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发斑白,神情肃穆,讲话时语调低沉有力、长辈威严不怒自威。
沈翊笑着勾了勾腰,“二舅爷,我这不提前教沈苑商场上的酒桌文化吗?到时他毕业出校、来公司帮忙总该用得到。”
话落,在座所有人都讲目光投向了沈万垠。
大家心里各有各的掂量,沈翊这话表面在表达自己的好心,实际带着暗搓搓的试探。
试探沈万垠有没有将沈苑列入自己未来接班人的意向。
但沈万垠为何人,商场、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这点小伎俩在他眼里就跟小孩子玩过家家样,他动手将红酒杯送至嘴边,轻抿一口道:“有本事的人看别人喝酒,没本事的才劝别人喝酒,我希望你们都做前者。”
这话四两拨千斤,沈翊嘴角落了下来、却没绷直,还带着得体的弧度。他眸色微沉,重新扬起微笑,“受教了,二舅爷。”
沈万垠轻嗯了一声,“年轻切忌浮躁,往后天高地阔终究还是你们这辈人的。”
典型的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糖。
沈翊听在耳里,心里自有一番打量。倒是沈苑,不知是不是不胜酒力的原因,这会思绪飘渺、神情愣怔。
沈万垠看到,叫了他一声,“醉了?”
沈苑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起身,“抱歉舅爷,我想去趟洗手间。”
闻言,沈翊轻笑,“弟弟,怪哥鲁莽了。待会儿让服务员上碗醒酒汤给你。”
沈苑道谢起身,说了句“失陪”。
这边俞晚落后几步,等回到包间的时候,蒋思为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三言两语将自己扮演成娇花的模样,“阿姨…你别怪俞晚,她应该不是故意的。”
就这一句话,甭管什么原因,俞晚直接就被定义成罪阔祸首。
果不其然,阮金华听完立马大发雷霆,她叫俞晚,“过来跟思为道歉!”
蒋文棠在一旁劝阻,“别发脾气,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闻言,蒋思为哭着喊了一声,“爸,对不起,是我错了。”她擦了擦眼泪,“我不该第一次见俞晚就开些没有边线的玩笑。但我真的很喜欢她,想着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就没在乎做事的分寸。我也真心希望你跟阮阿姨能走到一块儿,但现在,俞晚显然接受不了我们即将成为一家人的事实。”
俞晚头疼,她直来直去惯了。没想过有天能被一个演技不太好的小白花整。而且,她也没想到蒋思为这人说疯就疯了起来。
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苦肉计她向来嗤之以鼻,但扛不住阮金华吃这一套,她冷着脸斥责俞晚,“是不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闻言,俞晚一阵心寒,“妈,你信她不信我?”
“我怎么信你?”阮金华上前,一把抓起她的右手,“项链现在在你手里,你还让我怎么信你?”
俞晚一阵无语,她轻扯嘴角,将那团被纸巾包住的毛毛虫扔给阮金华看,“妈,你看清楚了。这些东西可是蒋思为先前放在送我的手表盒中的,是她先整的我。”
话落,蒋文棠立马质问蒋思为,“思为,你真这样做了?”
“爸!”蒋思为尽心尽力的发挥着自己苦情演技,“你知道我最怕这个东西了,我怎么敢这么做啊。”她转头看向俞晚,“俞晚,你没必要这样陷害我,我没有怪你,真的。”
“操。”俞晚实在没忍不住飙了脏话。她被蒋思为突如其来的骚操作整的没了耐心。她耸肩,皮笑肉不笑“就你这演技连金扫帚奖都评不上。”
蒋思为闻言愈发伤心“阮阿姨,请你信我,我真没有演戏。我很喜欢你,一直都把你当成我未来妈妈。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个事情对我产生什么成见,请你也别再责怪俞晚,就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
这话让阮金华没法接,她噤声看向蒋文棠。蒋文棠却扶了扶眼镜,带着躲闪之色低下头来。
俞晚气的想笑,心道这白莲花不可怕,可怕的是白莲花能说会道,事事拿捏着道德的制高点,正中人的下怀。
两个大人貌似都有所顾虑。他们想和谐解决事情,不想因为这个事影响大家往后相处的感情。蒋文棠顾及他女儿这情有可原,但阮金华不替她争清白就有些说不过去。
俞晚自嘲的点点头,她拿出手机,“行,你们都不吭声的话,那我报警好了,反正警察总会调查清楚谁在撒谎。”
话落,见俞晚拿手机拨号的架势不像是假的,蒋文棠焦急的张了张嘴,但还没出声就见阮金华上前两步打掉手机,一脸烦躁“不就是几条毛毛虫,还嫌事不多!”
