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川很想知道和池柚打电话的人到底是谁,她能笑得这么“真人”。
他不想放弃,但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去靠近。
“我就在你身边待着,不说话,屏住呼吸,这样不算打扰吧?”
池柚没回他,无语地走了。
可能就是这般的坚持,池柚用图书馆的电脑写代码的时候,写久了眼睛酸涩,习惯性看向窗外之前,视线会在正在睡觉的沈彦川身上停留一会。
“你昨天什么时候走的,我在图书馆睡到了早上。”
“你睡觉的时候走的。”
沈彦川沉浸在女神的无情中,却忽略了她已经开始和他正常对话了。
池柚没钱,除了上课就在兼职。她警告过沈彦川,校外不能跟着。
“可是你下班很晚了,这么黑,我不放心。”
“我很放心。”
沈彦川执意在校门口等她,送她回寝室。池柚每次从公交车下车,总能看到站牌下的他。
时间久了,在车上看书的池柚开始留意广播里的站名,头一次觉得广播声这么响,原来学校和兼职地点隔了这么多站。
有一天,他没在。
池柚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温水煮青蛙,她要是真的接受了沈彦川的存在,她的世界会改变什么吗?
沈彦川是导演系的,有点家底,人长得很帅,高高大大有安全感,追她的过程中是百般容忍。
可又能改变什么?
亲生父母都可以不要她,一个男人依靠得了吗?
池柚准备过马路,却看到马路中间躺着一只小狗,一动不动,死掉了。
马上又来车了,这次小狗因为躺着以及压扁的情况,平安地从车底下躲过一次碾压。
沈彦川拿着从保安室借来的扫把和簸箕,在马路对面静静地关注着她。
池柚3岁确诊肾母细胞瘤,遗弃在医院半年,在弃儿病房里见证了很多次死亡。
弃儿们身上痛心里也痛,年纪越小越痛得撕心裂肺,死亡过程大多都不是很体面。
她走到小狗身边,蹲下来,脱掉外套,把碎骨戳破皮毛的扁平小狗细心地包了起来。
小狗不会知道,曾经构建它的身体,连接血肉,助它奔跑的骨头有一天会插进它的内脏,戳穿它的皮肤,以一种尖锐的形式染红了它引以为傲的洁白毛发。
可让骨头连着筋碎掉的是外力,又不是它自己。
它只不过想从这个垃圾桶跑向另一个垃圾桶。
池柚来到了一个新家。
她从弃儿病房出来,见到了池章华和秦向珊,还有他们的儿子池骋。
他们拯救了施雪的生命,并给了她一个新的名字:池柚。
池柚在一个伸手就能触碰到幸福的家庭中见证了哥哥和爸爸的死亡。
一开始对自身死亡的害怕,到漠然,最后她又回到了害怕,害怕她爱的人会死掉。
死亡应该体面,她看着手上托着的小狗,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生命的尽头会不会有这么一双手托着自己。
沈彦川放下扫把簸箕,他在测试人性后,难堪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啊,我来晚了,突然临时有事。”
池柚每次做些看似善良的事都不希望被人发现,沈彦川的出现让她有些尴尬。
没等池柚回他,沈彦川伸出手,像赎罪一般:“我来拿吧。”
“不用了,别弄脏你的衣服了。”她的声音没有很冷漠,不过听得出疲惫。
六月份的晚上,混着蝉鸣的湿热空气,薄衬衫透出血,血一滴一滴地掉下来。说是小狗但也有分量,走动的时候血迹沾到了里面的短袖。池柚现在,很校园惊魂。
沈彦川心里很不是滋味,又充分能理解她。冷漠麻木的人生了情,就是很让人动容的。
池柚睁大眼睛,看着沈彦川突然脱掉了衣服,露出她兼职的写字楼对面,商场墙上那个不穿上衣男模特的身材。
“你在……干什么?”
“你这样回寝室不好,穿上我的衣服。狗我来拿,就算沾到血了找个厕所冲一下就好。”
自己托着动物尸体,对面站着半裸男,池柚觉得这个场景实在荒诞。
晚上八九点,学校门口还是有点人流量,15分钟一班的公交车也在站牌停下了。
池柚架不住大家看完半裸男的视线后还要在她身上转一圈,只好把小狗递过去,穿上了沈彦川的衣服。
她个子高,但很瘦,所以沈彦川的衣服在她身上还是显得无比大。
“我们把它埋了吧。”沈彦川的声音很温柔。
池柚发现自己的心脏这一下不是跳,是跳跃。
两个人来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沈彦川很执拗地用手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池柚把小狗放进去,看着土一点点盖住和填满。
“沈彦川。”
“嗯?”
“这种事我不经常做的,”池柚顿了顿,说得更准确了点,“我第一次这样做,以后我都会直接走掉的,所以你也别把我想成一个……善良的人。”
“那你今天怎么做了?”
