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吸了口烟,缓缓吐出,而后歪头看向站在后面的少女。
白色短袖一边被淋湿,皱皱巴巴地贴在少女肩膀上,那肩膀单薄地像片纸,腿上的长袜被泥星子溅脏,一整个脏兮兮的。
不知是雨夜把路灯洗刷干净,亦或者是黑伞衬托,少女在灯光下白的发光,就连发丝都在昏黄灯光下闪耀。
巴掌大的脸庞白皙娇嫩,眼眸却漆黑如墨,像一只警惕炸毛的猫咪,就那样看着他。
啧。
这幅身板瘦的还不如后面那个撑红伞的。
陆屿挑了下眉,移开目光。
“喂,你们不怕她跟老师告状吗?”赵彤突然从后面站出来,大声喊道。
她刚才故意把林星晚推出去,没想到他们竟然不追究。
冷风擦着林星晚的胳膊吹过,她哆嗦下,抬头看向抬手送烟的少年。
送到嘴边的手指顿住,烟头很快泛白断落,没入湿地中消失不见。
陆屿轻嗤,将烟头摁在旁边石墩上碾灭,起身朝两人走去。
林星晚紧紧攥着拳头,控制自己不后退。
赵彤在她后面得意地笑开。
雨夜潮湿,浑身的冷意沿着脊梁骨慢慢向上,牙齿仿佛都在发颤,整个人被雨水淋湿,她像泡在一个巨大的冰水桶里。
少年脚步越发靠近,那股子清冷也随着冷雨闯进她的周身,浸透骨头。
林星晚没动。
她静静地望着少年走近,那张脸庞在自己面前放大,轮廓清晰凌厉。
可他只是淡淡瞥了眼,而后径直越过两人朝胡同外走去。
没人理赵彤。
更像是不屑搭理。
擦身而过时,凌冽薄荷味夹杂着烟草味过去,林星晚肩膀莫名一松,夹着的肩头舒展开,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几个男生吹了声口哨,接二连三的从两人身边走过。
雨势渐渐收敛,变幻成毛毛细雨,少年睫毛微微一抖,挑了下眉,从旁边胡同消失不见。
赵彤愣怔了下,等回过神来发现林星晚也已经消失不见。
-
夜间公交车人稀少,林星晚挑了个靠窗位置坐下,抬手将窗户开到一半,空气里雨水泥土的味道弥漫开。
这场雨终于停歇下来。
凉风吹过她的脸颊,林星晚抬手将碎发挽到耳后,耳边是滴答滴答雨水落下的声音,晚班车司机师傅没有责怪她把车内弄的都是水,反而提醒她注意着凉。
她道了声谢,抬手拢了拢头发。
十点多的马路车辆开始比白天稀少。
绿灯亮起时,侧路上有辆黑色重型摩托飞快驶过,比公交车早一步拐弯进入另一条路。
车子随着弯道转移,车上的人身子倾斜,晚风吹起他的黑色短袖,露出一节白皙肌肤和隐约腹肌轮廓。
黑色头盔反衬路灯的光,更显得机身和男人帅气拽酷,他侧头瞥了眼公交车,下巴一收,头盔玻璃前罩顺势落下。
张扬帅气。
露出的清冷眼眸像极了刚才那个人。
林星晚抿了下唇,垂下眼去瞧自己的长袜。
袜子上泥点斑驳,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看了会儿,弯腰扯了扯袜子,想要将那些泥点遮盖住,可无论怎么调整角度都无济于事。
好在书包里的外套没有淋湿,她翻出来穿在身上,宽大校服外套挡住了一点被雨淋湿的难堪。
公交车行驶很快,不多会儿便到了站点。
林星晚跳下车进入小区。
悦揽华庭的前身是荣海市首批拆迁小区,后来周围的大型商场陆续改建,开发商精明的又在旁边盖起了高档小区,用铁围栏和竹林梧桐树将两块地一分为二。
像是间隔开的两个不同世界。
一处事高档电梯房,一处是老旧楼房。
林星晚住的是拆迁居民楼,顶楼,没有电梯。
她没有直接上楼,而是拐到旁边的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
随着门被推开,冷气窜出,林星晚哆嗦一下,裹进外套往里走去。
便利店的员工认识她,冲她笑了笑,“你来晚了,今天关东煮的鸡肉丸和白萝卜都没了。”
“那我拿个三明治吧。”林星晚不挑,她转身去后面的冷藏柜拿了一个三明治,然后在冷藏区挑了瓶酸奶。
回来的时候,柜台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人。
宝石蓝色薄外套挂在少年身上,个子很高,微微低头的瞬间,后脖颈的弧度绷起,一根银色链条挂在脖颈间,顺着两侧微微凸起的筋脉蔓延过去。
林星晚只抬头看了一眼便悄悄退到货架旁边。
她的心跳如鼓。
是刚才在胡同巷尾遇见的人。
少年手指飞快,像是在回复消息,半晌才说话,嗓音淡漠散漫,“来盒烟。”
售货员抬手将顶上的烟递过去,他调出付款码直接将手机挪到旁边扫码付款,而后拿起烟盒转身往外走去。
见他出门,林星晚从货架后面出来,售货员啧啧嘴,“现在的孩子,学什么不好,学抽烟。”
