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泽坐正,谈判口气:“今天的约会因为你提前结束了,我的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可以向你索取一些安慰?”
池柚一脸“我就知道”,不过倒也不是很讨厌,耐着性子问他:“我需要安慰你什么?”
黎泽伸出右手,手心朝上:“你哄哄我吧。”
“行,哄你。”池柚一字一顿,说得很慢,然后猛地打了他手一下,微微一笑:“可以了吧?”
“哇……”黎泽感慨,看着自己被打的手,委屈地说,“真伤心了。”
“这就让你伤心了?”
“行吧,”黎泽不会勉强别人,失落地叹气还把手伸出过,“那就多受点伤吧,你再打我一下,我好长个记性。”
“你受虐狂啊?”池柚笑了,但还是遂了他的愿,又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手。
手心与手心短暂相撞,黎泽的手指快速弯了弯,结结实实地握住了她的手。
池柚还没反应过来,紧握的双手让她的思维停止运转,陌生的感觉让她不知所措,很快黎泽略显得意的嗓音近在耳畔,尾音上扬。
“现在可以了,记性也长了。”
“……”
池柚今天的心受他的影响悬了又降,这次是真真正正地被吊起来了,手心手背被一股强大暖意入侵,点燃的引线一路向上,热了脸颊,红了耳根。
“你……先松手。”一开口,池柚都被声音中的忸怩给羞耻到了。
“还有五分钟就到你公司了,”黎泽怕她难受,小气地松了松,又牢牢握住了,“就五分钟。”
你今天不是一直很配合我吗?
最后再配合我五分钟吧。
池柚脸上热度爬升,借着夜晚勉强挡住了一些绯红,她倒没想到自己居然很受用于这法子。
也是一年没摸过年轻又貌美的男人的手了。
如狼似虎的年纪这么快就到了。
“松手吧。”池柚的冷静是刻进DNA里的,只要她想,熔岩一秒就能变成沉默的土地。
黎泽很多时候还是怕她的,怕她不满意自己。
他松手了,没有足够的自信,也就没有充分的把握,甚至还学不会按捺住蠢蠢欲动的爱火,卑鄙地靠一些身体接触让她暂时忘掉,拖延进入与沈彦川的回忆之屋。
爱而不得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黎泽对痛苦免疫,但松开池柚的手时,指腹传来的隐秘钝痛被感知到了,黎泽觉得更难受了。
池柚浅浅地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的时候,怀疑睫毛都是烫的。
她早就忘记了自己在彻底进化为一个永远镇定的高级人类前,是否将害羞这类情感彻底挑除。
看来没有,反而因为长时间没用,启动时过分运行了。
“对不起啊。”黎泽对她道歉,雨中小狗,垃圾桶小猫,冰层冻住的鱼,池柚从他的眼睛里联想到一些可怜的生物。
池柚不可怜他,只是可怜自己拿不住这沉甸甸的爱,不拿是胆小鬼,拿了又会被压倒。
可是,想拿又是另一回事。
黎泽一直没听到她的回应,心里一万个后悔,咒骂自己是猥琐油腻男。
突然心被勾住了,黎泽低下头,光线昏暗,他看到自己的小拇指被绕进一段孩童甜梦。
“我想牵手的时候会主动的。”
池柚拉了拉钩,对她来说是很幼稚的行为,但哄一个25岁的男人应该还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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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僭越了,希望不会影响你今天的心情,拉钩发誓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谢谢,今天的约会很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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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柚在公司忙完,已经是早上五点了。
合同规定,最后五天需要前往指点地点,请嘉宾自行安排好时间。池柚可不想过几天再被员工的鬼哭狼嚎给毁约飞回去,索性熬了个夜全部干完。
回到小屋已是六点,十月末的太阳来得晚,天边才透了一点点亮。气温一夜之间突然降低,池柚打开车门,单薄的毛衣瞬间钻进冷风,冻得她咬紧牙齿小跑几步回到小屋。
这个点,自然是非常安静的。池柚进到客厅,打开了灯。
沙发上某人被亮醒,用手挡住惺忪的睡眼,努力看清来的人。
“你怎么睡在这里?”
黎泽坐了起来,看了看手机,睡意让他还有些迷糊,声音飘飘忽忽的:“你回来得真够早的。”
“啊?”对话太过自然,好像老夫等着晚回家的老妻,池柚深怕他下一句是“菜在锅里”。
“工作这么忙的嘛?”黎泽打了个哈欠,头发凌乱,站了起来,朝她不稳地走过来,“那也不能熬通宵,算了,先吃早饭吧,吃完再去睡。”
池柚背后一凉,该死的“菜在锅里……”
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熬夜,黎泽开口的每个字都打在她疲惫的神经,末梢似乎被捶背般的快感给舒坦到了。
“你在等我?”
