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醋——萌晞晞【完结】
时间:2023-07-16 14:38:17

  谁知门甫一打开,不太寻常的声响就传入了耳中。
  低低的水声和屏风后氤氲而出的白色雾气般缭缭绕绕,似有又无。
  那屏风是镂空雕花的,并不能完全阻隔视线,男子正背对她坐在浴桶中,脊背上优雅又紧实的线条不难窥见。
  门槛前的周粥不禁咽了口唾沫,手势转前推为回拉:“朕方才进来时,见你那片园子打理得不错,突然想先去赏赏花……”
  “陛下且慢!”
  “哗啦啦……”
  屏风后的水声立时乱响作一片,又很快停止,周粥心中一跳,也顾不得再去帮人把门掩好,转身欲走,却感到热气已自身后蒸腾而来――
  一声低呼生生卡在喉间,一只还湿漉漉的臂膀隔着衣料从后环住周粥腰身,将她轻松的一把带离地面,圈入了门槛之内。
  随即“砰”的一声,殿门在周粥眼前被关了个严严实实。
  “春日漫长,花何时不可赏?陛下何必如此心急?”唐子玉俯身到周粥耳边,顺势将另一手也环过她的细腰,微微用了些力道。
  “这不是怕打搅唐爱卿嘛……”周粥讪笑着,拿手想推开唐子玉的胳膊,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只得把字音加重,“有什么事儿还是都等你沐浴更衣完毕了再谈吧!”
  唐子玉并不去抓话里的重点,低笑着纠正她:“后宫之中,没有御史中丞,陛下该唤臣子玉。”
  这莫不是被沈长青气到失心疯了?还是用来吓唬朕,让朕后半夜能老老实实看奏本的新手段?
  周粥也不回应他,继续低头掰扯箍住自己的手臂,心里暗骂唐子玉作妖也没个尺度。他必定是只披了轻薄纱衣就出了浴桶来堵自己,否则根本来不及。此刻男子的体温炽热,烫得她后背完全僵直,吐字时暧昧的气息喷洒在脖间,也闹得她面红耳热,连他屋里常焚的淡雅沉香都沾上了几分意乱情迷,在和脑中极力维持的清明作对……
  等等!这香味不对!
  本就震惊于今晚的唐子玉跟吃了某药似的一反常态,曾经博览过的宫斗话本给了她乍现的灵光:一定是这熏香有问题!
  “唐子玉!朕命你立刻放开朕――”周粥当机立断,将自己在有限的帝王生涯中积攒的无限天威都灌注于这一声低喝。
  “……”
  身后之人果然被唬得怔住,双臂上的力道一松,给了周粥推开他得脱的机会。转身一眼锁定了几案上的那尊狻猊金炉,周粥扑过去,一手捂鼻,一手拿了茶水就往上泼!
  一整杯茶水把金炉浇了个“透心凉”,袅袅轻烟散了个干净。
  也不知这一浇,被加进去的东西还能不能从香灰里查出来。周粥用手在半空中又扇了扇,这才伸手要去把香炉上的罩子打开,却被唐子玉从旁握住了。
  “一个香炉罢了,改日再命人进来收拾便是。长夜漫漫,陛下若不喜这新香,臣再换一种可好?”
  周粥眼角抽动地瞧着唐子玉牵过自己的手,凑到唇边,一举一动都写着“勾引”二字。平日在朝堂上多么清正严肃的一个人啊,竟被媚香糟蹋至此!
  “唐爱卿,你都不觉得你这香不对劲吗?!”周粥恨铁不成钢地抽回手,指着那香炉。
  “哪里不对?”唐子玉这下倒是不急着动手动脚了,问得漫不经心,顺便低头理了理自己身上没什么遮挡作用的玄色纱衣,还有未擦干的水珠在肌肤上滑过、滴落。
  “这香有问题,被人动过手脚――”周粥刻意压低声音,“好像有催情的成分!”
