨石向城楼雉堞袭来,顷刻间轰毁无遗。
早已就位的乡兵们立即挥舞着器具堆砌补墙。
铎辰鲜勒又指挥着北狄军搭好了攻城云梯,很快陆续有步兵攀上城墙。
苏其央见状,又朝着身旁的禁军吼道:“快!蒿草呢?”
提前备好的蒿草上,灌满了油脂。守军们谨遵苏其央的指令,用火石点燃蒿草后投向敌军。
伴随着滚滚黑烟,攀登城墙的北狄步兵们被浓火烧得毫无还击之力,慌乱避让。
城墙上的弓箭手伺机而动,一射一个准。云梯上的敌军挨个儿摔落在地。
“本官早就说了,想攻城,可没那么容易。”局势上是守军牢牢占着上风,唐生青神情得意极了,有些飘飘然。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这句话,一支箭矢忽地飞了过来,唐生青连忙抱头蹲下。
苏其央堪堪在空中抓住箭矢,扔到地上,笑着问:“唐帅司这么胸有成竹,为何早上那么着急地叫我起床。”
“咳咳,我能胸有成竹,不也是多亏了在这里白姑娘坐镇撑腰嘛。”唐生青悻悻地站起来。
“唐帅司既然不懂兵法,是怎么当上经略安抚使的?”苏其央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
这话她早就想问了。
唐生青倒也没觉得被冒犯,只是多多少少为自己辩解了几句:“还是懂得一些的,不过是纸上谈兵。许是吏部尚书看我长得五大三粗的,便把我调了过来。”
“就这?单单因为长相?”得知缘由的苏其央有些心梗,眼皮也跳了好几下。
胡宝枫突然插嘴道:“如今中原会兵法的人本就寥寥无几,不知白姑娘究竟是师从何处?当真是随令尊习得的么?若真是如此,那白姑娘的父亲又当真只是寻常人家?”
苏其央没料到胡宝枫会突然又问这个,被问得哑然。从那次逼他在军报上造假后,胡宝枫就没和她说过话。
“在下从前跟胡大人说过,聪明人应当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贾如谷凑近胡宝枫,二人头上的铁盔轻轻碰撞,“看来胡大人做不到心中有数。”
胡宝枫打了个寒颤,气呼呼地走远了。
这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一个敢用刀剑逼他,另一个的身份又似乎是皇室血脉。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么?
“你跟他说了什么?”苏其央看见贾如谷在胡宝枫耳边嘀嘀咕咕的,好奇地问道。
贾如谷偏过头去看她,面上还是一贯的浅笑:“想知道?可以求我。”
任谁看都会觉得他笑得温润如玉,可嘴里吐出来的话未免太过欠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