“红枣豆浆,红糖糯米圆子,我早上不爱吃太甜,还熬了皮蛋瘦肉粥,”黎泽打开一直保温着的电饭煲,拿碗盛粥,“我没在等你,我有吃早饭的习惯,熬粥时间长,等着等着睡着了。”
池柚抬了抬嘴角,似笑非笑,往餐桌走去。
“看你经常早起的样子,佩服。”
“不叫早起,应该得叫晚睡。”
池柚盯着他的眼下,黑眼圈并没有很明显:“你没睡?”
“嗯,习惯半夜写小说,安静。”
“来这里也在写吗?”
“没有,你在这里,我心静不下来。”
“咳咳……”
糯米圆子受到刺激,飞速逃向喉咙深处,池柚猛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黎泽连忙把豆浆推了过去,又似乎觉得不妥,站起来倒水,面上肉眼可见的慌张,问她:“你没事吧?”
池柚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没事吧?好好聊天不行吗?怎么非得杀进一句奇奇怪怪的话来。
水下肚半杯,池柚都喝饱了。
“池柚姐,对不起啊。”
现在池柚听到他叫姐,已经开始PTSD了。
“没事,是我吃饭太急,”池柚的脸红已经散了大半,声音听着略沙,“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黎泽微微眯着眼睛,觉得池柚现在好像是感知到危险的鸵鸟,把头埋进沙土里,自以为隐蔽好了。
“我说,我在这里没写小说,编辑催了我好几次。”
话题很容易来到了黎泽的下一本小说,池柚问他:“下一本还是社会推理类的吗?”
黎泽摇了摇头:“外卖员和女高管的爱情故事。”
“……”
池柚学乖了,黎泽说话的时候她不再进食,但这会好像噎住了。
“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还特地去体验了送外卖,G?我之前去你公司送过外卖。”
池柚开始头皮发麻,这人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是吗?”
“也许我们早就见过了。”
第28章 “那就好好告别吧。”
“你那会是不是不够帅啊,我有帅哥雷达的,哪怕是带着头盔的外卖小哥我都能捕捉到。”
黎泽笑了笑:“你的意思是,现在捕捉到我了?”
靠……又被带进阴沟里了。
“我吃饱,太困了先去睡了,”池柚整理好自己的碗筷,对着某人假笑,“谢谢帅哥的款待。”
“也谢谢池领导赏脸。”
池柚呵呵笑着,转身一秒变脸:狡猾的男人。
下午两点,再一个小时池柚将进入前任房。
她没睡饱,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简单洗漱了一下,坐在化妆台前涂素颜霜和口红,前任房后会和沈彦川见一面,对他来说,这待遇已经很高了。
半小时后,池柚出发前往前任房。一路上,车子有少许的颠簸,心却很平静。
她来这里已经五天了,沈彦川没有给她发过一条短信。
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去问沈彦川理由,其实不问她也明白,一开始她就知道他只是借复合骗自己上节目。
她虽然冷静理智,但一场十年的恋爱像在她的大脑里埋下一颗种子,尽管现在大树已经枯萎,连根拔起后散落着万千根须的大洞,仍然空洞地望向她,极具存在感。
池柚设想过他发来短信后自己该如何应对,第二天也给他发一条,美其名曰,礼尚往来。
算了,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池柚打开前任房,给这段回忆一个关上大门的机会。
【我能叫你宝宝吗?】
【不能。】
【你已经在飞机上了吗?我刚做梦梦到你出事了,我好害怕,看到消息给我打个电话。】
【我刚下飞机,延误了,我在加班没看消息。】
【宝宝~】
【。。。】
【回头一下。】
【一直上班加班下班的日子不会感到无聊吗?和我一起玩吧。】
【最近工作很多。】
【宝宝~~~】
【。。。你定时间吧。】
……
池柚拨开写满爱意的羊皮纸,其实她并没有流泪的冲动,但是眼泪像自动出水的水龙头,只要看完一句话,就要落下眼泪来。
如今已经麻木到可以一秒切换笑容来面对各类人的池柚,原来以前也有个这么肉麻的爱称。
池柚看着每一样沈彦川送的礼物,用手摸了摸柔软的围巾。她突然笑出声来,沈彦川这种铁直男,大学的时候还给自己织过围巾。
照片墙上全是她的背影照。沈彦川爱好摄影,但池柚恐惧拍照,所以他只能拍自己的背影。在池柚没有能力十分依赖池家,最后爸爸哥哥去世后同秦向珊相依为命时,她很害怕亲生家庭因为某张流通在网络世界的照片找到她。
可能又需要她的骨髓,又或者别的。
