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阿姐?这是看得入迷了,莫非有认识的人在?”白灼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忍不住问她。
被叫了两声后,苏其央才听到白灼的问话,回过头看他。
“算是吧。”这条街后面便是相国府,苏其央倒是很想进去拜访故人。
离上次作别不到一年,她却觉得隔了有数十年之久。项宇、白生香、芄兰姐姐.她都有些记不清他们的长相了。
白灼若有所觉地凝视着沉思的她:“算是?”
“明日我便去看看他们。”细想后,苏其央又将头转向窗外。
白灼虽看不到她的脸,却隐约听出这语气是极为欢快的。
跟了一路的漫天柳絮飞过酒楼住宅飞过花街柳巷,最后随着整条队列飞进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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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国府,项宇的房内。
桌角处有一张展开的请帖,看起来随时可能掉在地上。
项宇瞥了一眼,只觉得头疼极了。
他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右谏议大夫,何德何能有资格去教导皇孙,自然是婉言拒绝。
可那国师贾艽却不死心,这回更是约他前去皇宫相商此事。
甚至特意约在御花园内,离圣上所在的文得殿极近,大抵是有意假借皇权以威慑他。
念及此,项宇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眉心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皱作一团。
若是这次再不答应、抑或者是他再次回绝这门差事,恐怕到了下回,国师便会直接叫圣上颁出圣旨了。
“呼——”项宇长长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将请帖收入怀中,整顿仪容后作势出门。
走至途中一处假山旁,项守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宇儿,你这是要去何处?”
“父亲怎么会在此处?”项宇的脚步应声一顿,讶异地望向父亲,随后礼貌作答,“国师相邀,孩儿要前去一趟皇宫。”
显然没料到他会将事情和盘托出,项守愣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继续问:“原是这样,国师怎会突然约你去皇宫?”
项守仔细揣摩宇儿的神情,觉得也不像贾艽说的那样有意瞒他。
“国师希望孩儿当几日临时太傅、教导皇孙,多次来找孩儿。可孩儿自觉资历尚浅,便几次推脱,今日应当还是为此事。”项宇并未觉出任何异常,老老实实地回答父亲。
项守的眼神飘忽不定:“之前为何不曾听你说起过这事?”
时至今日,项宇对父亲的态度还是有些许生分:“孩儿以为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便没有告诉父亲。”
“也对,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项守松了口气,总算是笑了出来,“既然如此,我便不耽搁你了,你且快去。”
说完后项守又想起什么,叫住他:“宇儿,今日正逢二皇子回宫,你若是见了他,需得好生相待,礼数可是一定要做全的。”
“父亲大可放心,我定不敢懈怠礼数。”项宇点了点头,随后快步离开。
他清楚父亲的言外之意——先太子已死,二皇子上位是迟早的事。
身为相国公之子,一言一行都牵扯着相国府的兴旺衰败,他自然不可得罪未来的太子。
“慢着。”项守又叫住他,摸着胡须扭捏了片刻,“宇儿,这些日子你做得都很好。”
项宇没有转身,仍旧朝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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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德寿宫,文德殿。
大殿往南的走廊外,有许多由鲜花、竹篾和金银丝扎成的牌楼。
大殿北面正中摆上着龙椅,东侧放着酒樽、酒杯和洗杯的水盆,东侧和南侧各铺上了一块褥子。
原太【防和谐】祖颇为懒散地坐在御茶床上,右手边还有一张空无一物的龙书案。
这几天群臣们上的折子,他通通丢给了国师贾艽。
此时此刻,贾艽正在附近的院子里看折子呢。
他能感觉出来,他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处理政务时也总是力不从心。
再过十几日便是他的六十寿辰,他打算借此机会赐宴群臣、就当是冲冲喜了,说不定此后身子便能有所好转。
祝寿那日,文武百官会浩浩荡荡地前往收拾得喜气洋洋的德寿宫,躬身致辞,祝他万寿无疆。
殿前侍卫处有所动静,将原太【防和谐】祖从浮想联翩中拽回。不多时后,吴晚然现身于前。
“儿臣有辱使命,未能找到苏夜大将军,还请父皇责罚。”吴晚然一进门便跪拜了下来。
原太【防和谐】祖这才稍微端坐好,朝左右的宫女递了个眼神。
宫女立刻领会,悄然前往御膳房去催促大内御厨、膳工膳徒将做好的午膳传上来。
“朕前几日详细看过你送来的飞鸽传书,人死不能复生,此事怪不得你,起来坐吧。”原太【防和谐】祖淡淡地看了吴晚然一眼,终于肯让他起身。
“谢父皇。”说过这话后,吴晚然才敢起身。
吴晚然在有意无意之中多瞧了父皇几眼。
如今的父皇似乎更加憔悴了,大有一副油尽灯枯之状。
“册封大典定在十二日后,自此你便正式成为储君了。”父皇突然开口问起旁人,“你要娶苏夜之女,朕是不反对的。不过朝廷那些大臣便需你自己去问个清楚了。”
“多谢父皇。”吴晚然唇边带笑,仿佛是真的分外感动。
其实他明白父皇不多加阻挠的缘故,不过是觉得他是将死之人,他的太子妃也做不了多久的太子妃,父皇便也随他去了。
恐怕这京城中的人皆是这般想的,都拿他当一位权且撑过过渡期的病弱太子。
不过他们想得也没错就是了。
这般想着,挤出来的笑容中便带上了几分苦涩,吴晚然快速低头,怕被父皇看见。
接着他不作希望地向父皇问道:“苏夜之女正在殿外的御花园等候,父皇可愿见她一面?”
