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心——君素【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16 14:39:54

  “白婴!”向恒怒道,“我没说,假话!遂城里,楚家军,已经,撤离。”
  尾音落地,赵述再不留手,似是打定主意,绝不会让向恒活着。白婴轻而易举地觑出他的转变,沉思刹那,缠斗的二人以伤换伤,各自退开了好几步。向恒的手臂鲜血淋漓,赵述的肩头也被捅出个血窟窿。眼看赵述提剑袭来,避无可避,白婴主动把向恒挡在身后,急声道:“昔年将军府五人,述哥确定,今夜还要再少一者吗?”
  此话一出,赵述惊骇之下急忙收招。他的锋刃几乎擦着白婴的脖颈划过,留下了一条极细的血痕。向恒登时目眦欲裂,恨不得劈了赵述。白婴及时抓住他的腕子,微微摇了摇头,他才恨恨地停下动作。
  末了,白婴拿出鲛纱缠在伤口上,震惊许久的赵述此时也开了口:“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昔年将军府五人,述哥、楚尧、裴小五、苏昱,还有……我。”白婴上前半步,“今夜,还要在此多折损一人吗?”
  她很清楚,眼下的局势,不适合再对赵述有所隐瞒。她身陷十六国的这些年,都护府定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今太多的困惑摆在她面前,她必须得从赵述身上找到突破口。白婴这厢正组织言辞,寻思如何向赵述证明自己的身份。
  然而……
  赵述看她半晌,呢喃出声:“苏昱……苏昱……”
  赵述捂住眼睛,急抽了几口气,又笑出声来,只是那笑意沧桑且悲凉,让人听了,连心尖儿都泛出苦涩。
  “苏昱……哈哈哈哈哈……”
  白婴咬了咬下唇,虽知不大合适,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述哥,你和苏昱……是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感情?”
  赵述没有被她的话绕乱,一脸平静。
  他提着剑走近,向恒也握紧剑柄如临大敌。白婴以为赵述是不信她的身份,刚打算收敛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先把证据摆出来。结果,不待她启齿,走到跟前的人弃了手中剑,如银白薄纱的月色下,在沙场征战了数年的男人眸中满是泪水。
  白婴怔了怔。
  赵述迟疑地抬起手,旋即轻轻地拍在她的肩头,喊出一个暌违八年的名字:“安阳……”
  白婴喉中发堵,视线止不住地模糊起来。她擦了擦眼角,勉强挤出一丝笑:“述哥怎么这么容易轻信于人。”
  赵述跟着苦笑一声,收手道:“自从你被抓回都护府,府里的兄弟私底下不知议论过你多少次。你分明是十六国的女君,可你待都护的态度,委实令人不解,我们只能归咎于你居心叵测。但如果……你是安阳,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述哥……”
  赵述抹了把眼睛,叹息道:“对于安阳来说,不管都护做过什么,她都会选择原谅和理解。旁人或许难以置信,但我晓得,你们二人之间……”赵述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世事弄人。那时,在天途关,我也曾一度怀疑过你是不是安阳,可这希望太渺茫,我是亲眼看见那一箭射出去的……”
  “既如此,你不问问我别的细节,以免误入圈套?”
  赵述想了想,摇摇头:“你若是假的安阳,刻意来接近都护,在你设局之前,可会仔仔细细了解都护的一切?包括将军府的旧事?”
  白婴颔首:“自然要了解清楚。”
  赵述意味不明地接过话茬:“那便是了,不会出现此等差错的。”
  “什么意思?”白婴不解。
  赵述没有回答,反而是看了看天色,凝重道:“你既已回到都护身边,为何不直言自己的身份?”
  “我……”
  “是因药人之故?”
  “你果然知道了。”
  话至此,赵述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瞟了一眼安静装聋的向恒,欲言又止。
  白婴见状,忙不迭解释:“自家孩子,我奶大的,防谁都用不着防他。”
  赵述晃了一下:“自、自家孩子?这么大了?都护他……他知道吗?”