这话着实让俞晚无语。她有些不可置信,又近乎心如死灰,“妈,这可不是几条毛毛虫的事!是有些人根本不欢迎你进入人家的家庭。我劝你想清楚了,你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婚姻,别一不小心又掉进这座不幸的围城。”
话已至此,俞晚也不想再考虑谁的面子,她神情凉薄,“你也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别别人给你一块糖,你就不顾一切跟人走。我想第一次的失败婚姻足够你长教训。”
这话直白无情,刺的阮金华理智全无。似是没了在蒋文棠父女面前的遮羞布,她胸膛极剧起伏,狠狠上前甩了俞晚一巴掌,“我落得今天这局面,全怪你爸俞向威那个混蛋!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教!”
俞晚没防备,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她的脸上。就连蒋文棠和蒋思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偏着脸,耳朵嗡嗡的响。一时之间大脑混沌,思绪没归位之前,只看见门外不远处有双纤尘不染的白色板鞋。
沈苑站在包厢门外,脸色透着目睹全程突发状况的不自然。
俞晚缓缓抬头,木然对上他的双眼。半晌意识逐渐清醒,她轻扯嘴角、抓抓头发,而后冷笑着直起腰来。
就算场面再怎么难堪,她也不想在沈苑面前失了气势。
她擦掉嘴角的血,用一种锐利的眼神扫向蒋思为,随即捡起地下的包和手机出了包厢。
路过沈苑身边,连余光都没给一个。昂首挺胸,透着高贵的倔强,像是一不小心跌进泥潭的黑天鹅。
污渍沾染不了她泛亮的羽毛,反而融为一体,有着一种怪异的美感。
待人走远,沈苑微不可察的动了动嘴角,一时之间没法解释自己心血来潮跑到这里的原因。
大抵是卫生间里无意偷听了一场秘密,想看看这个生性张扬的女生面对诬陷会作何反应。
可结果超乎他的预期,他第一次见到俞晚狼狈的场面。
不,人家没觉得狼狈。至少望向他的眼神依旧透着胜利者的冷艳。
沈苑扯了扯嘴角,突然觉得俞晚这人有那么点意思。
重新回到包厢,沈翊果真给他要了碗醒酒汤。他没再客气,直接仰头喝下,毕竟醉酒的滋味是真不好受。
一桌人又接着闲聊一会儿,这顿家宴才算正式结束。
出了餐馆,沈翊半揽着他的肩膀,笑着在他耳边低语,“弟弟,听哥一句劝、一定要好好学习。”他语重心长,“就算二舅爷再青睐你,你也得有真本事不是。这年头裙带关系虽是登山梯,一步踩不稳的话照样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沈苑面色平静的看向他,“大哥,你醉了吧?”
沈翊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沈苑,我知道你听得懂。”
其它人落后几步,看着两人如此亲昵的场面,笑着打趣,“这两兄弟关系还挺好。”
“是呀,看着一点都不像差了十岁的样子。”
闻言,沈万垠的目光落在沈翊搭在沈苑肩膀的手臂上,目光悠长、若有所思。
第二十六章 、是不是挺爽的?
回去的路上,沈则兴开车。坐在副驾驶的苏瑾免不了一通抱怨,“这沈翊怎么回事,才进万林多久就一通摆谱。什么酒桌文化、商场礼仪,我看他就是纯粹显摆。”她情绪激动,带着愠怒“你大哥大嫂不劝一声就算了,还由着他胡闹。这也就是二舅在场,要不然我铁定要说叨两句。”
“行了,这孩子现在在万林混的很开,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免不了骄傲自满。”
“混的开又怎么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沈则兴正声“以前家宴我们从没接到通知,二舅最近两次都有意无意叫上我们,你以为只是图个人多热闹。”
苏瑾努了努嘴,“我当然知道。我就是气不过,他们就是仗着你不是沈家亲生的才为所欲为。现在好不容易有人记起我们,他们又冷嘲热讽的看热闹,简直是气死人了。”
沈则兴低叹,“亲情寡淡,这事以后别再当着孩子的面说了。”
闻言,苏瑾瞄了眼后视镜,后知后觉的闭上嘴。
等红灯的时候,沈则兴扭头问沈苑,“怎么样?还难受吗?”
沈苑摇了摇头,“还行,就是有一点懵。”
“那你可比我强多了。你爸第一次碰白酒直接一杯就醉了。”
沈夏倾身上前,“爸,这酒桌文化谁规定的?不是有点强人所难嘛。”
沈则兴笑笑,“大人的世界墨守成规,你还小,等你工作步入社会就知道,这百分之九十的生意谈判都是在酒桌上促成的。”
苏瑾在一旁搭话,“小姑娘家家,将来还是找个应酬少的工作。”
沈夏咬了咬唇,似乎不太理解这一行为的产生。她忽略苏瑾的话,扭头问沈苑,“哥,沈翊哥刚跟你说什么了?”
沈苑没听见,此刻他正扭头望着车窗外,眼神定定的落在不远处那道身影上。
看她与一个男人热络万分,说说笑笑半天,然后一同走进身后的炫迪酒吧。
胸口一时有些发堵,说不清是酒精作祟还是车内空间沉闷。总之他莫名其妙的就来了句“我想下车。”
“什么?”沈则兴没有听清。
沈苑转过头来,沉声道:“爸,我想出去透透气,你们先回去吧。”
苏瑾扭过身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用不用去医院看看?”
