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如谷——李言朝【完结】
时间:2023-07-15 14:35:27

  “铎辰鲜勒,你内心龌龊、污浊不堪,竟敢对你父王的妃子下手,其心可诛!”
  “铎辰鲜勒,你可真是天底下混账玩意儿的集大成者!今日我就要替你们北狄拨乱反正,快吃爷爷我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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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类各色的谩骂声纷至沓来、经久不散,北狄步兵们在立起的重重铁盾后面面相觑。
  这下就算是最后排的士卒,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够了!说得都是什么浑话!有胆就下城来一战!”铎辰鲜勒满腔怒火溢至咽喉,可又找不着能对着出气的人。
  可城墙上的守军们无动于衷,仍然放声大吼着,义正言辞地列举着铎辰鲜勒的种种罪名。
  “好!你们很好!你们也就只能逞一时的口舌之快!”铎辰鲜勒额上青筋几乎要爆破出来。
  身侧有一名将领,讨好地道:“二世子息怒,这些守军定是眼见水源将断,这才气急败坏。”
  铎辰鲜勒的脸色这才有稍许的好转,冷哼道:“等后方送来的铁甲到了,数万名步兵一拥而上,我看他们到时候要如何低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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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其央吩咐禁军们肆意辱骂北狄二世子后,便怡然自得地回府了。
  隔着炊房还有很远,她鼻子灵,能嗅得一股饭香味,于是她匆匆走去。
  面糊从甑底的圆窟窿眼里掉下去,每团都拖着条小尾巴,啪嗒落入滚水中,沉底后很快上浮。
  厨娘捞出煮熟后的面团,那小小面团都是圆脑袋、小尾巴,像极了河中蝌蚪。厨娘将之冲凉控水,拌上盐蒜葱姜卤汁,又淋上些芝麻油。
  看了好一会儿的苏其央这才明白厨娘在做什么,上前询问:“还有近十日才是元宵,怎么做起蝌蚪粉来了?”
  厨娘做得专心,方才一直没意识到身后有人,听到声音后连忙转身,手上的面糊弄脏了质地柔软的布锦护腰。
  看清来人后,她不由得一愣。面前的姑娘身着上狭下宽的衷甲,身量高挑,眉宇间尽显英气。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家。
  “是不是唐生青让你做的?”苏其央见案桌上还摆着糖霜、澄沙、饴糖、甜瓜蜜饯、皮冻和麦芽糖,大致有了猜想。
  厨娘回过神来,明白这人是唐老爷的贵客,恭敬地答道:“是,老爷说他想吃乳糖圆子、澄沙团子,还有水晶脍、琥珀饧、宜利少、糖瓜蒌.”
  “你去休息吧,不用再做了。”苏其央发誓她今日一定要揍唐生青,眼皮直跳,“我去找他。”
  她说了千遍万遍要节约余粮,敢情这个唐生青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的。
  一想到文姨那么好的人过得如此贫寒,而位居高官者却能衣食无忧,她就不甘心地想要为文姨鸣不平。
  临走前,苏其央也没忘记顺走几包滴酥鲍螺和诸色龙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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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狄军营。
  正是深夜。
  忽闻上党城中有守军擂起战鼓。
  铎辰鲜勒听后便匆忙下床,带兵倾巢出动,杀出军营。随后他令众人在离城门数公里处摆开阵型,严阵以待,准备迎战。
  然而通宵达旦到天明,北狄军还是没迎来守军劫营,甚至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天将破晓,倦意也上来了。
  “你们几个,爬去山上看看。”铎辰鲜勒也摸不准这是个什么情况,便派人向城中张望。
  六位士卒听令后,快速登上城中附近的一座小山丘。
  不多时,六位士卒回来复命:“城里瞧着没什么人,也没有灯火。”
  另有一名将领说:“这群守军应当是不敢正面交战的,只怕其中有诈。二世子,不若调走部分步兵回营看守。”
  铎辰鲜勒想了想,道:“也许是挖通了地道,调虎离山,那此事便交由你负责了。”
  “先蹲坐休息,原地待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铎辰鲜勒忍着睡意对着其余士卒们下令,“只是蹲坐会儿,都不许睡。”
  可北狄军白日里为找水源奔波了一天,晚上又突然被叫醒,紧张了彻夜,早已是人乏马疲。
  此刻众人骤然放松警惕,松懈下来,都东歪西倒地睡去。
  铎辰鲜勒自然也是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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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党城中。
  “敌军军队后方有黄尘扬起,应是有人带着部分步兵和骑兵回营了。”王数说。
  苏其央点点头,问:“城门外的那群呢?”