池柚注视着那片颜色比旁边土地稍亮一点的小小区域,慢吞吞地说:“它很像我以前死掉的小狗。”
施雪如果没有等到池章华一家人,也会这样孤独地苟延残喘地躺在病床上,等待疾病凶猛地在身上呼啸而过,碾压成一张扁平的死亡证明。
沈彦川相信了她的话,因为今晚的池柚看起来很悲伤。
“别这么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好很好的人。”
池柚呆了呆,微垂着脑袋似乎在构想一个“很好的人”是怎么样的,总之不该是像她这样虚伪的。
“不是的,你看错了,我现在都后悔了,我的这件衬衫质量很好也很便宜,现在我买不到这种价格的衣服了,好后悔。”
这好像是池柚对沈彦川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池柚。”
她看着沈彦川,他的目光太过缱绻,池柚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站了起来:“时间差不多了,你的衣服我会洗干净还给你的。”
“虽然我已经跟你告白无数遍了,但还是想告诉你,和我在一起吧,我会对你好的。”
第二天导演系痴男沈彦川拉着计算机系系花去小树林的事就传开了。“小树林”三个字不言而喻,沈彦川讨厌女神被造黄谣,和同学解释了几遍后,好友仗着关系好,仍旧嬉皮笑脸地起哄:“装什么啊你,把人家衣服都脱了,可是有多少双眼睛看到人家系花穿着你的衣服回寝室的,而你,光着回哈哈哈哈哈哈……”
“摸哪了,跟哥们分享一下啊,胸大不大,看着挺……”
沈彦川第一次打人。
拳拳砸肉的触感很奇怪,一点也不会痛,渐渐地手上沾满了像昨晚一样的血。他虽然没有考虑后果,但是心里仍觉得恐惧,恐惧着这个世界的烂人怎么这么多。
以前他不知道,但以后,他喜欢的女孩不能被这些烂人伤害。
对方进了医院,家长要求学校严肃处理,勒令退学。沈彦川的父母出面摆平了这事,也知道了池柚的存在。
为了一个女人让自己陷入这般田地,是极其愚蠢。父母警告沈彦川快20岁的人了要拎得清,前途重要还是女人重要。
也就在这时,池柚对着鼻青脸肿的沈彦川,冷静地说出:“我们要不试试。”
第19章 “要不就叫彦川弟弟吧。”
沈彦川现在的心情莫名有种好好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不适感。
虽然这猪看着是只帅猪。
但帅不过他。
他站在楼梯口要上不上,最后还是没忍住装着没事人经过厨房。
“沈哥,来吃早饭!”黎泽热情地招呼着沈彦川,他也就顺势进了厨房。
“这么香,手艺不错啊。”
“我们结束了,沈哥帮我们拿下菜,一起去餐桌吃吧。”
一口一个“我们”,看着感情可好了,这两人见面的时间有超过24小时吗?这么熟……沈彦川看了一眼正在舀汤的池柚,莫名有种贤妻良母的感觉,她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
池柚满脑子都在想:现在一共三个人,居然让她装着不认识两个人。
而且上次沈彦川强吻她,黎泽看到了,他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沈彦川是自己的前任。
真是钱难挣屎难吃。
“昨天你们好像没说上话,要不要今天再重新认识一下?”
这到嘴里的饭立马就不香了,池柚放下筷子,看着说话的黎泽,神色未见波动,但黎泽能注意到她的瞳孔微微缩聚,释放出一点点隐秘而微弱的生气。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了些存在感。
“嗨,我叫池柚。”
沈彦川也觉得搞笑,但也没办法,装着正经了点:“我叫沈彦川,因为年纪最大,他们都叫我沈哥。”
“哦……那我应该称呼你什么,好像是我年纪最大。”
“要不就叫彦川弟弟吧。”
池柚无语两连,被逗笑了,现在的男人都有点奇怪。
黎泽长而软的睫毛靠在一起,分开的时候他垂下头,用筷子认真地夹着盘子里的早点。他动用心思想在别人面前塑造他们亲昵的假象,但在真正拥有过她的人面前,不过是东施效颦。
“今天你们有什么安排?”在三人之间,黎泽变得更像一个工作人员,帮男女主之间尚未开启下个话题之前cue一下。
“没什么事,你呢?”池柚反问他。
黎泽连回答顺序先给了自己都觉得受宠若惊。
“也没什么事,昨晚没怎么睡,补个觉。”
“别仗着自己年轻就熬夜,真的,听哥一句劝,我就是以前熬夜剪片子,现在总感觉脑子不够用。”
“有点认床,今天应该好了。”
“等会我来洗碗,你早点去睡吧,”沈彦川把身子靠向椅背,一脸无奈,“我等会去工作室一趟,还是得上班啊。”
池柚的脚被轻轻碰了一下。
她无动于衷,只是夹起离沈彦川近的厚蛋烧,放进碗里的时候,与他对视了一眼。
“你经过樱花大道吗?”