她轻轻扯了下嘴角,没有应声。
忽的推拉门再次被人打开。
门口的感应器响起机械女声:“你好,欢迎光临。”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
陆屿抄着手迈进来,径直走到收款台前,林星晚没反应过来,怔怔的抬头看向他。
甚至忘记了躲避。
“刚才忘了,来盒这个。”他伸手从旁边开架摆台上抽出一盒薄荷糖递过去。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整洁,只是上面的伤痕格外明显。
不知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灼,还是呆愣过长,少年侧头看向她,神情清冷漠然,什么表情。
林星晚心猛地被抬高。
就像是有一只手,突然从后面穿透她的身体,捏住她的心脏,高高拎起。
她捏紧手里的三明治。
陆屿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便利店。
这次,少年清冷背影彻底消失在外面。
“你们认识啊?”售货员突然出声问道。
林星晚摇摇头,付完钱拿着三明治出了店。
她站在台阶上看向旁边石子路通往的别墅区,开发商为了增加隐蔽性用竹林和喷泉造景。
到了傍晚喷泉开启,旁边小孩子围了一群,大多站在水里玩嗨,家长们则是三三两两的聚堆在一起聊天。
路灯晕黄,喷泉还在随着音乐声忽高忽低,竹林茂盛,那边种的蔷薇沿着墙头攀过几个枝来,翠绿的小叶子甚是好看。
旁边的棕色长椅上坐着一人。
宝石蓝色薄外套隐藏在黑夜中,越发显得深暗,少年从兜里掏出空烟盒,干脆利索地扔进垃圾桶里。
似是察觉到什么,他歪头看过来。
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是含了糖抵住脸颊,左边脸微微凸起,清冷中多了一丝痞坏。
林星晚后背一凉,垂下眼佯装路过,转身飞快朝自家方向走去。
不知是夜晚温凉,还是刚才便利店的冷气足,她总觉得后背有一道冷气攀着她的肩膀,跟随她到楼下。
直到她爬上楼关好门,那种感觉才慢慢消失。
林星晚喘着气愣怔在原地半秒,忽的想起什么,她飞快跑到窗户边,拉开防盗纱窗,夏日晚风热浪瞬间扑面而来。
爬楼本就热,汗水黏腻在脸颊处,碎发凌乱黏了一缕在两侧。
凉风吹过,那缕头发被吹乱,她抬手胡乱挽到耳后,探出身朝楼下看去。
可惜夜色太深,路灯也昏暗,林星晚足足找了好几圈也没看到那人的踪影。
她直起身关上纱窗,轻轻呼出一口气。
脑海里划过少年点烟轻嗤的模样。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低哑清冷,明明夏日却带着一股冷意。
林星晚抿了下唇,再次贴着窗户朝外扫了一圈,仍旧没有发现,她放弃寻找,走到卫生间换下淋湿的校服扔进洗衣机里。
滚筒很快将泡沫甩出,透过透明盖子在滚筒里翻滚增加。
淋浴头打开,热水自上而下将她整个身体冲洗,冰冷的感觉终于被驱赶走,林星晚轻轻吸了口气,擦干头发坐在桌前。
桌前是两份摊开的卷子。
一张写的她的名字,另一张写着“赵彤”。
她擦着头发看了会儿,抬手将那份不属于她的考卷揉搓,扔进垃圾桶。
早晨六点。
夏日的阳光总是出现的很早,想尽办法的从窗帘缝隙中钻进房间,照亮整个房间才肯罢休。
角落里摆放着一个黑色小提琴包。
少女探身按掉闹钟,起身将琴包拉开取出小提琴,架好。
肩膀微微抬起,纤细娇嫩的指尖压在琴弦上,琴弓搭好。
悠扬婉转琴声响起。
清晨楼下小公园里,老人拿着太极扇在练太极,旁边有人在开嗓唱歌。
竹林旁长椅上,少年穿着黑色短袖,仰头背靠椅子,翘着腿,手臂展开落在椅背上,懒散的闭眼假寐。
旁边的黑狗垂着头不停地嗅着什么,尾巴摇的欢快。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他眉头蹙起,满脸不耐地睁开眼眸,侧身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接通。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陆屿挑了下眉。
“行,去呗。”
“出息了,您也就拿这事威胁我了。”
那头似乎没有要挂断的意思,喋喋不休地说着话,他没刻意调低音量,有几声拔高的音调漏出。
陆屿挪开手机,啧了声,抬手撑着膝盖冲狗招手,语气冷了几分,“行了,我会看着办的。”
作者有话说:
今日的屿哥也是酷盖!