  这要是知道了,还指不定会疯成什么样……赵述单是脑补一番,都登时觉得,白婴隐瞒身份这件事,干得漂亮。
  白婴的眼角使劲抽搐,顶着向恒想杀人的眼神,皮笑肉不笑道:“述哥,是他长太嫩还是我太显老?我的意思是,这娃是我带大的,无须提防。”
  向恒当即抗议:“白婴,不准,说我,是娃!”
  赵述拍心口:“原来如此,吓我一跳。”
  白婴夹在这两个男人中间,一度焦虑地揉眉心:“叙旧的事我们往后再说,先讲楚尧到底怎么了?”
  问题抛出,向恒和赵述互望了一眼,都不再隐瞒,把各自的消息一一道出。
  一炷香后。
  三个人齐齐蹲在池塘边,三脸郁色。白婴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摸着下巴总结:“所以,都护府没有排查四明山脚的村落,也没有格外注意战俘的动向。反而把遂城之内的兵调空,只留了两千余人?”
  “是。”赵述应道,“我们的细作也确实有话传回,叶云深近来有往博州进兵的迹象,所以李琼和王威,先领了军令,已带兵前往博州驻扎。而我和江安,则是被派往金州。都护及城中两千精兵,城外烽火台驻守的三千精兵,留守遂城。”
  “这不合常理,且不说遂城是三州最重要的城镇,且依照地理位置,乃是兵家要塞,紧邻绵江与赫连山。一旦冬季来临,绵江结冰,叶云深若是无路可走之下,率领大军过江,那便是将战火带进中原腹地,危及大梁政权。楚尧不会想不到这些,怎么可能削弱遂城的兵力?给叶云深可乘之机?”
  “他是,故意。”向恒道,“明日,生乱,已是,定局,你跟我,走。”
  说着,他便捉住白婴的腕子。白婴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遂又疑惑地看向赵述。
  赵述久久不语。好一会儿,他才像下定决心般,矮声道:“安阳,你随他走吧。事到如今,唯一能让都护止步的,大抵就是告知他你的身份。”
  “我……”
  “我明白,你不说,必是有你的苦衷。我之所以晓得你是药人,亦是都护看似不经意的透露。他与我相识多年,本应彼此了解,可近些年来,我已经越发看不透他了。我此前猜测,他会利用你的药人之身,大做文章。我怕这中间出任何纰漏,对都护、对楚家军不利,是以今夜前来,本是抱着杀你之心。万没想到,你会是安阳……你既决定不能坦诚身份,那便听我一劝,先离开遂城,待诸事平定,再判断要不要回到都护的身边。”
  白婴沉思良久。就在向恒要强行拽走她时,她平静地对向恒道:“你先走。”
  向恒:“要走,一起走!”
  白婴拂开他的手,半点玩笑意味都没有:“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一来,我若走了,述哥难辞其咎;二来,我……也不放心楚尧。”
  “白婴,你!”
  “听我说完。”白婴打断向恒的话,“如今遂城虽然只有五千精兵,但应对山鹰和战俘,尚算绰绰有余。叶云深为人疑心重,绝不会在这样明显的空城计下大举进攻。我有能力自保,你无须担心我。你这会儿离开,带着那名画皮师暂避,待明日过了,我会想办法联络你。述哥违反军令潜回都护府,若我估算不错,楚尧应该也快回来了,你再不走,小心被你姐夫揭了天灵盖去。”
  向恒重新去拉她:“跟我,一起。他已经,不是你,熟悉,的人。”
  “他就只是他而已。变成什么样,在我看来,他都是楚尧。”
  “白婴!”
  “别唆了。”白婴挥手,“这次我不勉强你走正门,赶紧甩开你的大长腿,翻墙保命去。”
  “我若,走了,往后,都不会,再回来!”