  不料唐子玉闻言,竟是面不改色地抬眸,勾动唇角,慢悠悠道:“陛下口口声声唤臣爱卿,却忘了御史台最擅长的是什么。臣监察百官,靠的就是耳聪目明,所以……”
  说着,他再次一步步逼近周粥:“没人敢对臣使这种不入流的伎俩,也使不了。这香是臣特意为今夜侍寝而换的,药性缓和不伤身,只是稍稍愉悦身心,增进情感罢了。陛下大可放心。”
  话音落下时,周粥已经被逼退到了床柱边。
  疯了疯了……要说这后宫之中,谁最支持她周粥清心寡欲?那必然是唐子玉啊!他恨不得日日夜夜拿奏本荼毒她的双眼与脑瓜,又怎会突然要拉着她一道为传宗接代而浪费这一晚上的宝贵时光呢?!
  一个时辰前,她还瞎想着沈长青是不是被唐子玉夺舍了,现在倒好,周粥严重怀疑唐子玉是不是被什么妖邪给俯身了!
  “唐爱卿,你要是被迫的,控制不了你自己,你就眨眨眼?”
  “……”
  唐子玉没防备她突然有此一问,已经眨下去的眼是不可挽回了……
  果然!
  周粥心下一凛,眉头一蹙,当即隔着衣料握住心口前的那滴“本命醋”,扬声大喊:“沈长青,快来啊――”
  一个婉转悠长的“啊”字还没收尾,青光一闪间,周粥发现自己已经被沈长青带离了床边,双腿不由一软,很没形象地直接一屁股往后坐到了身后的几案上,顺势也把自己的半个身子都藏到了那袭青衣之后。
  “怎么回事?”
  眼见唐子玉湿着身子还衣衫不整,沈长青拧紧了眉头,强自按捺下那股无名的不爽,侧首问她。
  “不关我的事儿……咝!”周粥才为自己辩解了半句,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也不怎的,沈长青周身醋香大盛,闻得她像是生嚼了个酸柠檬似的,觉得牙都软倒了一排,只能哼哼哧哧地拿手扶了腮帮子继续往下说:“你快看看他是不是被什么妖邪附体了?平时不这样的!”
  而另一边,唐子玉也是一时没回过神来,不太明白这沈长青是什么突然出现在殿内的。殿门与窗牖纹丝未动,今日守在外边的宫人他也特地叮嘱过,有人擅闯,不可能不阻拦也不通报!
  莫非这家伙还真有两把刷子?
  “陛下――”
  混御史台的官员都深知一个道理,先声夺人,后出声则制于人。
  唐子玉飞快地调整了心态,正要开口向周粥论述帝王若耽于旁门左道,则将带来的种种祸国殃民之弊端。却不成想对面这位仙君这几日在后宫习得的乃是“多说多错”这四字真理,直接广袖一挥,用法术把人扔到床上,被子一裹,登时只剩下个脑袋还露在外头。
  “沈长青,陛下面前你也敢使妖法戕害朝廷命官?!快给本官松开!”唐子玉大惊,奋力想要挣脱出锦被,可任由他如何撤拽蹬踢,那被子都像一个网兜,死死地缚着他,还有点儿越是挣扎,就越裹越紧的意思。
  最后连人带被滚下了床,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但这并不能阻挡满腔怒意的唐子玉继续把自己扑腾蠕动成了条没手没脚的大毛毛虫,嘴里还在不断叱骂:“只要本官在一天你就别想用妖术祸君!来――呜呜!”