  “大多都坐在地上,似乎是睡着了。”王数依言答道。
  “好。”苏其央言笑晏晏地戴好凤纹兜鍪,执起兵器架上的单钩枪,“随我出征!”
  眼前之人举止言谈之间,皆是英姿飒爽。
  王数只觉得在她身上看出了前任大将军苏夜的气概,一时之间经脉中的热血翻腾起来,忙跟了上去。
  “骑兵,摆锥形阵!前排骑快些,记得冲散敌军阵脚。两翼防护也要眼尖些,在前排突破之后速速进行收割。”苏其央翻身上马,握好缰绳。
  之前给贾如谷当了一个月的车夫,这段时日里她又一直待在军中向王数请教马上功夫,骑术已趋近上乘。
  做那首当其冲的前锋,她苏其央绰绰有余。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写了15万字啦,大家能容忍我的不足之处看到现在,真的很感动!
第45章
  “守军!是守军!快起来!别睡了!”
  也不知道第一个发现守军的人是谁,反正为时已晚,发现时北狄军阵脚已乱。
  守军骑兵兵分两路,一路绕到北狄军后方,似乎要包围住。另一路猛冲向北狄军,快马上的红缨枪一晃而过,带走许多敌军的性命。
  步兵亦是紧跟其后。
  铎辰鲜勒被马蹄声惊醒,正欲提枪上马,近处忽地有一虚影袭来,顺着他手中枪钩处向上挑起。
  察觉至此后,他立即紧握枪【防和谐】身,守住了兵器,又迎着那人刺去枪刃。
  夺枪之人眼见着并未得手,骑着马往侧身一躲,放声吼道:“守军听令!灭此朝食!”
  “女人?”才上马的铎辰鲜勒听清这人声音,险些被惊得摔落在地,他这是第一次见女子上战场。
  夺枪之人回过头来——正是苏其央,白皙的皮肤在深色兜鍪下显得尤为惹眼。
  这女人看起来细皮嫩肉的,铎辰鲜勒都要怀疑方才意欲挑飞他手里长【防和谐】枪的那位力大无穷之人到底是不是她了。
  “女人又如何?西晋时期的李秀、荀灌、李特之妻罗氏,东晋时期的李波小妹、朱序之母韩氏、杨大眼之妻潘将军。”苏其央一面说着,一面直直地朝着铎辰鲜勒的咽喉划过。
  铎辰鲜勒连忙往后倒去,躲过命门,本着怜香惜玉的心思,虽然也回她一枪,不过那力度却颇为缠绵。
  “北朝梓潼太守之妻刘氏、北魏尚书令元澄之母、唐朝平阳昭公主,哪一个不比你这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北狄二世子强上许多?”苏其央笑着激怒他,用枪身拦住迎面的长【防和谐】枪。
  谁料铎辰鲜勒并未恼怒,反而被挑起一股无名的征服欲,大笑道:“你这是在夸我有一副好皮囊。”
  他笑过头了,没防住苏其央极快的一枪,躲得太晚,这回喉间多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你敢伤我!”喉咙传来细微的痛感,铎辰鲜勒不可置信地怒视着苏其央。
  苏其央似笑非笑地看他:“二世子这话说得有意思极了,沙场之上,有谁不敢伤人?我还敢杀你呢。”
  一旁的韦十东瞧见苏其央对上的人是主将铎辰鲜勒,有些担心,骑马过来:“白姑娘,我来助你!”