“顺路的。”
“我去的健身房在那,方便搭个车吗?”
“好啊。”
两个人的演技烂得黎泽不忍心看,也到底不忍心埋怨池柚先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不然他也可以蹩脚地报出什么大道什么路口,甚至说出送我去地铁站吧,短短捎上一段路也可以。
不过他有什么好埋怨的,他明明什么也不是。
池柚很容易捕捉到社交气氛的微妙变化,她看向黎泽,恰巧和他四目相对。黎泽和善地笑了笑,让她因为在他面前说谎而加速的心脏缓了缓。
一方面划线,一方面又在犹豫要不要把线擦淡一点,虚伪真是跟她如影随形。
池柚吃完早饭,象征性地去楼上换运动服。管梦起来了,正在换床单。
池柚发现她戴着口罩,关心地问了句:“怎么了?”
管梦没睡醒,强撑着精神,眯着眼睛说:“觉睡到一半,大姨妈突然来了。”
“黎泽给大家做了早饭,有热汤,我帮你拿上来吧。”
“不用啦,我等会自己下去吃,谢谢啦。”
“好吧,我有止痛药,我放桌子上,你有需要的话自己拿。”
“柚子姐,你真是帮我大忙了,我正难受着,都怪昨天喝太多酒了。”
“我帮你拿杯热水上来,你先换床单。”
池柚下楼,倒好水,路过厨房的时候,看到黎泽和沈彦川在洗碗,听着哗哗的水声,她愣了愣,突然打开手机查了一下经期记录。
是快了。
上次黎泽送她去医院,的的确确是上个月的事。
怪不得刚才做饭的时候他不让自己碰冷水。
池柚维持着一种被吓呆了的状态,直到热水的温度从杯内传递到杯外,指尖感受到了温度,以极快的速度传递到大脑,她清晰地听到所有神经感受到温暖倏忽展开时发出破冰的声音。
她的确觉得惊讶,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难以理解这种人的存在。
甘愿做着潮汐,明明离月亮十万八千里,却将那段引力视为神迹,由着自己的心境推波助澜,将自以为是的爱意推向高潮,又无法控制地后退,看着一片荒芜的沙滩连株杂草都长不出。
池柚回头又看了一眼厨房,那两人仍背对着她在洗碗。她继续往楼上走,脚步的频率控制在和平常一样,却异样沉重了些。
换好衣服后,池柚下去找沈彦川,快到客厅的时候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有些怕见到黎泽。
不过还好,楼下只有沈彦川一个人。
沈彦川发动车子,看了一眼穿着运动装的池柚,好奇地问:“你现在开始健身了吗?”
池柚不答反问:“你踢我干嘛?”
“昨天看你有点累,没什么兴致,是不是还没适应这里?”
和沈彦川呆在一块,池柚放松了些,说起话来还跟以前一样温温柔柔地掐住对方话语中的不合逻辑:“我才来一天,过几天再来问我吧。”
沈彦川只好切入正题:“昨天为什么把短信发给我了。”
他果然是来问这个的。池柚对于他绕了个弯来问的行为感到奇怪。
“不知道发谁,又必须发,所以发给你了。”
沈彦川不知道是心直口快,还是想听池柚的回答,直接说出:“对黎泽不感兴趣啊?”
池柚注视着面前的摄像机,想到黎泽以后会看到这段,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不告诉你。”
这个回答有些陌生,回想到早上池柚喂黎泽吃东西,沈彦川胸口发闷,又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不是妒意,只是不适应。
毕竟他们在一起了那么久。
“好吧,”沈彦川判断不出她昨晚那条短信的真实意图,只好对他那不善言辞的前女友妥协,“那就这样吧,你想不到发给谁就发给我吧。”
池柚没有等到那句“我想不到发给谁也发给你,”她好像一个贫穷的造梦者,因为没有买到足够的材料,所以只能凭空在脑海里幻想着自己的梦境。
每一句台词,说话时的简短停顿,语气的轻重,她都提前设想好了。
一年后再和沈彦川接触,她这种幻想病似乎更严重了。
幻想落空后,她觉得自己好可怜。
“等会随便找个路口给我放下吧,我随便逛逛。”
“要是真打算健身,我送你去我经常去的那家,用我的卡先试一下。”
池柚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将椅背往后调了调:“不喜欢健身,只喜欢躺着。”
沈彦川笑了笑,提醒她:“躺着会拍到双下巴的。”
一直处于高压状态的池柚消瘦,脸型也不是肉肉圆圆的那种,骨皮紧致,起落有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