第3章
他伸出手拿走笔记本。
黑色琴盒被轻轻盖上,林星晚收好放在角落里。
书桌上的定点闹钟也应景响起,尖锐铃声瞬间充斥整个房间,叮铃叮铃的,恨不得将房间残留的琴声掩盖掉。
林星晚探身按下响铃键,踩着拖鞋走出房间。
落地窗户边上的餐桌摆放着面包片和牛奶,还有两个鸡蛋。
她拉开椅子坐下,抿了口牛奶,奶皮沾在嘴角处,勾出一圈奶圈。
“晚晚,今天怎么提早五分钟结束了。”
张爱清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三下五除二拨开鸡蛋放进她的盘子里,精致妆容下难掩疲惫,“妈妈不止一次告诉过你,不好好练琴,高考加不了分你还想去北大?做梦呢。”
林星晚嚼了两口面包,只觉得干得难以下咽,她端起杯子喝了口牛奶,指尖微微发痛。
她放下牛奶杯,“妈,我……”
“好了,快吃,等下上学要迟到了。”张爱清打断她的话,拿起手机走到玄关处穿鞋。
干脆利落的训话却清晰传来,“妈妈辛辛苦苦付了首付,买下这个房子不就是为了让你有个好的学习环境,不至于住在旁边郊区小破房里,所以你争点气,好好读书,好好练琴。”
砰。
话音终于伴随着关门声消失。
自从搬来这里,她几乎每天都要听张爱清说这些话,翻来覆去的说,像一块咀嚼不烂的废柴肉,咽不下,吐不出。
林星晚捏着面包片彻底没了食欲,她将剩下的早餐放进冰箱,贴上标签备注,而后背上书包下楼。
早晨时间一般都很充裕,走进教室的时候只有零星几个人。
班里的前几名都早早来教室背书,还有来互相交流解题的,只是他们看见林星晚都选择将头埋得更低。
甚至明知道她是第一名,也不会找她问问题。
林星晚放下书包坐好,掏出语文课本开始背课文。
今早第一节 课是语文,要提问背诵。
窗外夏日很快就照射进来,沿着桌角一路侵蚀到课本上,光照刺眼,她探身拉开窗帘,蓝色窗帘展开,教室里顿时多了一丝清凉感。
她合上课本看向窗外,默背刚才的文言文。
早自习时间快要到了,陆陆续续的学生从校外进来,三五结伴的走在校园主路上,脸上的笑容璀璨明艳。
走在人群中间的少女依旧梳着好看马尾辫,跟旁边人有说有笑的往教学楼走去。
林星晚看着她一点点走近,下一刻只觉得喉咙如梗,原本流畅的课文怎么也背不下去。
班里人都知道她是第一名,老师眼里的好学生,甚至级部考试她都能在前几名。
可是没人愿意和她成为朋友。
更不愿意和她走近。
徐袅袅是没有办法的,她被分来做同桌,而且要期末考试后才会根据成绩重新排座。
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来源于一个人。
赵彤。
已经记不得到底是因为什么得罪了她,等林星晚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推进女厕所,校服领口扣子被扯断,白色纽扣落在地上,高高弹起又落下,反复几下,滚到充满肮脏的角落处。
头皮撕扯的痛让她眼角落泪。
“瞧瞧,这个贱人还委屈的哭了?”
“你他妈好贱!”
“你有钱么你就瞧不起人啊,穷逼。”
尖锐放荡的声音被空荡的女厕放大,徘徊,最后统统钻进她的脑子里,像一根挥舞着尖刺的虫子,所到之处钻心疼痛。
她回神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专注在课本上。
那一行行黑色字体飘忽模糊,重叠,一滴眼泪砸在课本上。
林星晚骤然回神,忙抬手擦去那滴眼泪,轻轻呼出一口气,继续将刚才没背完的课文背完。
教室里人渐渐多起来。
她习惯性捂住耳朵背书。
“喂,林星晚……”旁边人影站定,抬手扯了下她的领口,力气大的她脖颈处被瞬间勒出一道红痕。
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林星晚心跳突突加快。
她坐直身子,拽掉那只手,淡淡开口,“什么事?”
“还挺淡定。”赵彤笑盈盈地挑了下眉,食指扣起瞧瞧课桌,而后退到旁边座位上坐下,面朝她,“后两节是模拟数学考试,你到时候把答案传给我。”
林星晚垂下眼眸,没有应声。
“操……”赵彤蹭的站起来,想要过去。
突然班主任宋吉鑫走进来,黑板擦在讲桌上拍了两下,“都安静一下!停一下!我说两句!”
赵彤单眉轻轻一挑,坐回座位,胡乱将书包塞进桌肚里。
“今天我们班转来一名新同学,让我们掌声欢迎!”说着他侧身朝外看去,示意外面的人,“进来吧。”
少年从教室外进来,白色短袖校服松松垮垮的套在他的身上,领口最顶上的黑色扣子没有系上,肩头搭着单肩包,将领口微微扯开。