  向恒双目通红。
  白婴瞧他片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也好。孩子长大了,总要离开娘亲……不是,姐姐的怀抱。年轻人,放手去飞,不要回头。”
  向恒默默站起来,和白婴对视半晌,然后负气似的提起轻功,一举跃出高墙,消失在了漆黑夜幕下。
  白婴耷拉着脑袋,赵述则感慨道:“这孩子不错,武功、人品皆是上乘。怎么落到了你手上?早年我们就说过苏……”
  白婴眨眨眼。
  赵述噎了一下,说:“苏昱,他应该好好教育你,不能让你活在都护的包庇纵容下,否则迟早得出大问题。你看,这不就显现出来了,你这张嘴,得活生生气死多少人?那孩子,他是不是对你……”
  “等会儿。”白婴截住赵述的话头,“就算是换人教育,不应该是最年长的你吗?怎么轮得上苏昱?”
  赵述的眼神飘了飘,讪笑道:“毕竟,苏昱论各方面,都是我们几人之中最拔尖的。”
  “呸。”白婴深表不屑,“最拔尖的,分明是我家尧尧。罢了,先不提往事,我上回离开都护府,实则也发现城门的部署不对。述哥,他有没有可能,是想借机一次性清理掉包藏祸心的俘虏?”
  “安阳……”
  赵述话刚起头,院子外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已渐行渐近。二人都知是谁来了,齐刷刷瞥向了洞门。赵述率先起身,凝重道:“我无法确定。我虽看不破都护究竟意欲何为,但他此时的心境,早已不比从前,你只需记住这一点。我违反军令潜回都护府,定会入狱,后续之事,你倒不必为我担忧。明日倘若生变,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为自保,你知道该如何做。安阳,他……受不起第二次了。”
  白婴的心尖儿一抽,嘴上答应下来,暗自却是思量。她岂会不知,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就是因为深明此理,才决计不能向楚尧坦诚。她理了理裙摆跟着站起,目光锁定着靠近的火光,慢声道:“述哥,有两件事,想求你答应。”
  “你说。”
  “其一,方才那孩子,名叫向恒,是梁国人,与我同年被俘。他性子略为冲动,也不太善于表达自己。以后若有机会,还请述哥多替我照顾他。”
  “你这是……”
  白婴没给赵述说话的机会:“实不相瞒,我这次回来,本有自己的打算。此计若不功成,我这副残躯亦是无用……”
  “你……”
  “所以,述哥,倘使明天安稳度过,能不能把我不在这些年,发生了何事,一一告诉我?”
  第二个要求,赵述没有应允。
  二人话至此处,火光已照亮了整个晦暗的小院。数十身着盔甲的士兵鱼贯而入,将白婴和赵述两人围在中间。白婴风平浪静地环望了一圈周遭,听得熟悉的步调,便转过头去。视野尽处,一人负手行来,清冷的月华笼在那袭黑衣上,让他看起来可望而不可即。楚尧神色淡漠地扫视过二人,驻足在半丈开外。
  少顷。
  他波澜不兴地开了口:“参军副将赵述,欲劫走十六国战俘白婴,有叛国通敌之嫌,将其押入地牢,等候发落。”
  士兵们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几人应了声,蹑手蹑脚地上前,反扣住赵述的两手。赵述没有半句辩驳,只深深望了白婴一眼,自行走出了院子。
  末了,楚尧也欲离开,白婴见状,三步并两步冲到他跟前,大着胆子挡住了他的去路。楚尧抬眼觑她一遭,默了默旋即挥手遣退了士兵。
  待所有光亮消弭,白婴涩声问:“你想做什么?”
  楚尧不答,她便逼近一步:“八年前,叶云深声东击西,表面围困金州,其主要目标却是遂城。彼时一念之差,致使遂城城破,将军忘了?”
  楚尧眼底不经意浮现出一丝戾气,继而面不改色地看着白婴,仿佛她所言所语,与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白婴乍觉他这反应过于异常,失神刹那,后话已是接不上来。楚尧等了须臾,淡淡提醒道:“女君要说什么?”