“朕累得很,今日便作罢,此事改天再议。”父皇不悦地皱眉,摆了摆手,“今日是你我父子二人相聚的日子,勿要管旁人。”
吴晚然一笑,不再多言:“父皇说得是。”
父皇对他的私事毫不关心,更不会在乎他的婚事。他早就习惯了,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午膳佳肴陆续端了上来,一旁的司膳宫娥们无言地擦拭桌子、铺桌布、叠餐巾、布菜、倒酒。
桌上摆着雕刻成蓬莱仙山模样的木制插山和食屏,也搭了帷幕、架好了仰尘。
尚食宫娥正替原太【防和谐】祖和二皇子试菜,以免有人下毒。
前两道菜是花炊鹌子和荔枝白腰子,还上了大肚小口的装酒梅瓶。
原太【防和谐】祖各尝了几筷子,随后斟满酒,一手握着劝杯的把手,一手托着杯底的劝盘,递到吴晚然的面前:“朕知道你酒量尚浅,特意准备了小杯。”
“谢父皇。”吴晚然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宫女见二人喝过酒,连忙撤下这两道旧菜,换上奶签和三脆羹两道新菜。
之后便是肫掌签、鹌子羹、蛤蜊生.鸳鸯五珍脍和血粉羹。一共十五道菜,原太【防和谐】祖对每道菜都只浅尝几口。
吴晚然不敢在父皇面前皱眉,却觉得如此太过铺张浪费。
所以纵然面前有山珍海味,吴晚然仍然是食不知味。
他忍不住去想御花园中的苏其央。
来之前他便和她说过:若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仍然没有人前去请她,她便可以不用再等了,先回去即可。
只是他总觉着依照苏其央的性子,也许会在御花园肆意走动。若是遇到了父皇的嫔妃,也不知她会不会行礼,可莫要冲撞了谁才是。
酒足饭饱后,宫女们照旧把御茶床撤下,又进来一位茶艺师为原太【防和谐】祖和吴晚然分茶。
只见这分茶大师用滚热沸水去浇碾好的茶粉,且搅至粘稠,水面逐渐泛上一层厚沫,点好茶后又用茶筅飞速地搅动茶水。
提起的瞬间,茶汤中间凸起一座小山;须臾后水波平息,小山便下沉。茶艺师再一搅,茶汤上忽地出现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吴晚然盯着这位茶艺高手的手上动作,心下却觉得父皇这个皇帝当得是越发骄奢淫逸了。
“这茶分得妙,有赏。”原太【防和谐】祖龙颜大悦,念及正事后又开始撵这人,“好了,你先下去罢。”
吴晚然也很明白,今日父皇难得急着见自己一面,必定不可能只是单单为了共用一顿膳食、唠唠家常罢了。
“你皇兄丧命一事,到底还是没能瞒住,你可知韩安平是听闻此事后才肯前去上党救城的。”目送茶艺师离开殿外后,原太【防和谐】祖压低音量向吴晚然说道。
末了,他又加重语气,似有怪罪之意:“你与韩安平,可有暗中勾结?”
吴晚然喝茶的动作一滞,不可置信地看了回去,脸上的笑意霎时间褪去。
“还请父皇明鉴,绝无此事!”而后吴晚然立即放下茶盏,作势要跪下。
原太【防和谐】祖轻轻拽起他的身子,缓和了些许:“没有便好,朕只是姑且一问罢了,毕竟朕身边有许多人议论你与你那义父的关系,听得多了便想当面问问你罢了。”
“儿臣自知命不长久,只盼望着能过好为数不多的当下日子,绝不敢奢求其他的。”吴晚然重新坐了回去,不放心地继续说道。
原太【防和谐】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来,看了眼他的茶盏:“喝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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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南侧,来仪亭。
到底是皇城、天子脚下,苏其央颇为露怯,竟安分地坐在原处等了半个时辰。
可是此刻却是再也坐不住了,她又不想独自一人回去面对禁军侍卫。
“干脆一边四处走走,一边等他好了。”这样自言自语着,苏其央站起身子走出长亭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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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东侧,四象亭。
项宇来得比约定的时辰早了许多,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临近时辰时,一位宫女上前:“今日的折子太多,国师还在批注,右谏议大夫可否多等片刻?”