  “他确实不慎被邪魔所侵,行为有悖伦常。”沈长青面色淡淡地又丢了个禁言术过去,耳根清静后,才转身对周粥道,“吾已施了法阵,三个时辰后就能将其逼出体内,届时日光之下邪魔无处遁形,自会消散。”
  “哦……不过春夜里地上还凉,不如把他弄回床上吧。”周粥瞅一眼地上骂不出来又憋不回去,涨得通红满脸的唐子玉,心中不忍。
  让一个御史闭嘴有多难,只有天子知道。更何况唐子玉还是统领一干御史的中丞大人呢。
  “天灵地气,凡人平时难以感知。如今他有我术法在身,接点地气对他有好处。”沈长青撂下这话,连余光都吝于再给唐子玉半分,伸手把周粥搀起来,“走吧。”
  大约是距离太近,没必要用传送术,沈长青是和周粥一起大大方方从明玉殿里走出来的,小灯子一头雾水,又见自家陛下的脸色古古怪怪,便十分有眼力见地挥退了其余跟班自己提过宫灯为两人照亮。
  就是这亦步亦趋的,也不知这两位主子是打算去青月殿呢?还是一道回天子寝殿?
  岔路到时,沈长青明显是要分道扬镳,却被周粥先一步用两根指头捻住了衣袖。
  “还有何事?”他回头瞥她,有些诧异于这一路分明走得不紧不慢,她如何能把自己走得一张粉面扑红,额上还渗出了点薄汗。
  周粥冲小灯子使了个眼色,确认其退到足够远的墙根处低头立着后,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发紧:“朕觉得自己也有点儿不对劲……”
  “你没有。”沈长青很笃定地回给她三个字。再病弱的帝王,都会有真龙之气护体,更何况还在皇城之内,寻常邪祟是不敢近身纠缠的。
  “哎,不是唐子玉那样的不对劲!”周粥咬唇一踮脚,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晌,退开时又不太确定地问,“你能听懂吧?”
  被她一脸忧心地望着,沈长青是又好气又好笑,仙神感大道无情,又并非没有常识。
  “那就带吾去你殿中吧。吾替你解除药性。”
  “朕、朕不是那个意思――”周粥双眼一溜圆,没想到这来报恩的醋精居然这么具有自我献身精神。她对天发誓,自己只是单纯地想让他施个法术,或者也弄个法阵,免去宣太医的诸多尴尬,绝对没有坏心思!
  沈长青哪管她想到什么意思去,懒得废话地将她一揽,小灯子就在这夜晚无人的宫道上目睹了一出灵异事件:眼见着青光一闪,两位主子就都不见了!
  没提灯的手死死把自己的嘴巴捂住,小灯子两股战战地吸气呼气,呼气吸气。
  “都说了是传送,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能声张,不能给陛下添乱,春宵一刻值千金……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嘴巴仿佛有它自己的想法,小灯子怀揣着一颗淡定的心,胡言乱语地迈开步子,扶着宫墙,把自己一点点往天子寝宫蹭去。
  殊不知,此刻寝宫龙榻上,他家陛下也正用一种自以为淡定的脸掩盖其犹如擂鼓般砰砰作响的心跳。
  “这不合适吧……”
  周粥咽着唾沫,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沈长青。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两人就都坐到床上来了?虽然人家是来报恩的,但她堂堂天子总不能没名没分就占了人便宜吧?
