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在方向盘上的手被光打满，隐在暗处的黎泽盯着自己的手出了神。太阳在手背上烧出了一个洞，火势快速扩大，又急速湮灭。
他早已被自卑标记，即便他成长了太多，是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但站在真正内心富足的人面前，他仍会下意识低头。
“绿灯了。”
黎泽回过神，握紧了方向盘。
“说得好好，我得向你学习，”他踩下油门，汽车行进的机动轰鸣声很好地掩盖住了他心里的喧嚣，以及语气中的一分乞求，“以后多跟我说说话吧，池柚姐。”
-
他们10点半回到了小屋，其他人都聚在客厅，看到两个人一起进来，发出了池柚中午来时更猛烈的欢迎声。
十个人坐在餐桌前，池柚因为回房上了个卫生间，以为会坐在边缘位，没想到管梦给自己留了位置，餐桌最前面，对面是黎泽。
池柚弯了弯眼角向管梦道谢的同时，也看到了她旁边坐着的沈彦川。
沈彦川穿了件唯有重要场合才会穿的西装，虽然是麻料休闲款，带着些天然褶皱，配上白T还是存着些他无拘无束的个性。
池柚想起除了工作场合外，她私下看到沈彦川穿西装，是第一次带他去见秦向珊的时候。
他扯了扯卡脖子的领带，问她：“要带领带吧，妈妈辈还是喜欢正经点的吧？”
她帮他扯掉领带，一本正经地说：“我喜欢不穿的。”
……
一想到这，池柚突然打了个寒颤，莫名觉得内心有点矫情的恶心。但她又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今晚最后来的是沈彦川，就他这么自由的灵魂，一到家的习惯就是脱外套。
虽然大家都是素人，但是管梦特别有主持天分，控住场面，cue黎泽介绍自己。
池柚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黎泽身上。
“我叫黎泽，25岁，目前是一名作家。”
管梦先是很意外，但立马眼前一亮：“哇！作家！能不能透露笔名或者小说名字啊，万一我们这有你的忠实粉丝呢。”
黎泽笑笑：“我先不说了，如果哪天看到有谁在看我的小说，我就请她……吃颗糖。”
“和读者的小暗示嘛？”
“差不多。”黎泽看向池柚，眼神对于一个“刚认识”的人来说，稍显暧昧。
池柚完全屏蔽了他的视线，心里想着：原来是作家，看来一定是个大作家，影视版权咔咔卖的那种，怪不得这么有钱。她想着想着突然余光捕捉到旁边的视线，她侧了侧头，发现沈彦川立马转过头去。
黎泽下颚微收，眸光暗了暗。
聊着聊着每个人收到了短信。
【欢迎两位新人的到来，今天让你心动的入住者是谁？请用短信发送姓名和想说的话，会以匿名的方式帮你传达。】
餐厅顿时安静下来。
管梦觉得气氛压下去了，笑嘻嘻地提醒着新人：“短信要现在发哦。”
黎泽晃晃手机：“发了。”
池柚犹豫着发完短信，说自己累了，想上楼睡了。
洗漱完毕，池柚躺在床上，手机上有两条新消息。
第17章 “池柚姐对别人都很友善，好像对我不太好。”
【欢迎！行李箱没有预感得重哈哈哈，住在这里遇到什么问题了来找我，我好像已经成为管家了哈哈。】
是代恒彬，有点印象的法式男。池柚没想到他会给自己发短信，今天大家都约会了，出于礼貌也会发给今天的约会对象。
【在想下次和你去哪里玩。】
这般直进，居然让人心惊肉跳。池柚知道摄像机正在哪里拍着自己，低头也没用。
但她还是低下了头，试图掩盖住自己飘忽的眼神，也怕脸热被发现。
她有点拿黎泽没办法了。
但很快又有一条消息传过来。
【你的前任没有选择你。】
一对紧密联系十年的男女一朝分开，像把纹身洗掉，怎么样也不可能将皮肤恢复到最开始的模样。池柚总是情绪稳定甚至淡漠，对生命中失去了沈彦川，却到处都是他的痕迹这事假装看不到。
直到白底黑字的电子信息传过来，提醒她，你们不是情侣，不是爱人，不是彼此唯一的选择。
不要存有奇怪的想法，沈彦川是你的前任了。
她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把头埋进被子里，被子被阳光晒过了，有些说不上来的味道，但总体还是舒服的。
池柚闷闷地叹了口气，脑海里一直重复着不要在意，心里却知道自己又在意了。
黎泽还在客厅聊天，沈彦川也在。
短信来了。
【今天玩得很开心 吧？】
黎泽抿了抿嘴角，把没有收到短信的手机揣进口袋，拿起桌上的啤酒杯喝了起来。
沈彦川很快收到了第二条短信。
【我教你穿搭吧，不然下次再给你配衣服我就要收费了！】
沈彦川的情绪有些复杂，嘴角沉甸甸的，似乎有什么拉着不让他高兴。