  “你……你是明知,就算叶云深向博州进兵,也有可能是局。”
  “嗯。”
  “你也晓得我没有骗你,山鹰当真可能潜伏在城外。”
  “女君骗不骗我,并不重要。”
  白婴收在袖口里的五指紧握成拳,指甲掐得掌心生疼。她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停步在楚尧身前,仰起头问他:“那你……到底要做什么?”
  楚尧看她片刻,忽而轻声反问:“害怕吗?”
  白婴脱口而出:“怕。”
  “是不是很后悔,那时,不该回来?”
  “不是。”白婴认真道,“你再放我一次,我还会回来。唯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点到你身边。”
  楚尧的表情甚是复杂。
  白婴情真意切地握住他的手:“我相信我的宝贝儿,自有风骨和脊梁,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奉陪。”
  楚尧顿了顿,轻巧地把手抽了出来。暗色晕染之下,他似是笑了笑。只是那笑讽刺又凛冽,像是一根针,直直扎进了白婴的心窝子。她回想着,不知从哪一刻起,在她面前的楚尧,好似慢慢剥离了一张面具,收起了一贯的正直、宽和,露出了从不示人的棱角。而这些棱角仿佛是一把双刃剑,逼得人退守,也使得他鲜血淋漓。
  楚尧望了望天,说:“世上总有些人,以为凭一己之力便可普度众生。在感情中,以爱为药,妄图治疗他人的不治之症。可这样的人,往往最可笑,行至末路,只得‘执迷不悟’四个字。女君聪慧,希望你不会持有这样的念头。”
  白婴的指尖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
  “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明日是遂城一年一度的秋宴,女君若不嫌弃,可陪楚某一程。”
  此话并非询问,而是他决定之后的告知。白婴明白,她已错失最后一次他让自己离开的机会。既然退无可退,白婴也不逃避。她赶在楚尧举步前,挡住他道:“我只问一句,你会如何处置赵副将?”
  “怎么?女君还有心思置喙都护府的事?”
  “他……他是你一起长大的好友。”
  楚尧默然片刻,道:“这一点,楚某比女君清楚,就不劳费心了。”
  尾音落定,人已大步离开了主院。
  白婴目送楚尧的身影没入转角,学着他的模样,仰头望天,连连叹气。如今她已是骑虎难下,夹在叶云深和楚尧的中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琢磨半晌,都没想出明日的楚尧会如何行事,但看他没有撤离遂城的打算,想来是对叶云深的动向尽在掌控,她只能希冀,那所谓的不治之症,不会朝着最坏的可能性发展。她在院中吹了小半个时辰的夜风,及至药人后遗症发作,才匆匆回房饮了少许“长梦”,逼迫自己睡下。
  这一觉,白婴迷迷糊糊做了许多梦。
  起初是梦见十年前,楚尧他爹在金州吞了场败仗,大理寺卿的长子在路上碰见楚尧,出言嘲讽骂他们楚家全是废物素来以理服人的楚尧愣是没和那厮起争执。后来白婴听说这茬,气得不行,出门便把自个儿脑袋撞了个大青包,还无法无天地跑去楚尧跟前告状,污蔑是大理寺卿的长子打了她。
  于是,以理服人的楚尧就因为别人动了他妹,当即换成了以武撕人,险些没把大理寺卿的长子摁泥地里闷死。过了几日,真相大白,在白婴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楚尧竟被罚在皇宫御花园里跪了三天三夜,回府时,跛了一条腿,还发着高热。白婴后知后觉,这才晓得楚尧为她背了多大一口“锅”,若非他以命相护,她多半早被皇帝千刀万剐。她守在他床前哭到头晕,明明楚尧都去了半条命,偏生还要强撑起来抱着她安慰她,告诉她自己没事。就连白婴当晚睡着,都是在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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