  “不必!对付这花拳绣腿的北狄人,我一人足矣!”苏其央舞起枪花接近铎辰鲜勒,让韦十东快走,“你去帮其他人!”
  铎辰鲜勒双手持枪,硬生生地插【防和谐】进那枪花之中:“你竟敢小瞧我?”
  枪花耍不出了,苏其央以枪刃去绕着他的枪身,随后向下用力一压。只见她左手与铎辰鲜勒角力,右手飞快取出左腰上悬着的一把短刀,向铎辰鲜勒的手背掷去。
  飞刀奔来,铎辰鲜勒下意识地去躲,手中的力道忽地没了,那枪自然也被苏其央挑飞了。
  “如今你手无寸铁,我就是想不小瞧你也难。”苏其央唇边挂着笑意,“二世子小心些,可别被我生擒了。”
  这时,一位北狄骑兵吼道:“快看!营里着火了!”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到铎辰鲜勒的耳边。
  “本姑娘为二世子准备了一份薄礼,就叫做火烧军粮、皆尽焚之。”苏其央微微抬头,笑意里带着几分讥讽。
  “你另派了骑兵绕到后方军营?”铎辰鲜勒面色一沉,调转马头就往回跑。他没想到竟然真的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想逃?”苏其央双腿用力一夹马肚,追了上去,“你今日插翅难逃!”
  铎辰鲜勒也取下腰间短刀,狠狠刺进战马的肉【放和谐】身里,马儿吃痛地狂奔起来:“撤!先回军营救火!”
  紧跟在他身后的苏其央大吼道:“守军都听好了!给我追!一个也不许放走!”
  主将都下战场了,北狄军焉有不跟上的道理,纷纷逃去。
  心惊胆战地狂奔了许久,铎辰鲜勒后怕地扭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守军并未追来。
  眼看着军营离得越来越近,仍未见得火光与滚烟。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他猛拉缰绳,“吁——”的一声。
  “都停下!”铎辰鲜勒黑着脸问,“方才是谁先说的军营着火了?”
  意料之中,无人应答,也无人能指出。
  “是守军。”铎辰鲜勒咬牙切齿地回望着上党城的方向,“不必回营了,直接去找城外水源!今日之内我势必要掐断水源!”
  有一位将领站出来拍他的马屁:“二世子英明,守军定是怕我们找到水源,这才急眼地搞出些乱子来。”
  “滚!有说闲话的功夫,不如赶紧带人去找!”盛怒之下,铎辰鲜勒直接踢了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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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党城,禁军军营中。
  “白姑娘,方才你有机会杀了那二世子,为何手下留情?”虽然大胜了一场,可韦十东仍有些不满。
  他看得清清楚楚:苏其央的那把短刀,明明可以飞向铎辰鲜勒的咽喉,一击毙命;可它却飞向了他的手背。
  “北狄五世子已经没了,再死一个北狄二世子,你难道真想挑得两国开战么?”苏其央的视线很快从满是血污的战袍上移开,将昨夜贾如谷和她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背了出来。
  韦十东如梦初觉:“原来如此。”
  “王大哥,地道挖得如何?”苏其央转头去问办事稳重些的王数,“今日的仗打完了,休息片刻就带着他们接着去挖。”
  今日,城中所有禁军、厢军和乡军都出城作战了。
  还未等王数回答,苏其央又吩咐道:“清点死伤者,天黑前报数给我。”
  “这几日军民一体,悉数动工,约莫在明日晌午时分就能挖好。”王数的回复姗姗来迟。
  “至于死伤者,我军大致死了近千人,北狄的伤亡是我军的数倍。我即刻去清点,有了准数后再来找白姑娘。”王数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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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府沐浴过后,苏其央直觉得心里有股难以言喻的不舒服,便出门去找文姨。
