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如谷——李言朝【完结】
时间:2023-07-15 14:35:27

  苏其央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装作不以为然:“他有他自己的考量,我尊重他的决定。”
  “你不恨他?”吴晚然侧身看她的背影,“若换作是我,纵然有千般万般的难言之隐,也绝不会负意中人的心。”
  “莫名其妙的,我为什么要恨他?”苏其央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吴晚然的语气中隐含起往日的笑意:“那你就是不够喜欢他。”
  “我睡了,你自个儿咳嗽去吧。”苏其央不想听他说一堆歪理,又朝他相反的方向挪动了几分。
  雷声大作,闪电透过破洞的门纸,瞬间将屋内点得明亮如白昼。
  吴晚然闭上眼:“你在姑射山上、相国府中时,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苏其央想了许久,居然觉得乏善可陈、不说也罢,索性没搭腔。
  吴晚然仍旧闭着眼,又问她:“你可曾像方才抱我那样抱过他?”
  苏其央仍旧没有说话,她实在是搞不清吴晚然在想什么,为何总要说这种令人误会的话。
  她险些要错以为吴晚然娶她,除了利用还有其他的意思了。
  “吴晚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苏其央藏不住心事,坐起来直白地问他,“你不会喜欢我吧?”
  吴晚然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只是动了动嘴唇:“不敢喜欢。”
  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也许是失落,也许是别的什么,苏其央心中略微弥漫出酸酸的滋味。
  “既然如此,你我的婚约不过是各取所需,就不要过问我的私事了。”苏其央又躺了下去。
  躺着躺着,心中仍是忿忿不平。
  “还管我抱过谁做什么?有病。”赌气般地骂了吴晚然一句,苏其央的心情这才稍微好了些。
  许久后雨终于停了,久得邈如旷世,屋子外头重归寂静。
  苏其央显然已经熟睡过去,发出比白日稍重的呼吸声。
  吴晚然轻轻偏头,出神地看向门上破了洞的纸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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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后,上党城。
  城中百姓全都拥挤在靠近城门的街道两旁,平日里的住宅区万人空巷。
  城门大开,以韩安平为首的队列从外侧徐徐进入。
  百姓们欢呼簇拥着骑在马上的将领军兵,沸反盈天。
  站在后排的韦十东朝军队翻了个白眼,俯身向身旁的王数说:“这阵仗搞得,好像守城的功劳全是他韩安平一个人的。”
  王数朝他背上锤了一拳:“小点声,祸从口出。”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上党城这回没失守,不全是仰仗着白姑娘出生入死地舍命鏖战?他韩安平不就是凭援军人多才吓退了北狄人?”韦十东不满地反驳他,反手去揉被打的地方,可惜够不到,看着滑稽极了。
  “这会儿倒是说起来白姑娘的好话来了,最开始那会儿你还不是日日夜夜地在我耳边发牢骚?”王数叹了口气,象征性地帮他揉了揉后背:“这个韩将军再过几天就是韩大将军了,你还敢嚼他的舌根?”
  霎时间,韦十东整个身子都停滞了,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他不是最不得圣宠么,圣上怎么会让他.”
  “援军中有我的昔日战友,我也是才从他口中听来的。”王数将左手收回,摇了摇头,“切忌揣摩圣意。”
  沉默地点头后,韦十东看着马背上渐行渐远的韩安平,眼神中有三分艳羡。
  韩安平身穿铠甲,神情坚毅,身后跟着长长的队伍,好不威风。
  既入了行伍为兵,又有谁不想当这个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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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略安抚使府。
  家仆们正忙着设筵款待前来的援军将领,不断端上各色菜肴。
  后厨里也是忙活个不停。锅里熬着糖,搅和的竹棍上有提前结晶的霜块,制成糖霜。
  果子行的伙计推着独轮车到后厨门前,独轮车上是他们才收购回来的莲蓬。
  替厨娘打下手的婢女们剥开绿莲蓬、褪去壳膜、挑出白莲子,放到木盆里。
  有位婢女偷偷生吃了一颗,向身旁之人露出笑:“清甜芳香的,吃来败火,你也尝尝?”
  “快剥吧你,少说几句,宴席那里还等着上菜呢。”身旁另一位婢女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她,笑着怪罪她,说完她便把满盆的莲子递给厨娘。
  厨娘将将分拣好糖霜,把莲子倒进去一裹:“做好了!快拿去上菜!”
  这正是最后一道菜——糖霜玉峰儿。正所谓“不似荷花窠底蜜,方成玉蛹未成蜂”,这菜像极了蜂房。
  站在门口的小厮们已经等候多时,看着厨娘摆盘完毕后立即端起,穿过盆景和假山,快步走到宴席上。
  席上觥筹交错,你来我往间不外乎官场上的那些客套话。
  果盘、面点、开胃凉菜和下酒菜已经撤下。小厮们忙忙碌碌地搬着盛插食的竹子和铁丝,上头还残留些剩菜。
  玄林自暗处而上,俯身在吴晚然耳畔停留了片刻:“韩安平用八门金锁阵杀了数万名北狄将士,更是夹枪解了铎辰鲜勒的兜鍪,否则北狄也不会那般爽快地签下屈辱和约。”
  吴晚然合眼,语气低得不能再低:“大将军一事又是为何?”