  “你也像吾这样坐好。”沈长青垂眼,似乎无声地哂笑了一下,只将膝上的衣袍理好。
  “就这样,坐着就行?”周粥心中暗暗叫苦,莫非精怪间的方式就是这样?那真是种族之间的巨大鸿沟啊。
  仿佛惨遭打击,周粥脸上写满了“难以接受”这四个大字,沈长青却已经平心静气地手掌向上,手背轻搭于膝上,岿然道:“抱元守一,跟着吾念。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
  种族差异无端被冤,只是她自作多情罢了。周粥觉得双颊烧得更烫了,也不知是药性作用,还是单纯臊的。
  沈长青又往下念了几句,还没等来对面人的动静,有些不满地睁眼:“怎么不念?这是清心咒。”
  “……朕念。”周粥羞愧地埋低了脑袋,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当做了一只有口无心的应声虫。
  一篇清心咒才刚念完第一遍,她就发现唐子玉那点儿熏香的微末药力,果然远比不上枯燥经文的法力无边。心头的燥热本就是若有似无,很快就消散不见了。
  “再来。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
  沈长青却像个严厉认真的夫子,唯恐学生不能全部掌握,又开始了他的第二遍谆谆教诲。估计他也不太清楚这种情况下,该把这经念多少遍为宜,总之不会是一遍。
  于是周粥就这么念啊念,也不知念了多久,虽还达不到立地成佛的境界,却也到了立时三刻就能入睡的地步――
  “不念了不念了,朕要歇了,今晚谢……”
  还没谢完,她身子往前一仰,就人事不省地往后砸去。
  眼见她后脑勺就要撞上床柱,沈长青掌间青光一起,周粥的身子便似被什么骤然托住一般,悬停在半空,随即缓缓坐直回去。
  及至沈长青将掌一收,那身子就转而没什么骨头地又往前栽进了他怀里,在并没有转醒的情况下,还下意识地耸耸小鼻子,在他前襟处用力嗅了一下。
  睡着了还不安分……沈长青无奈地低叹一声,也不用法术了,亲力亲为把人在榻上安置妥当,掩好被褥。
  直起身时,他忽然若有所感地在虚空中一取一握,那卷羊皮纸就出现在其掌中。沈长青将羊皮纸展开,“服务态度”一栏原本黯淡的五颗星子轮廓被点亮了三颗。
  从无到有,质的飞越,一个看起来不错的开端。
  彼时的沈长青唇角微勾,只觉复命指日可待,心情愉悦地念诀回了青月殿,还并不知道这三星是道什么样的坎……
  自古以来,前廷与后宫的诸多关联都令帝王颇感头大,却又难以杜绝。
  这不,次日早朝正式开始前,身为御史台中丞、四侍君之首的唐子玉邀宠不成,反被沈氏半路截胡的“丑闻”,就不知怎的传了个沸沸扬扬,直把这位当朝亚相的形象刻画得凄凄惨惨戚戚。
  “唐大人仪表堂堂,也是我大周出了名的美男子,都自荐枕席了,陛下不应该啊。也不知那沈氏得是何等姿容?”
  “从前还不是他最见不得陛下在某个侍君或是小侍君那儿留宿,百般打压,现在自己上赶着却被拒绝了,啧啧,苍天绕过谁。”
  “慎言慎言,小心他查你啊……”
  “本官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再说了,后宫和前朝的事儿若掺和在一起,那算是滥用监察权――”
  同僚之间,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扼腕叹息的。周粥坐于明堂之上,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对阶下的唐子玉察言观色。
  还是一如既往的一张无私铁面,用板正清冷的语调狠狠参了工部尚书一个督办不力,御下无方之罪。
  “钦天监已推算出今年多涝,汶河防汛的水利拖延日久,若再不竣工,只怕无法应对夏汛。汶河中下游一带县郡乃天下粮仓,良田遭大水一淹,减产饥荒随之而来,不可不重视――”
  乍一看心态极稳,但眼下的那片青灰还是稍稍出卖了唐侍君邀宠受挫、独守空床的寂寞难耐与辗转反侧。
  周粥深感于唐子玉这份先公后私、爱国忧民、恪尽职守的精神品质,顺着他的话罚了工部尚书三月俸禄,勒令其在一个月内完成水利兴修。
  一来工部尚书是个标准的官场“老油条”,睁一眼闭一眼地和稀泥,不愿得罪人,周粥是知道的,难得借此机会敲打一番,省得养出官官相护的风气来。二来这也算是给足了唐子玉排面,免叫后宫乌龙惹得他在前廷失了威望。
  散朝之后,周粥连正牌丞相都晾在一边,只特别点名唐子玉这个亚相一人随驾御书房,继续议政。
  好在裴老丞相原就是“糖粥党”一党的党魁。当初纳君时,她就一力举荐唐子玉,甚至还上过表请立其为皇夫。因此对周粥此举非但不介怀,裴老还乐见其成,只当是俩人在玩“后宫吵架前廷和”的戏码。
  可惜裴老丞相人到晚年还看走了眼,不提周粥没那个谈情说爱的心思,便是积极主动入了后宫的唐子玉从一开始心里想的,也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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