【你的前任选择了你。】
沈彦川收起手机，抬头就与黎泽的视线撞上，对方不是对视就会躲避的人，反而冲他礼貌性地笑了笑，只剩下一半的啤酒杯冲他举了举。
-
第二天7点多，池柚醒来，大概是来到新环境，睡得不是很沉，放在以前休假必须得大睡特睡。
池柚看到隔壁管梦还睡着，模糊记得她好像很晚才回房。她小声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下了楼。
楼下没人，池柚感到肚子饿，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打开柜子第一个就是零食柜，放在最外面好几包大Size的零食用封口夹夹住。她找到速溶咖啡，给自己泡了一杯。扔垃圾的时候发现有很多酒瓶子，昨晚他们应该聊很晚。
谁这么勤快事后还把卫生都搞了？
池柚拿着咖啡找了个有阳光的位置坐下，边喝边思考今天该怎么塑造自己的人设。
突然阳光被挡住了，池柚看着自己身上的阴影不断向下淌，在瓷砖上留下一个扭曲的灰色人影。
她扭头，隔着落地窗，看到黎泽拿着喷壶在对自己打招呼。他是太兴奋了还是什么，竟然傻到不用空着的手打招呼，喷壶的压力阀还没有完全松掉，水雾随着手的挥动像海浪一般在空中摇摆。
黎泽意识到了自己犯傻了，笑了笑，放下了喷壶。
阳光正好，浇过水的花草闪烁着生命力。池柚明明是面朝太阳，却因为黎泽的影子，并没有感到刺眼，反而将他的五官看得真切。池柚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棋室，自己的教室，秦向珊在门口叮嘱她好好学，下课了带她出去吃好吃的。
黎泽就在秦向珊身后走过，没有存在感的隐形人却因为破掉的鞋子现身了，地板上发出一串奇怪又克制的拖沓声。
池柚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侧脸，却幻似了四岁的自己，被丢弃在病床上，听着隔壁阿姨大骂自己的亲生父母。她侧过脸去，倔强地告诉自己是聋子，是瞎子。现在睡着了，沉浸在美梦中，对着现实生活与梦里的巨大差距看不到，也听不到。
她注视着这张被阳光抚摸着的脸，没有阴翳，没有灰暗，只有满足的微笑。黎泽穿了一件暗紫色的T恤，池柚觉得他变成了一颗洋葱，如果剥开他就会让自己落泪。
他和我真的太相似了，池柚在想。他是真的变好变强大了，还是跟自己一样，装着跟正常人一模一样，麻醉掉心脏背面插着的一根老化的茅，尖锐的痛感缓慢传递到大脑，久而久之将这种痛列进酸痒甜涩这类偶尔的感觉，偶尔觉得自己悲惨，很多时候积极向上。
池柚还没看懂他在说什么，黎泽就从外面进来了。
“早啊，”黎泽重复了一遍，“你就喝咖啡吗？我也没吃早饭，你一般早上吃什么？”
池柚指了指咖啡，大概出于昨天她把短信没发给他的不礼貌，语气温和了些：“我没找到面包这类吃的，等会我去外面买点，你想吃什么？”
“冰箱里食材挺多的，简单吃点？”
他的“简单”似乎是池柚的反义词。
池柚站起来，直接拒绝显得自己太不正常了，恋综人恋综魂，不攻略男人也要攻略观众的心：“好啊，我给你打下手吧。”
黎泽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招呼她进厨房，打开冰箱，偷偷呼出一口温度略高的气。
他发现有些菜蔫了，就索性来个冰箱大扫除。
冷冻虾仁，裙带菜，豆腐，鸡蛋，午餐肉……
池柚看他越拿越多，忍不住问他：“我们不是做早饭吗？”
“是啊，十人份。”
池柚睁大眼睛，勉强地说：“应该不会都早起吧。”
“今天是周一，”黎泽边整理食材边说，“有不少人要上班，索性都做了吧。”
看池柚哑口无言，隐隐露出后悔，黎泽把围裙抛给她：“池助理，开工咯。”
池柚接过，只好穿上，随手拿起一盆子生菜，莫名幽怨地看了黎泽背影一眼，怀疑他因为昨天的短信，在公报私仇。
她把水龙头打开，黎泽听到水声才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把水龙头关掉。池柚不明白地看着他，只见他无端端地沉默了一下才说：“你把生菜掰开就好，等会我来洗。”
池柚觉得莫名其妙：“你是大厨，我是助理，洗菜就交给我吧。”
见她又要去开水龙头，黎泽直接把水池里的菜拿了出来，在脑海里反复斟酌着措辞，压着嗓子提醒她：“女孩子少碰冷水。”
池柚没反应过来，觉得他是在摄像机前表演，塑造自己的贴心人设，叫什么三十岁姑娘女孩子，自己明明是血气方刚大女人。
“现在又不冷，这点冷水算什么。”