  “韩安平扬言受官职所限,作为将军不敢带太多的禁军北上,逼得圣上当着文武百官承诺给他大将军的位置。”玄林依言答道。
  吴晚然喝了一小口茶,点头示意玄林离场。
  “不过在此之前,韩安平并不知道二皇子你也在上党城。知道以后他倒是任凭道有千里长,也马不停蹄地赶来了。”玄林难得违命一次,等说完这句才离开。
  他知道玄林这是在替义父说好话。玄林是韩安平送到他身边的影卫,此时特意加这么一句,应当也是韩安平吩咐的吧。
  吴晚然略一思量,大致能猜出当时的情形。父皇害怕韩安平对他唯一的儿子出手,迟迟不愿令他带兵前去相救,可又不得不救。义父大概看出父皇对上党城的看重,便以此相胁。
  韩安平借着饮酒仰头,似是有意似是无意地朝吴晚然处暼去。
  “这菜不错,一嚼清冰一咽霜。”胡宝枫夹了一口新上的菜,低声对离他最近的唐生青感慨。
  还未等唐生青答复,在场的众人忽地被吴晚然吸引了注意。
  “听闻父皇已经提拔义父为大将军了,恭喜义父终于得偿所愿。”吴晚然笑望韩安平,举起酒杯相敬。
  韩安平闻言后回敬一杯,算作回应:“二皇子的消息灵通。”
  “义父谬赞。孩儿受困于城中时,多亏了一名女子相救,这位女子一枪可破甲几千,十分厉害。”吴晚然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留意对方的神情。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便引荐给义父。”吴晚然笑得温煦,“不知义父意下如何?”
  韩安平微微颔首:“都行,就照着你的意思来吧。”
  吴晚然应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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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厅的邻间里。
  苏其央不耐烦极了,时不时地敲着桌子。
  红木案桌上摆着食盘,食盘里摆着紧挨着的圆球团子——红豆沙做的豆团、芝麻馅的麻团,都裹着糯米粉,鸡蛋大小。
  反正也要等着,苏其央随手拈了只红白相间的欢喜团,还是温热的。她在褐红色的地方吃出来红糖与麦芽糖的糖浆味。还有一股清香,来自点色用的鲜橘皮。
  门外忽地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苏其央知道该她出场了,起身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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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后,吴晚然执着苏其央的手再次入正厅,朝韩安平道:“这位便是前任大将军苏夜之女,苏其央。”
  “你说什么?”韩安平微微皱眉,紧盯着苏其央不放。
  “顾名思义,我是苏夜的女儿,不知韩将军是哪里听不明白?”苏其央堂堂正正地迎上他的目光。
  韩安平放下竹筷,继续看她,沉声问道:“苏夜呢?”
  电光火石间,他终于想通数日来未解的谜团,不等苏其央回答,转过头去问吴晚然:“你此次来上党城,就是为了找苏夜的?”
  吴晚然点了点头。
  “看来圣上是想让苏夜重新当大将军了。”韩安平面色不虞,死死地捏着手中酒杯。
  看来圣上再一次骗了他。
第56章
  吴晚然仔细留意着韩安平面上的细微表情,一边走上前靠近他,一边笑着说道:“义父多虑了,苏夜将军已经不在人世,如今于我身侧站着的这位姑娘乃是苏氏遗女。”
  忽地语锋一转,吴晚然不加掩饰地指出他心中所想,“大将军一职,义父当可高枕无忧。”
  “不在了?苏夜大哥只不过比我大五岁,怎会走得这般突然?”韩安平的眉眼并未舒展开来,手中酒杯仍旧紧握着,“你说她是苏夜之女,可有何信物作证?”