  她的性子似乎还未成熟稳重起来,难受了就总想找大人撒娇要糖吃。
  “文姨,有没有好吃的。”见了文姨后,苏其央嬉皮笑脸地冲她讨要吃食。
  “有的。”文姨看到苏其央眉宇间的疲惫,微微一愣,没有多问什么。
  走至后厨,文姨翻出两只鸡蛋在锅边上一磕,蛋液沿着一路而下,拌上面粉,浇了些醋和小磨油。她又洒了一小撮粗盐和掰碎了的馒头干,撒上作料调味,开灶火快炒。
  热气衬着油香,扑鼻而来。
  然后苏其央就捧着一碗粒粒松软、颗颗金黄的炒馒头,闷闷地低头吃着。
  “待到阳春,我再给阿央姑娘做野菜。”文姨知道苏其央心里又有事装着,想说些别的岔开她的心思,“茵陈、荠菜、刺蓟、柳絮、榆钱、华花郎,一齐清蒸、炖煮、汆熟、煎炸。”
  可是苏其央想不出葱茏野菜的模样。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今日又杀了二十五人。
  “阳春后过上半月,还有淘净焯过的槐花,拍至薄饼、焦得焦黄、切块焖煮,吃来鲜嫩。也可以做槐花蒸麦饭,摊至笼屉,上有点缀着的零星槐花嫩蕊,像夜间的天上星。”文姨的声音萦绕在耳畔。
  身上虽然是清洗干净了,可似有似无的血腥味似乎仍在鼻腔内打转。
  “盛夏时,也可以做绿荷包子。青绿荷叶上放满熟馅儿,再将之裹紧.阿央姑娘,你可有在听?”文姨笑着问道,“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心情不好了便来拿我解闷?”
  说话玩笑间,苏其央已吃完瓷碗中的炒馒头干,笑着从怀里取出两包东西:“怎么会呢,我这次来给文姨带了滴酥鲍螺和诸色龙缠。”
  “哪里来的?又是那位富贵公子哥买多了的?”文姨打开油纸包装,看到其中的精致糕点,抬头问她。
  苏其央眨了眨眼:“对,就是他。今夜晡时我再来给文姨送五十合稻米。”
  “我如今没有家人,只剩下文姨和阿婆了。”她又赶在文姨拒绝前甩下这句话,然后逃也似地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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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略安抚使府上。
  唐生青笑嘻嘻地给苏其央献上茶盏:“多亏了白姑娘,挫了北狄的锐气。白姑娘可谓是孙膑再世,不不不,孙膑都不及白姑娘的万分之一厉害。”
  “我看唐帅司就是平日里吃太多了,满肚子的溜须拍马之言。”苏其央白他一眼,“不过是事在人为罢了,我没什么功劳。我且问你,援军何时到?”
  唐生青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除夕送出去的军报,今日是初六,满打满算也才过去了七天。纵然是快马加鞭,只怕今日这军报才送到京城中,援军还早着呢。”
  “白姑娘因何着急?可是发现了什么敌军的端倪?”胡宝枫神色凝重地问道。
  苏其央眼角瞥见贾如谷的衣衫,讪讪地摇头:“没发现什么,只是问问。”
  “兹事体大,白姑娘若是当真发现了什么,可一定不要隐瞒呐。”胡宝枫怕她有所遮掩,不得不慎重起来。
  “说了无事,便是无事。两位大人可要看紧城内的水源。”苏其央懒得多说,拉着贾如谷径直离开。
  一出屋门,苏其央便快速往他怀里塞了包糕点:“给你分点滴酥鲍螺,唐生青小气吝啬,从前都是偷偷吃独食的。”
  “多谢。”贾如谷瞥了一眼方才被她拽过的衣袖,笑着接过。
  看来做这将死之人,也不全然是坏处。
  至少这几日,他尝到了甜头。
  作者有话要说:
  贾如谷(吴晚然)已经承认他喜欢苏其央啦 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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