现在不怕了,她很优秀,也很有钱,就算他们通过节目找到自己,池柚都能见招拆招,再不济闹到网上,她还可以拿自己悲惨的童年故事博得一大波同情。
这些是能变现的。
他们俩唯一的合照是毕业那天,在学校门口拍的。
沈彦川借父母和导师互相恭维的空当溜出来,找到秦向珊和池柚。
她们正在校门口拍照,池柚虽然不让他拍,但对自己妈妈还是很纵容的。
沈彦川紧张地走了过去,没和池柚商量过就和秦向珊介绍了自己,还有男朋友的身份。
秦向珊为池柚的转变感到高兴,觉得她又回到了以前那个开朗的小女儿,拉着沈彦川一起拍照。
那天池柚站在人生的转折点上,看着太阳高挂,觉得自己的前途将一路闪亮,站在所爱之人身边,感到幸福。
……
前任房还有一台电脑,池柚在看到的一刹那,有一种蒙头一棍的感觉,她内心忐忑地走过去,碰了碰鼠标。
电脑屏幕亮起,那是她的“沈彦川”。
自数据库向沈彦川公开后,池柚后面又在里面添加过一些数据。沈彦川在恋爱期间很缠人,囔囔着要共享。共享后,他在里面写得起劲。池柚从操作者变成了旁观者,换个维度看沈彦川有多爱自己。
后来因为结婚的事,这个数据库再也没人去更新了。
但这个数据库仍然代表着郑重、真实,还有私密。
前任房里面的所有物品,文字都是他们双方互相沟通过递交给节目组的,数据库并不在传输链接里。
池柚的眼神一下子变了,眼眶的湿润在此时显得十分可笑。
你很渴望成功吧,沈彦川。
你在这个节目的人设和故事线是什么呢?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的。说得清楚,说得坦然,共谋出路,合作共赢,一开始就是欺骗是觉得我不够善解人意吗?
池柚仰头,这时还要流下来的眼泪可是会被定义为在回忆感动坏了的情感弱势女子。
她皱眉,眼泪掉下的瞬间,连忙用手擦掉了。
在进去前任房之前,节目组特地告知不能带纸巾。
他们需要一个在恋爱长跑结束后吞声痛哭的脆弱女性,无论她是在缅怀自己的青春,还是深陷进回忆里的感情,付出了这么沉重的时间代价,痛苦也好,释然也好,总归是要哭一下的。
池柚长吁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总是清醒地明白,又清醒地主动跳进陷阱。
沈彦川也是,这个节目也是。
上到二楼,眼泪已经完全收干,大屏幕里出现了正在被采访的他们。
【和前任复合的可能性是?】
“半半,想复合又不敢复合,他能带着我一起坚定就好了。”
“如果我能感受到她对我的爱,那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分手后有和新的人接触吗?】
“没有,工作可以很好地麻痹我自己,并且还能得到回报。他从我生命里彻底剥离需要很长的时间,一年肯定是不够的,我已经习惯了他在我身边了。”
“到了适婚年纪,被爸妈逼过相亲几次,但基本上见了一面就没有后续了,没人会喜欢一个还想着前女友的男人。”
【为什么会分手?】
“现实比我想象得要残酷很多,我一直以为恋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不是这样的,爱情里有工作、家庭、社会等很多因素,我却一直以为爱情是纯粹的我爱你你爱我就好了,后来我们解决不了这些问题,我有我的坚持,他有他的坚持,彼此都感到疲惫的时候我提出了分手。”
“我们在一起十年了,异地恋甚至异国恋都没打败过我们,但可能就是时间吧,时间一长,彼此的心境发生了变化,琐碎疲倦的生活让一些爱意消失了,而且她一直都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我感受不到她爱我。我们的性格是两个极端,不适合但努力适合,可最后还是发现不适合。后来她也觉察到了我们的问题,所以提出了分手。”
屏幕里的沈彦川,一个月前的沈彦川,对着镜头不断埋怨着她不爱我。池柚低下了头,合上湿漉漉的睫毛,眼眶蓄满泪,随着眼角流了下来。
没为他哭,为一个月前,那十年里的自己哭。
沉没成本太大了,当时的她必须要对沈彦川编织一层梦幻的滤镜,告诉自己,我们曾有那么一刻无比适合,你懂我,我懂你,彼此是世界上的唯一。
但滤镜最终是要拿掉的,我是猛虎,他是孤狼,注定不是一对互相取暖的小狗。
“恋爱脑”池柚,该醒来了。
前任房的门关上了,午后的太阳照在她身上,也照在门上,门的正面被照得温暖,背面将会是潮湿,腐朽,蜘蛛网和霉菌,她不会再打开这扇门了。
池柚对着太阳舒了一口气,好像心里那根没剔除干净的刺,终于清理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