  “城内禁军中有一位曾在苏夜大将军麾下当差过的厢都指挥使,此人前几日说过她的面貌与苏夜大将军极为相像。”离得远远的唐生青闻言后颇为不满,下意识地为苏其央出头,“韩将军与苏夜大将军共事多年,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我曾听闻巴渝中有能工巧匠,善使易容之术。”韩安平循声望过去,朝着唐生青处说道,语气不冷不淡的。
  迎着那道夹杂着审视的目光,唐生青莫名地发怵,方才还汹汹的气势散了大半:“这.下官倒是从来没想过这等事。”
  “你怎么敢冲撞韩将军!”一直留意着韩安平神情的胡宝枫没有错过他脸上一晃而过的不耐烦,连忙将唐生青数落一顿,算是打了个圆场,“还望韩将军恕罪。”
  韩安平似乎并未记恨于心,摇头道:“无妨,是我多疑了。”
  胡宝枫心中不免讶异,看起来这位韩将军倒还挺宽宏大量,但愿不是装出来的。
  “苏夜的刀法闻名遐迩,你既然是苏夜的女儿,那应当也会舞刀吧。”韩安平的视线又重新落回苏其央身上,依旧冷着脸。
  未等苏其央开口回话,韩安平看着她腰间悬着的刀,又追问道:“苏夜的爱刀呢?可在你身边?”说完后意有所指地添上一句,“那把刀他平日里可从不离身,死后应该交由后人才对。”
  苏其央装作坦荡地回看他,道:“韩将军也知道我爹爹对留魂刀爱不释手,自然用它陪葬了。”
  “不可能。”韩安平想也不想就打断了她,斩钉截铁地说,“苏夜大哥绝非那种人,断然不会埋没一把绝世好刀。”
  苏其央愣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看来将军对我爹爹的行事作风十分了如指掌。不错,将留魂刀下葬此事是我自作主张。”
  “是么?”韩安平紧盯着她许久,才从鼻间发出一声短叹,只得颇为无奈地暗自腹诽:是真是假怕是无从得知了,毕竟他不可能去挖苏夜的坟一探究竟。
  听到韩安平叹气,苏其央紧跟着松了口气,走到稍远的开阔地方,欲提刀重现她唯一会的刀法。抽刀的一刹那,她突然想通了爹爹不肯教她刀法的缘由。
  一定又是为了躲开京城里那位国师的注意,念及此处,苏其央用刀时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十几秒后伴随着刀刃划破风的响声,苏其央堪堪收刀、抬眸望他:“此招叫丹青一梦,韩将军看清了么?将军总不会让我表演上一天一夜的刀法吧。”
  丹青一梦是爹爹所使刀法中最为显眼的招式。她大概也懂爹爹只教一招的用意了——若有不时之需,可拿出来应付一二。
  想到这里,苏其央的心情不由得更加复杂了几分。如若这些不是她的胡乱猜想,而是确有其事,那所有的事情,就都要怪促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是他让爹爹和她活得这样憋屈,纵然大事小事都处处提防,却还是丢了性命。
  “不错,有苏大哥当年风范。”韩安平察觉到她眸底逐渐浮出的像是悲痛一样的神情,便以为她是因为想起死去的爹爹而伤心,“抱歉,我并非有意刁难你,只是事发突然,难免有几分怀疑。”
  苏其央被这意外的歉意惊到,带着受宠若惊的语气吞吐起来:“将军用不着.道歉。”
  吴晚然也用带着几分意外的眼神打探了韩安平几眼,直觉得他对苏其央的态度好得不同寻常。
  他是因为终于能任职大将军而带来的好兴致才对苏其央的态度缓和么,还是因为他和苏夜的情谊匪浅才如此对待她的?
  可是苏夜的死,如果不是直接得了好处的义父所为,又能是谁呢?难不成果真如苏其央所说苏夜是被国师杀害的?若是真的,那国师又为何要这样做?
  “二皇子在想什么?”韩安平对着皱眉的吴晚然道,“你引荐的人,我如今已见过了。她立了大功,我会在陛下的面前替她讨些赏赐。”
  这道声音将出神的吴晚然拉回眼下的情境,立即盘算着接下来的说辞。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房歇息。”韩安平忽地起身,袖袍轻轻擦过身后屏风的雕花,“二皇子可否与我一同前去叙叙旧?”
  本来要说的话被迫咽了回去,思量片刻后吴晚然答应下来:“许久未见义父了,自然应当一叙。”说完后他朝苏其央笑了笑,做了个“放心”的口型,便跟着韩安平的背影一道离去了。
  将士们全在庭院处饮酒作乐,主厅内本就没有多少人,韩安平的亲信们也都陆续随行离开,此时只剩下胡宝枫、唐生青与苏其央三人面面相觑。
  苏其央本以为韩安平会对她百般刁难,却不料事态发展得如此顺利,前后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结束了。
  “吴晚然不是说他阴险奸诈么?我怎么没感觉出来?”苏其央坐到吴晚然的席位上,吃起了点心。
  唐生青不禁托腮:“也许是上了年纪,所以为人变得和善起来了?”
  胡宝枫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随后又对苏其央道:“你怎能对二皇子直呼其名?”
  “我只是私下里叫叫罢了,在外人前又不会这样。”嘴里塞着半块点心,苏其央不以为然地回答了他。
  忽而觉得意兴阑珊,苏其央撇下竹筷,起身作别:“不吃了不吃了,菜全都凉了,我去看看阿婆。”
  宴席已散,唐生青吩咐家仆们收拾残席后也准备离去,却留意到胡宝枫还站在门外,嘴角上扬:“你还不回府?傻笑什么?”
  “谁笑了?我不过是有些感慨。”胡宝枫侧身看他,左手抚着参杂了几根白丝的胡须,“苏姑娘方才说我们不是外人。”
  唐生青翻了个白眼,当初被苏其央剑指咽喉时,胡宝枫对她可不是这个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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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门才刚关好,韩安平便出声问:“为何特意让我见苏夜之女?若只是想在陛下面前为她讨些好处,由你之口岂不是更好?”
  吴晚然悠悠地回身,瞧见韩安平已撩袍坐下,正伸手去碰茶壶。
  “我要娶她。”吴晚然笑着朝他走去,“希望义父到时能在上朝时替我游说众臣与父皇。”
  “.你说什么?”从清晨起便一直面无表情的韩安平此刻微瞪双眼,手里才提起的茶壶险些被打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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