“好。”项宇点了点头,如此说道。
宫女得了回答,款款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来仪亭到四象亭的脚程并不算远。
昨夜下过雨。粉白的海棠花瓣像情人脸颊两侧的红晕,簌簌地在风中抖动个不停。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残存了几许积水,稍不留神就会打湿襦裙的裙角。
所过之处皆是花团锦簇,看得苏其央眼花缭乱。本以为在浓郁花香中逐渐麻木的嗅觉还是受了刺激,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哈啾——”
苏其央松开捂住嘴的双手,不由得焦躁起来,也不知吴晚然还要在文德殿内待多久才会出来找她。
走走停停了一路,尽是些花花草草,苏其央早看得腻味了。余光瞥见前方亭台的一角,她并没有多想片刻便朝那里走了过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台阶,随后才是一名男子的衣角。再往前多走几步,苏其央见亭台里坐了人,手里捧着一本书卷。
苏其央望着那人的背影,沉吟片刻后怕打搅到他读书,便打算转身离开。
此刻好巧不巧地刮起一阵风,海棠花的香气扑鼻而来,她熟练地捂住嘴,期望发出的声音能小一些。
“哈啾——”喷嚏声从指缝溢出,避不可免地发出声响。
本来端坐在亭内石凳上的男子应声回头看去。
还未来得及转身,余光扫到那人的回头,苏其央也抬头打算说声抱歉:“打扰到阁下了。”
待看清眼前男子的面容后,苏其央呆愣在原地,甚至忘记收回捂着嘴的双手。她听力向来是绝佳的,似乎停到身后有脚步声,可却也无暇转身回望身后之人。
项宇的眼神几经变化,逐渐从最初的目瞪口呆转为惊喜,沉默许久后动了动唇瓣:“阿央.”
忽地念及此前发生在二人身上的事,项宇又自觉他不应该唤她的乳名,便及时止口,只焦急地问她:“你怎么会在此处?此处于你而言并不安全。”毕竟国师贾艽就在不远处。
苏其央盘算着如何回答,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黑影——有人从她身后挡到了她的身前。
“我怎么不知御花园中有什么危难?”从后方赶来的吴晚然微微喘着气,眯眼笑问,“右谏议大夫才是,怎会现身于御花园?”
“参见二皇子。”项宇见来者是吴晚然,连忙行礼,“是国师有事相商,这才约下官来此。”
不远处恰好迎面走来两位宫女,紧跟其后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正是国师贾艽。
关于贾艽对苏伯父的所作所为,项宇是知情的。于是他此刻骤然看向贾艽,害怕他认出苏其央。
苏其央顺着项宇的目光看去,此人身着华服,又想到方才项宇所言,苏其央觉得此人应当就是国师贾艽。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她刚刚从与项宇重逢的失神中走出,当即又看到疑似爹爹仇敌的贾艽,下意识地轻轻皱起柳眉。
满脑子都是项宇适才唤的那声“阿央”,吴晚然竟是毫无所觉国师的到来,只是佯作云淡风轻地紧盯着项宇,却看到他浑身都是不知所措。
“二皇子身后这位是?”前来的贾艽发觉贵为二皇子的吴晚然有意挡在一位女子身前,不免好奇道。
吴晚然这才暗叫不好,生怕苏其央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来。无意识中偏头去看她,吴晚然对上项宇的眼神。
显然项宇也看出吴晚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挡在苏其央身前,想知道他们是何种关系。
“这位是未来的二皇妃,父皇已经准许了我与她的婚事。”吴晚然走到苏其央身侧,颇为恭敬地回答国师,用余光偷瞄了项宇的神情。
果不其然,项宇失态地微张双唇,眼底似乎有什么被浇灭了,看起来有几分失魂落魄。
贾艽面色如常,心中却不免唏嘘。他知道陛下已经决定立吴晚然为新太子,不曾想陛下对这位太子妃的选定如此草率。
“哦?不知是谁家千金?”贾艽又看了几眼苏其央,总觉得眼熟。
“回国师,家父于早年间便罢官告老了。在下不过一介贱民,委实称不上是千金。”苏其央低着头,言语间尽是谦卑。
听到贱民二字,吴晚然略感诧异,他也摸不清苏其央的意思。
“罢官告老?”贾艽自然地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敢问令尊是?”
苏其央缓缓抬头,笑里带刺:“家父名讳苏夜,国师应当认识才对,在下名叫苏其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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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王府。
月华初上,吴晚然捻了捻灯芯,火光无声地熄灭。
少顷,纸窗被轻推开,苏其央快速钻了进来:“你这王府的戒备还不如相国府的森严。”
“那岂不是正好,省却你诸多功夫。”吴晚然以笑应对,随后又问她,“今日你那般挑衅国师,可得出什么结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