沈夏也一脸关心,“哥,你没事吧?”
沈苑笑笑,“没事,我就是想自己一个人走走,你们不用管我。”
苏瑾还要说些什么,恰巧这时绿灯亮起,后面响起车辆此起彼伏、急促的鸣笛声。
不好长时间停着不动,沈则兴抬手按下中控锁,“那你自己一个人注意安全。”
“嗯。”沈苑点头,“你们也是。”话落,倾身推开车门。
沈则兴继续驾着车子,苏瑾望着窗外沈苑倒退的身影,一脸担心,“你怎么就让他自己一个人下车了。”
“没事。”沈则兴开导着她,“这小子估计心里憋屈着呢,让他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吧。”
苏瑾:“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儿子向来沉稳,你别胡乱多想。”
话落,苏瑾才噤声不吭。但过了一会儿还是没不住又数落了沈翊一顿。
沈夏听在耳里,觉得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她突然觉得长大并不是一件很友好的事情。那些人情世故和社会现实听着就能把人裹挟的透不过气。
沈苑看车走远,最终消失在车流中,才扭身来到炫迪酒吧门口。
暗黑大理石装修看起来既有档次又有格调。这地方沈苑之前经常经过,但今天却是第一次驻足。
他走到门前木制巨型贴纸边,那里写着白天是清吧,带给你精神慰藉;夜晚是酒吧,带给你身体狂欢。
广告语整的挺有意境。
望着进进出出的路人,沈苑犹豫了一瞬,但最终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店里曲调悠扬,放的是很有情调的英文歌曲。虽是白天,但来此处消遣的人还不少。不过大部分都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在这一众陌生面孔中,沈苑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墙角的俞晚。
她正侧着头,一手撑脸同旁边的男人讲话,另一手则心不在焉的摩挲着一个装满酒液的鸡尾酒杯。
而旁边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好几,梳着背头、穿着前卫,拿着磨砂杯子的手刺着一条青龙。
青龙蜿蜒而上直至手臂,看起来社会又张扬。
两人不知聊到哪个话题,凑在一起嘻嘻哈哈。沈苑甚至还看到俞晚的发尾扫过那男人的手臂。
男人不仅没避嫌,轻拽了俞晚一把头发后,还伸手要碰她的脸颊。
他收回神色、默声上前,然后在两人讶异注视下坦然落座。
张尧见有陌生人上前,笑容玩味的收回手臂“哥们儿,有事儿?”
沈苑不语,盯着俞晚。半晌才开口,“我找她!”
闻言,张尧扬眉看向俞晚,“怎么着?认识?”
俞晚喝了口酒,笑着启唇,“算是吧。”
“算是吧?”张尧琢磨着话中的意思,“那就是不熟了。”他看了眼沈苑,又扭过头来对着俞晚意有所指道:“如果想安静待会儿,不想被闲杂人打扰,哥可以帮你安排一个包间。”
俞晚笑笑,“不用。我坐这儿就行,你去忙你的吧。”
张尧追问“真不用?”
“真不用。”俞晚弯着唇,目光扫过沈苑冰冷的面庞,“包厢哪有这位置好,我坐这儿一边喝酒一边还能看到各路往来的帅哥,多惬意啊。”
“那行吧。”张尧见她坚持,随即起身、比了一个打电话手势“有情况随时call我。”
俞晚点头,回了一个放心手势。
“等等。”默声良久的沈苑在此刻出声,叫住已经转身、正欲离开的张尧,“给我来一杯和她一样的酒来。”
张尧扬眉,反手指了指自己,“我?”
“怎么?”沈苑抬眸,声线没有丝毫温度,“你不是这里的员工?”
话落,俞晚忍不住轻笑出声“尧哥,还愣着干嘛,给你的客人上酒啊。”
张尧脸庞肌肉抽动了一下。盯着沈苑半晌才笑着点头,语气加重“行,你小子够胆。等着,我亲自给你端来。”
不到一分钟,张尧果真用托盘给他端来一杯和俞晚一样的酒来。他顺带提醒了一句,“悠着点,这可是烈酒。”
沈苑无动于衷的回了谢,反正今天他已经尝试过烈酒的滋味,再来一杯又有何妨。
待人离开,俞晚指尖轻点着杯子、似笑非笑的开口,“你可是第二个能喝到老板亲自调酒的人。”
“那第一个呢?”
俞晚扬眉,“不在你面前吗?”
沈苑不语,低头抿了一口酒。不同于白酒的辛辣,洋酒带了点苦涩和几分甜度,但味道依旧冲人。
沈苑放下杯子,一脸淡然,“老板的手艺也不过如此。”
俞晚笑而不语,她歪着头晃荡杯中的酒液,稍倾开了口,“好学生,这酒可不是你该碰的,这地方也不是你该来的。”
嘲讽意味不要太明显。沈苑平静抬头:“你能来我不能来?你能碰我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