黎泽说不动她，只好自己先霸占了水池，麻利地洗起菜来。
“你帮我打鸡蛋吧。”
池柚只好去拿碗，站着离他远了点，鸡蛋与碗边碰撞，鸡蛋壳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
黎泽抬起头，眼底静静地流淌着笑意，温声说：“池助理可以了，蛋白质很充足了。”
池柚才打了11个蛋，她很大方地想每个人2个鸡蛋来着。
做菜过程中，黎泽还是没让她碰过冷水。不常做菜的人切出来的菜也很难看，黎泽嘴上说说切得很有特点，手起刀落一点也不含糊，最后池柚成了一位试吃员。
看着陀螺转的黎泽，她只负责播报咸淡。
沙拉，午餐肉包菜卷饼，芝士厚蛋烧，还有一大锅虾仁裙带菜豆腐汤。
他们做好也快9点了，期间陆续有要上班的人下楼，一通感谢加夸奖，池柚一点也没成就感。
沈彦川下楼了，看到在厨房里的池柚很意外。黎泽先看到了他，侧目看向正专心摆盘的池柚，轻笑着：“池助理，我也想尝尝。”
“连尝咸淡都对我不放心？”
“不是，我好饿。”
池柚没辙，怕他介意，准备给他拿双新筷子。
“我手脏有油。”
池柚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但她明显愣着，心里犹豫，她本意还是想跟黎泽保持点距离。
就像公园亭子里下棋的那个雨夜里说过的那样，如果你有难，我就来帮你，仅此为止。
恋综打破了这种平衡，规则利于他，他也善于利用，但对于池柚而言，又要划线又要装着不认识，实在是大难题。
“池柚姐对别人都很友善，好像对我不太好。”
池柚真是服了，让他叫姐的时候他不叫姐，真叫起姐来每次都是这副被欺负了的模样。她也不给他拿干净筷子了，就手里这双夹这夹那的筷子夹了两块厚蛋烧，凑合地伸到他嘴边。
两块……塞得黎泽腮帮子鼓起。
沈彦川看着池柚作弄完人后脸上隐约浮现得意，突然挠了挠后脑勺，脚步退后，随便走到什么地方。
作弄本来在她身上就是一个罕见的词语，更何况对面是一个刚见面的陌生男人。
沈彦川在对前任的介绍信里写得都是准确的。
池柚很容易让人一见钟情。塞壬海妖还需要用歌声诱惑，她光站着，就是迷人的。
学校里有无聊丑男人搞出系花评比大赛，最后胜出的那位将成为A大校花。这一赛事居然成为了A大传统，但计算机系因为女生太少，基本不参与。突然有一年计算机系上传了一张照片，瞬间炸开了锅。沈彦川点开好友发来的消息，跳出了一张截图。
就那么一眼，他呆愣住，手不小心按到空格键，他的拉片电影继续播放。
电影是《赎罪》。
罗比轻抚塞西利亚曾跳下去的水面，水面很平，心如涟漪。
第18章 “我们要不试试。”
沈彦川讨厌爱情片，讨厌战争片，所以这种爱情战争片他更讨厌了。
但他突然发现今天的这次作业，应该能得满分了。
他去官网想找到更清楚一点的图，却发现找不到了，问了问，好友说，计算机系系花有点猛，要以侵犯隐私权告官方了。
那的确是一张偷拍的照片，她站在走廊上打电话，被对面某个摄影爱好者拍下来了，她眯着眼睛笑着，阳光金灿灿地照在她身上，很普通的照片但似乎拥有了颠倒日晕的魔力，令沈彦川神思不属。
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心动，行动力超强，当天就去计算机系一窥系花的真颜。
“同学你好啊，我叫沈彦川，我想认识你。”
池柚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就是看人像看代码一样，毫无感情。
“我不想认识你。”
池柚肩上有助学贷款，家里的债务，伤心过度坏了身体的秦向珊，再也没有余力去维持自己有钱人家受宠的小女儿人设。
她的社交半径仅停留在小组作业能容纳的范围，同学对她的评价是：美女，不爱说话，想和她一组拿满分作业。
沈彦川在池柚身上碰了壁，怎么也要不到她的联系方式。
一次两次不行，沈彦川就驻扎在计算系里了，和系里男生混上哥们，偷偷坐在电脑教室最后，慢慢往前挪位置，最后挪到了池柚的旁边。
“同学，我……”
“老师，这边有不认识的人混进我们的教室，麻烦处理一下。”
处理？
真是越漂亮的脸蛋，说的话越狠。池柚越是这样，沈彦川还就是来了劲。
从此独来独往的池柚，后面始终有一个跟屁虫。
“脚长在你身上，我不能干涉你去哪，但请你，不要打扰我。”
所谓烈女怕缠郎，沈彦川其实发现她不是烈女，更像一个壮烈等待着被摧毁的机器人。
永远冷冰冰，天大的事她都会无动于衷。
她这种特质，很有故事感，对于学习电影美学的沈彦川是很迷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